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31载

□ 梧桐

心碎一地 稚嫩女儿悄然失踪

叶和平永远记得1987年的那个略显阴冷的下午，当时刚刚下班回来的他，目睹女儿辽子手拿着一根棒棒糖，被院子里的几个小朋友拉去外面玩。离门口数十米的地方，是镇上的一处简易电影院，通常情况下，辽子与玩伴们能在电影院周围的空地上，玩上大半天的“过家家”。可是当叶和平买完菜后，发现门口只蹲坐着儿子一个人，而平常这个时候，辽子一定会和儿子坐在一起。叶和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他大声地询问懵懵懂懂的儿子：“姐姐呢?她怎么不见了!”儿子抹了抹脸上的污垢，只知道一个劲儿摇头。

有些发慌的叶和平连忙就近寻找，几个邻居告诉他，方才还看到辽子在附近。听到邻居这样说，叶和平的心里更慌了，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安慰自己，女儿很可能是因为贪玩而忘了回家。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四处寻找起来，谁知一个多小时之后，依然不见女儿的身影。

妻子阮丽娟也得到了消息，夫妇俩一阵心悸后，立即向当地派出所报警求助。随后，闻讯的邻居们也四处帮忙寻找，从那天深夜一直找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几十个人不停搜寻，可辽子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一抹晨曦渐渐在身边显现，遍寻无果的阮丽娟与叶和平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辽子刚刚两岁半，根本不会步行太远!想到女儿可能遭遇了不测，面面相觑的夫妇俩情不自禁地号啕大哭起来。这时，有人提醒他俩，附近有一条不算太深的小河，会不会贪玩的辽子在河边玩耍时，脚下湿滑而误入其中呢?听罢这话，一心要弄出个结果的叶和平夫妇再次打起精神，与几个身强的邻居拿着各种捞网，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到处探索，可是捞了足足七八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辽子。

体力耗尽的叶和平依然不想放弃，他又想到小河的旁边有沤肥用的粪坑，于是，他又找到许多人帮忙，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粪坑里的粪水全部舀光。不过，让人半是失望半是庆幸的是，所有空荡荡的粪坑里，依然没有发现辽子。

是不是女儿辽子还活着啊?先前六神无主的夫妇俩不约而同地有了这样的想法!妻子阮丽娟犹豫着对叶和平说：“哪里都没有，是不是女儿还活着呀?”叶和平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真的很有可能。”

女儿辽子究竟在哪里?好好的一个小女孩，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就在夫妇俩不知如何是好时，平时与辽子常常玩耍的一个小男孩找上门来，说：“在电影院的门口，我看见辽子在一个小点心摊前站着，过了一会儿，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将她抱走了。”小男孩的三言两语，让夫妇俩像被雷击中一般，瞬间全身颤抖地呆立在原地。女儿被陌生人抱走了?她是不是被人拐卖了啊!

几天之后，就在叶和平备受煎熬之际，一个好消息传来了，有个人恰好认识男孩口中的老太太。原来，一位来自福建的商贩与老太太有过接触，这位商贩表示，老太太来自福建莆田，经常在瑞安一带贩卖干货。叶和平夫妇俩立即寻找起这名邹姓老太，果不其然，对方竟然在辽子丢失的同一天失踪了。

叶和平立即找来几位亲戚，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福建莆田一带，没过多久，一行人真的找到了那名邹老太。面对叶和平等人的质问，邹老太却连连表示没有这回事。由于对方一直不认账，叶和平的心底不由得一沉，难道这次真的找错了人，女儿辽子的失踪或许与邹老太并没有关系。叶和平想到，如果真的是邹老太抱走了辽子，那么心里有鬼的她，将很难如此淡定地安坐在家中，一定早就逃之夭夭了。另外，看到邹老太抱起辽子的，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很有可能出现偏差。

就在叶和平灰心丧气地准备离开邹老太的家里时，无意中抬头四下观望的他，在卧床上方的一处格子上面，发现了一张刚写的字据，字据里面涉及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女儿辽子。这一下，叶和平认定邹老太一定是个人贩子，他不敢有任何怠慢，悄悄地退出来之后，立即跑到了当地派出所寻求援助。

谁知等他带着援兵再次来到邹老太的家里时，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一下，叶和平彻底傻眼了，他后悔当时没有立即控制住邹老太，让她钻了空子跑了。捶胸顿足之后，叶和平协助民警四下查找对方的下落，可是狡猾的邹老太如同钻进了地缝似的，再也没有了半分讯息……

苦苦寻找 此去经年一无所获

错失了大好机会的叶和平，决定不能再错过任何线索。此后，叶和平跑遍了江西、四川以及浙江的偏远地区，只要有一丁点儿类似辽子失踪的消息，他便会第一时间赶赴那里。至于各种寻人类启事，叶和平更是贴满了走过的无数街巷。令人惋惜的是，踏遍了大半个中国，筋疲力尽的他仍然一无所获。

失去了女儿，对于叶和平与阮丽娟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逢年过节之时，夫妇俩总是相对无言，他俩从来不在家门口贴上对联或是福字，鞭炮也未放过一只，家家户户团圆的喜庆时刻，往往会加重他俩思念女儿的痛苦。

更让叶和平难以接受的是，几年之后，他的父母因为过度思念丢失的孙女，相继离开了人世。两位老人在离世之前都反复叮嘱叶和平，一定要把辽子这个唯一的孙女找到。看着父母带着遗憾离开，叶和平的心情可想而知。无数个夜里，他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暗暗地祈祷：“辽子啊，如果你与爸爸心有灵犀，那么就给我一点点的提示，让我在冥冥之中可以获悉你的方向……”

1997年10月的一天，有位朋友拿着当天的一份报纸，风风火火地找到了叶和平说：“快看看上面的内容，你的女儿辽子好像已经找到了!”原来，当天的《温州日报》刊登了一则新闻，在附近永嘉的岩头镇发现了一个走失的女童。仔细辨认着报纸上的照片，叶和平发现照片上的孩子留着齐耳的短发，细细的眉目与高高的鼻梁，真的与儿时的辽子有几分神似。

十年都没有找到的女儿，真的就这样出现了?在辽子失踪的时候，她仅仅两岁半，而时至今日她应该是十二岁，巧合的是报纸上刊登的这个女孩恰好也是这个年龄!此外，叶和平夫妇都是O型血，夫妇咨询后得知，那个女孩血型也对得上!而叶和平的儿子看到照片后，更是兴奋地说道：“爸爸你快看，我和她的眉毛都轻轻地上挑，搞不好她就是我的姐姐!”儿子的话，让叶和平再也沉不住气了。

叶和平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女孩所在的杭州，想到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结果，途中的叶和平感到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然而，到达目的地的他刚好等到了一纸DNA鉴定，上面的结果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再次将叶和平的满心希望与幻想击得粉碎。结果显示，虽然女孩与辽子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她确确实实地不是辽子。叶和平眼睛一片潮湿，他泪眼模糊地对阮丽娟说：“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念想，如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残酷的事情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后，最后一次次地变为失望……”

这一次的经历让夫妇俩大病了一场，此后的漫漫岁月里，夫妇俩在聊天之时，每每话题即将触碰到女儿，两个人都立即心照不宣地刻意地回避。转眼之间，时间的长河又向前流淌了十年，夫妇俩在无数个卧床休息的夜晚，常常各自侧向一边，明明心里仍然惦念着女儿，但却从不向对方提及，因为他俩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叶和平甚至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到：“只要女儿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一家人的团聚时刻，或许真的没有指望了……”

就在夫妇俩感到一片黯淡时，事情再一次出现了转机。2009年开始，国内建立了寻亲的DNA数据库，希望寻找亲人的相关人士，可以通过采集个人的血样同时录入到数据库中进行比对。这种方法让大量的家庭得以破镜重圆。叶和平也将自己的血样录入到数据库中。

心中鼓起了新的希望，叶和平却有些底气不足。他对妻子说道：“我听说这种DNA比对是双向的，光是父母采集血样还不够，女儿辽子也得去采集血样才行。可是，辽子失踪的时候只有两岁多，她还能记得吗?”阮丽娟担心女儿当时太小，长大后极有可能不了解自己的身世，不过她还是避重就轻地宽慰叶和平：“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能做的只有坚持，我相信女儿一定会感知到亲生父母的声音。”

遗憾的是，当叶和平翘首以盼时，那份令人极度渴望的对比成功认定书却一直没有出现。时间像指缝间的沙子一般，无论夫妇俩怎样去努力，都在无奈中悄悄地流逝，他俩也再一次地感到了命运的残酷……

机缘巧合 终于迎来云开雾散

就这样，又过了整整九年，数据库里一直没有比对成功的信息。2018年初，距离叶和平丢失女儿辽子最初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31年。

一天，当叶和平在工作之余，情不自禁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女儿照片时，他突然接到了当地警方的电话。警方通知叶和平，在DNA数据库里，出现了比对成功的信息，希望他再确认一下。巨大的惊喜摆在面前，叶和平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承受，他立即打电话给阮丽娟，声音颤抖：“这是真的吗?找了这么多年的辽子，如今终于出现了?”

数据库中的结果显示为，一个叫戴秀洪的女子各方面条件极为匹配。这名33岁的女子是福建莆田人，相貌和辽子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不过这一次成功的比对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那就是为什么长达九年的时间内，这个戴秀洪一直没有采集血样，而在近期却突然将血样送检到数据库中呢?

这竟然完全是一个机缘巧合!当戴秀洪得知自己的血样比对成功时，她连连表示，自己将血样输入到数据库里面，根本就不是为了寻亲，而是因为当地公安机关因为一桩案件找到她，她根据破案的需要而采集了血样!

在戴秀洪儿时的记忆当中，她一直生活在福建莆田地区，由于父亲很早就去世，她由勤劳的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戴秀洪的家人众多，她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由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她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戴秀洪长大后听家人说起，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是全家人节衣缩食攒下一笔药费，这才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一次的难关度过之后，父母对她更加关爱!长大成人之后，她组建了自己的幸福小家庭，温馨而平静的日子里，她根本没有想过寻亲!

这时，戴秀洪又透露了另外一些信息：在她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村里人提起过，她是被抱养到目前的家庭的。时不时地，她也会回忆起一些记忆上的碎片，而这些碎片与现实的生活无法对接。戴秀洪自己也不清楚，这些碎片到底是否真正地发生过，她一度怀疑过自己真正的身世，不过孝顺的她害怕一些非常举动会让周围人伤心，她没有进一步求索验证。她曾暗暗想：即使她真的另有亲生父母，他们极有可能适应了如今的生活，自己贸然地出现，也许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负担甚至是累赘。

戴秀洪到底是不是叶和平夫妇失散多年的骨肉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公安机关立即二次采集血样，鉴定结果显示，叶和平与阮丽娟是戴秀洪的生物学父母!拿到这纸鉴定书后，叶和平与阮丽娟迫不及待地进行了认亲。与亲生女儿拥抱的那一刻，叶和平与阮丽娟激动得泣不成声，阮丽娟更是不愿意放开双手，似乎害怕一松手后，就会再次失去女儿似的。看着激动得难以自持的亲生父母，戴秀洪也顿时明白，原来时隔这么多年，自己的家人们从未放弃过寻找。与父母的相认，让戴秀洪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懊悔，她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太自私了。她的眼泪不止一次地流下来：“妈妈，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些采集血样，也许团圆的时刻在很多年前就实现了……”

如今，叶和平夫妇不再去想过去的悲伤。能与女儿重逢已经是一种幸运。叶和平由衷地说道：“找到女儿尽管有巧合的原因，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骨肉亲情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隔的，而始终抱定这样的想法，就一定会盼来云开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