海丝路上的米粮贸易
2020-04-01
摘要:自清代以来,作为一种特殊商品贸易,米粮主要为东南亚大米大量进口到闽南等地,是在当时特殊的背景与政策许可下展开的,它有助于解决当地区域性严重的粮食短缺问题,起到缓和当地社会矛盾、促进东南亚与闽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独特作用。本文旨在分析清代以来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之间的海上米粮贸易与它背后的闽南侨商力量兴起的关系,梳理闽南米粮贸易与加工商成长的历史脉络。
关键词:海上贸易 米粮进口 闽南侨商
陳序经教授在《南洋与中国》一书中强调了从东南亚进口的农产、矿产以及鱼盐资源对国计民生的重要性,“过去南洋输入我国的货物种类就多,而在近代输入我国的许多农产、矿产以至鱼盐,不只是一个现代化国家所不可或缺的,而且是平时人民生活,尤其是战时国防所必需的东西”。
一、清初以来闽粤地区为何成为全国最主要的缺粮区
(一)闽南缺粮现象自清初以来日益严重
清代威略将军吴英曾对康熙皇帝说:“福建怎么比得浙江。浙江是桑麻富庶之地,福建山多地少,以海为生。福建丰熟之年,一年收成,不够半年的粮草。自古以来全靠江浙、广东的米粮接济”。乾隆十三年(1748年),福建巡抚潘思榘上奏朝廷,称福建四府所产米粮不够老百姓食用。其实,福建、广东的粮食越来越不足,清廷上下都非常了解,因此清廷鼓励米粮从外地甚至外国进口不仅是权宜之计,而且是依靠从东南亚地区进口粮食来缓解当地粮食不足的危机。
究其原因,一是人口增加迅速而粮食生产远远不能满足当地的需求。据统计,福建地区的人口从康熙到光绪后期增加了侣倍,即从180万增加到2683万,而福建自产粮仅排在全国的第13位,平均每户粮食比江浙的800多斤少了一半,仅463斤。二是明代中叶以来闽南地区重商气氛浓厚,海洋经济发达,当地务农的人口有减无增。
(二)瘟疫、天灾、战乱加剧了福建缺粮问题
明清以来福建地区出现粮食不足的情况,还与明末以来福建频繁的自然灾害、瘟疫与战乱有很大关系。
1.明清以来福建瘟疫频发。这些疫情既有来自本土的,也有来自世界其他址区输入的。明代中叶以来开启的世界性海洋贸易带给福建月港、泉州港繁荣的同时,也使福建地区民众见识了各种瘟疫的残酷:
2.自然灾害不断。以漳州为例,清朝以来,几乎每年都有台风、地震等自然灾害;
3.明清之际战乱不断,生产秩序难以长时间保持。长年的战争与海禁政策,使闽南地区不少城市、村庄、水利系统大面积被毁。
二、清朝米粮进口政策的变化:从限制到奖励
对于闽粤地区日益缺少粮食的情况,清廷的政策从限制进口转向鼓励与奖励。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听说暹罗(泰国)“其地米甚饶裕,价值亦贱,二、三钱银,即可买稻米一石”,康熙皇帝就提出由暹罗商人“将米三十万石分运至福建、广东、宁波等处贩卖”,而且规定“不必上税”。雍正二年(1724年)及五年(1727年),清廷两次放开暹罗大米进口,中央政府均给予免税待遇。到雍正六年(1728年),清廷终于确定“米谷不必上税,著为例”稳定性政策。可见,清廷务实地看到闽粤地区存在严重粮食缺乏的问题,因而允许大米进口的个案、特例最终成为中央朝廷允许的常例。
乾隆之后,鼓励粮食进口的政策从关税减免扩大到给予进口者社会荣誉与“功名”地位上。乾隆六年(1741年),广东粮食供应紧张,粮价飙升,广东地方政府出台政策,鼓励出洋经商的中国商人,采购粮食回国,中央政府也给予了免征“米豆税”的优惠政策,“商民尤为踊跃,每一洋船回棹,各带米二、三千石不等”。到乾隆八年(1743年),连运输大米的商船也得到了政策的倾斜,其所装载的其他货物也享受减税待遇:“嗣后凡遇外洋货船来闽粤等省贸易,带米万石以上者,免其船货税银十分之五,带米五千石以上者,免十分之三”。乾隆十六年(1751年)起,福建地方政府为鼓励粮食进口,奏请中央批准,给予国内的粮食进口商官衔激励,“凡内地商民,有自备资本领照赴暹罗等国运米回闽粜济,数在二千石以内者,循例由督抚分别奖励,如运米二千石以上者,按数分别生监、民人,奏请赏给顶带”。
清朝中后期,每当地方发生较大灾荒时,福建官员往往鼓励士绅之家捐纳监生,将收入用于救灾或充实粮仓,也有着类似的鼓励性措施。
在福建大米进口中,厦门口岸发挥了重要作用。清乾隆朝从东南亚运回福建的大米约有十万石左右。高峰期时,乾隆十八年(1753年)出洋的船只有90只左右,乾隆二十年(1755年)厦门的贩洋船就有70多只,数以万计的人赴海外贸易为生,其中乾隆十六年(1751年)有46条船运米入厦门港,乾隆二十年(1755年)几乎所有的贩洋船都运米进厦门港。
三、清代以来从事米粮贸易的闽南侨商不断涌现
(一)清中叶以前的福建华侨米粮贸易商
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的“乾隆年间由泰国进口大米史料”,可以发现近30位的闽商或华侨从事从泰国、越南等国进口米粮到厦门等地的贸易。
从相关资料中,我们发现在东南亚大米进口到福建的过程中,有三类人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是东南亚的“夷商”,二是福建本地商人,三是来往于东南亚的船运商。据研究,1821年在暹罗投资制造的帆船有136只,其中82只从事中国与暹罗的贸易,而这些船商基本上都是福建商人或华侨。
米粮贸易商涌现现象其实与清雍正、乾隆朝开始鼓励东南亚大米进口以补闽地米粮不足的政策有很大关系。
(二)清末以来闽南东南亚米粮贸易商
清中后期以来,福建向东南亚移民快速增加。有学者研究指出,1845年-1949年从厦门口岸向海外的移民高达970万人。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以及东南亚沦为英、法、荷殖民地之后,福建与东南亚传统的贸易通路与贸易方式发生了变化。1843年《五口通商章程》规定“洋米、洋麦、五谷”等为免税商品,从此之后清廷对米粮进口全面取消关税。在东南亚的闽南侨商,转变经营模式,调整产业结构,他们的身份从传统手工业、传统贸易商向现代加工业、船运业的企业家挺进。1902年,大米进口量占厦门当年所有进口货值的27.4%,可见米粮进口对厦门及闽南地区的重要性。
当遭遇粮食歉收或自然灾害严重的年份,从厦门口岸进口的米粮还会呈现大幅的增加。其中,与政府鼓励华侨、闽商从东南亚运大米参与救灾不无关系,由此催生出一批新的米粮侨商,这些华侨商人在漳泉近代化进程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社会影响力。
海沧新垵邱正忠的“恒春号”在西贡经营米业,邱正忠的弟弟邱正朝商号“益成号”经营米业,他们的商务范围很大,涉及霹雳州的锡矿、西贡仰光的舂米机器;漳州海澄的陈金钟在西贡、曼谷等地开设了碾米厂,后成为新加坡最大的米商;侨商郭鹤年于1923年出生于马来西亚,祖籍福州盖山镇郭宅村,父亲郭钦鉴在20世纪初随四兄弟下南洋到马来西亚谋生,创办了“东升公司”,主营大米、大豆和白糖的生意;海沧莲塘陈氏、柯井张氏组织乡亲到越南与泰国经营米业,后世以他们的先人加工大米与运输大米到家乡为荣,有关大米的传说与故事成为这些闽南家族重要的历史资产。如现今厦门海沧莲花社的陈家祠堂等内墙是将米字样的砖砌成了墙,让族人记住一个家族以米起家的故事。
抗战期间,东南亚闽南侨商爱国爱乡,倾力支援国家抗日战争。陈嘉庚在担任新加坡筹赈会、“南侨总会”主要领导期间,常以“愿诸君勿忘中国”的格言要求自己,教育大家。抗战期间,海外华侨共捐献飞机217架、汽车500辆、救护车千辆、坦克27辆、大米1万包、寒衣30万件、奎宁丸5000万粒等抗战物资,其中东南亚华侨华人对中国抗战胜利贡献甚大。
当然,在近现代历史上,除了官方许可的米粮进口外,一直存在走私粮食的现象。如1948年厦门物价通胀,石码镇发现有华侨米厂走私大米8万多斤。
四、东南亚华侨米商对闽南等地近现代化建设的贡献
在近現代历史上,福建华侨华人对家乡贡献尤为突出。城市改造、现代铁路(漳厦铁路)建设、民族企业发展乃至推动近现代教育,离不开东南亚闽南侨商的作用,其中不少正是经营米业起家的侨商。
1.再造乡里
目前在闽南地区保护较好的红砖厝、骑楼大多由有东南亚华侨背景的家族修建。
1925年上海《申报》曾刊登文章称,“晋江一县,计八百余乡,皆聚族而居。大乡者万余人,小乡者也百余人以上,其生活皆籍南洋为挹注。各乡红砖白瓦之建筑物,弥望皆是。”
19世纪末以来闽南地区红砖厝的兴起,与东南亚的侨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包括像慈济宫、石室禅院的扩建、维修都离不开东南亚华侨的捐资。
这些红砖厝蔚然成风,遍地开花,成为清末以来闽南传统建筑与东南亚风格相融合的新型建筑代表物,成为跨越世纪的家族与乡村记忆。
2.兴办教育
1936年,《福建的教育状况》一文指出,“福建省教育工作成绩斐然的报告极其清晰且富有信息性。福建过去在知识领先方面对中国贡献颇多,而且按人口比例而言,目前福建省在高等教育机构就读的学生比中国其他省份要多”“毫无疑问,许多这样的学校(小学、幼儿园)都是由各教会创办的,尽管有许多学校是由私人捐助的,因为中国人习惯将资助乡村学校作为一种公益服务形式”“除了基督教会所做的工作外,由于中国人主动的、经济的支持,中国人在教育进步方面所得成就究竟有多大”。到20世纪30年代,沿海侨校达到300多所,如海沧的莲塘私塾由陈家华侨与当地乡亲合力兴办。侣27年惠安后海村归侨郭用锡父子曾乐捐纹银2000两兴建文峰书院,清咸丰年间南安华侨杨肇基兴办道南义塾,1909年其孙杨仲清将之改建为道南学校。1894年陈嘉庚在集美兴办惕斋学塾,1913年兴办集美小学。霞阳小学(霞阳中西学堂),1906年由华侨杨昭固创办,抗战期间这所学校由新马地区的厦漳泉侨商组织“植德堂”负责。
厦漳泉地区近代教育的发展,促进了当地的进步,涌现了一批杰出的知识分子,促进了知识界的交流。
总之,在闽南与东南亚的海上丝路中,一群米粮侨商脱颖而出。他们以海洋为主的经济活动既活络侨居地的民生经济,也帮助了家乡的发展。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传统观念指引下,他们的生意经与公益行为成为闽南地区重要的历史资产,值得后人继续整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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