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山羊惹的祸儿（外一篇）

◇ 丁大成

严正乾家的一只山羊扯断羊绳跑了。

严正乾养了一群山羊，都拴得紧紧的，单单这只怀羔的山羊不安分守己扯断羊绳跑了。严正乾急疯了，满世界地找。该死的日本鬼子快进山了，随时准备跑反啊。

山羊扯断羊绳跑出来啃几口青草，填填肚子，也能理解。可山羊不啃青草，它得寸进尺跑进红薯地，初秋的红薯叶正有味道。严家山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有红薯地，山羊扯断羊绳跑哪家红薯地不好，偏偏有眼不识泰山跑到顾大嫂家的红薯地。顾大嫂吗，本应该叫严顾氏，不应该是一家之主。可民国开风气之先，妇女解放。就算妇女解放，严家山也多是男人当家，可顾大嫂擅权是“母夜叉”。山羊偷吃红薯叶若没被顾大嫂逮住，红薯叶又不会说话，死无对证，顾大嫂最多骂三天三夜。眼下顾大嫂也不敢骂三天三夜，要是招来日本鬼子，连自己的小命也不保。

顾大嫂晌午想吃红薯叶面条，去掐红薯叶，喝叱山羊。山羊正吃得津津有味，不理她。顾大嫂步步紧逼。山羊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气地一头把顾大嫂拱倒地下。顾大嫂顺手掂起一根棍子，使劲地扪山羊。好羊不吃眼前亏，山羊扭头就跑。山羊能扯断羊绳跑出来吃红薯叶脑筋不差，大概是被棍子扪痛了脑筋不拐弯，它直接跑回家。它要是跑进后山的密林，连日本鬼子都不敢进。白毛羊家家有，顾大嫂分不清是哪家的，吃个苍蝇吃个闷亏。

严正乾看到跑回家的山羊，高兴坏了。看到掂根棍子在后头撵羊的顾大嫂，心里说不好了！山羊看到主人“咩咩”地叫着往严正乾身后躲。顾大嫂掂起棍子不停地往羊身上扪。严正乾拦着棍子，嘴里“大嫂，大嫂”地哀求，有些棍子落到他身上。论辈分，顾大嫂把严正乾喊叔公，她不顾这些，“你个烂逼山羊偷吃俺的红薯叶还敢用羊角抵我，是猪羊跑到屠夫家，找死！”顾大嫂一棍子扪在羊头上，山羊羊眼一翻倒地走了。顾大嫂骂一句，“有人养没人管的下场！”摔下棍子，走了。

严正乾是那种尿屙在头上当洗脸水的老实坨。屋里人正坐月子奶水少，山羊快下羔了，他指望羊奶帮补婴儿。现在山羊被打死了，他伤心地掉眼泪。严正乾去找德高望重的严四爷评理。严四爷说，“上回她打严老六的媳妇，我说了她几句。每次见面，她都讽刺拉呱。小人难缠！你还是去找保长。”

保长晌午来了客，贵客，豫南五县游击司令兼殷城县长顾某人。日本鬼子企图走捷径突破大别山天险到武汉，第五战区在小界岭一线设防，顾司令受命死守严家山。保长把香喷喷的炖鸡端上桌，他娘的小日本！顾司令好久没见腥荤，骂一句将动筷子，严正乾眼泪八叉地来了。

严正乾不认得顾司令顾县长，要是认得借一百个肥胆儿都不敢进门。保长听完严正乾地诉说放下筷子说，“走，去会会这个母夜叉！”保长不伺候贵客司令县长用饭，去处理公务，是表示他忠于职守，平常他没有这样敬业。嗯，很好！顾县长竖起大拇指，吃了两个鸡腿喝了三碗鸡汤也跟了过去。

顾大嫂根本不把保长放在眼里，你七说她八说，你八说她瞎说。“啪啪”顾县长拍手叫，“好！”顾大嫂见这个颇有派头的魅力男叫好，有些得意地说，“半中腰的冒张嘴！”顾县长指指随从弄来的一捧羊粪蛋笑道，“女英豪，请！”顾大嫂大怒。保长说，“这是顾司令顾县长！”都晓得“不怕顾某人跳，就怕顾某人笑”，亲眼得见传说中顾某人治刁民的重典，围观的村民有的高兴有的胆寒。顾大嫂一下子跪在地下磕头求饶，“看在家门份上……”顾县长笑道，“看在家门的份上，才让你吃羊粪，才没让你吃猪粪。”

这时一军官跑来报告，“鬼子来了！”顾司令传令各部严守阵地。严正乾跟着往阵地上去的顾司令说，“大恩大德！草民不会打仗，弹药扛得动！”顾司令说，“你协助保长组织村民给阵地送饭送水搞后勤。”顾大嫂抹抹嘴对顾司令说，“巾帼不让须眉，俺也要协助保长往阵地送饭送水！”顾司令说，“好！”

这场阻击战，持续了一个多月。

顾司令好喝浓茶。顾大嫂记恨顾司令，以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偷地往顾司令的水壶里放羊粪蛋，暗自得意高兴，不幸被严正乾发现了，心想这会不死也要脱层皮。谁知道顾司令轻描淡写地说，“早知道。羊粪蛋是百草药，提神。”顾大嫂无地自容。

这时，一颗流弹飞向顾司令，说时迟那时快，顾大嫂义无反顾地挡了上去……

花美瑕

花子“啪”地摔上门，窗外斑鸠飞野鸡叫......

保安队长又打来电话，顾县长要去赶黄檗山的庙会。花子刚和媳妇斗气，一气之下，把媳妇送回娘家，逛热闹闹的庙会不符合他此时的心情，可他是顾县长的卫兵。当然卫兵又不只他一个，他可以请假不去。他从小被遗弃到殷城，是顾县长收养了他。

二月十九是黄檗山大庙的古会，鄂豫皖三省的边民都来赶庙会看戏。一时商贾云集，戏场里密不透风。

花子挥枪吆喝，硬是挤出一条通道，把顾县长的八抬大轿放到戏场中央，打开轿帘。顾县长坐在轿中，上有轿蓬遮阳，又没人挤靠，很惬意地看起戏来。

首先上场的是麻城花鼓队的拿手好戏《采莲船》。演丑角的老婆子穿红戴绿拿着破芭蕉扇扭上场道：

“老婆子我今年63，一个哈哈冲破天。我不喝酒来不吃烟，拿着个扇子到处扇。要问我今个做么事？我到黄檗山来扇采莲船——哎，撑船的老东西哟——男丑：哎，来啰——”

还没等撑船的男丑角上场，一个年青人使劲挤开众人，爬上舞台，大喝一声，“不要唱了！”戏班只好停了下来。那青年转身朝台下喊，“乡亲们，你们只是平头百姓，哪有资格看戏！都回去好好培养自己的子弟，等你们的子弟当了县太爷，坐着八抬大轿再来看戏！”

花子知道，那些被挤出场子又挨了骂的人心里有气，没想到跳出这么个愣头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落长官，公然挑战，这还得了！花子一边向前挤，一边高喊，“抓住这小子！莫让他跑了！”顾县长大吼一声，“站住，回来！”花子停住脚，迷惑地望着长官。顾县长铁青着脸喊，“起轿，走！”

花子跟着顾县长闷闷不乐地来到顾二姨太程氏处，屋门紧闭。大白天关个啥门！顾县长一掌推开大门，穿过二门，踢开房门，见副官刘某慌张地跪在床板上，程氏衣衫不整左右开弓地扇刘某的脸，“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水不开，就泡茶给我喝，把姑奶奶的肚子都喝坏了！”顾忙劝说，“就这点小事用得着打人吗？快起来，走！”

这二姨太程氏跟父母从凤凰山来县城开豆腐铺，是有名的豆腐西施。有一天，顾县长路过程氏豆腐铺，程氏唱道：

乖姐生在凤凰山，又打豆腐又卖烟。

要问乖姐哪来的本，屁股一扭脸朝天——

这就是姐的老本钱！

顾县长丧妻不久，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泼辣有心计的豆腐西施。都说说者不做吗！可眼前的场面......送走刘副官，顾县长吩咐花子，“先回去吧。”

花子一路心思，他无论如何想不通，一向铁腕处事，被人称做“顾屠夫”的县长大人为何甘受奇耻大辱。想不通，到家后拼命地想。

顾县长只身来到花子家，他心里有气好到这里。花子赶紧烧水泡茶。顾县长吞着滚烫的茶水，破口大骂，先骂搅戏场的愣头青，再骂二姨太程氏。

原来那个闹戏场的愣头青姓张，是雩娄高中的高材生。顾县长的某些举措颇遭人诟病，但兴办教育，得到社会

各界的一致好评。全县那么多中小学职业学校，他都担任校长，政策经费向教育倾斜，穷学生上不起学给助学金。这张生偷看《西厢记》迷上了班里的“崔莺莺”，眉目传情，还大胆地递纸条。莺莺以违反校规严辞拒绝。张生承受不住失恋的痛苦，记恨顾县长制订严格的校规“男女有别”，大闹戏台以求一死。“我偏不让你死，让你反省！”顾县长骂道。反省的结果，张生冷静下来专心于学业，感念于顾县长不杀之恩，北大毕业后回乡，做了顾的副官。

顾县长讲究“男女有别”，绿帽子却扣到自己头上。他不生气，反夸二姨太程氏有心计，随机应变，临危不乱，是可造之材。从此出入都把她带着。

“不怕顾某人跳，就怕顾某人笑”。顾县长骂一阵，气消了，问花子，“你媳妇呢，我还没吃夜饭。”

花子快马加鞭去接媳妇。要说吗，媳妇就是粗枝大叶脾气大些。被休毕竟不是个光彩的事儿，眼见夫婿回心转意，况且顾县长还等着吃夜饭呢，媳妇也就就坡上马回来。一年后生个胖小子。

顾县长来喝喜酒。这一年来，顾县长夫人外交，暗地与红军交往，学到游击战术，剿匪禁烟禁赌禁嫖......社会治安卓有成效，被任命为豫南五县游击司令。顾司令抱着胖小子乐得合不拢嘴，“嗯，我又添个孙子，叫啥名字？”花子说，“就等您起名。”“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顾司令说，“花美瑕。美丽的美，瑕不掩瑜的瑕。”大家齐声叫好。

如今花家在殷城也算是一望族，花美瑕是公认的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