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用力 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杨伟民

201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从2016年开始实施。2016年第四季度，我国经济增长下行趋势扭转，2017年经济增长6.8%，比2016年提高0.1个百分点，说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对稳定经济增长是有效的。自2018年以来，我国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我认为经济增速要保持在合理区间，必须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要求，在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上持续用力。

2019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新闻稿中7次出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比上一年多了4次。为什么这么多？因为我们有一个基本判断，就是目前我国经济下行是结构性、体制性、周期性问题相互交织的，前两个问题都要依靠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来解决，不是逆周期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所能解决的。

在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上持续用力，各行业、各领域面临以下几个任务。

一是农业。2019年农产品供给出现了新情况，主要是猪肉产能大幅下滑。2020年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一项重点任务就是恢复生猪生产。我认为，不能简单按照过去粗放的、污染环境的模式来恢复，而是要推动养猪产业的规模化、清洁化、循环化。我国一年畜禽养殖的粪污有约39亿吨，如果不处置，这就是污染源，如果善加利用，这就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在这方面，德国做得最好，把粪污转化成了生物天然气。我国也有把粪污变成沼气，用沼气来发电的做法。现在可以再进一步，将其提纯成生物天然气，其纯度甚至高于矿石天然气。接下来应该一步到位，在规模化前提下，大力支持养猪企业拉长产业链，用猪粪生产沼气并提纯为生物天然气。这在技术上没有太大问题。

在采用循环环保模式大规模建设养猪场时，可以由养猪场或第三方公司生产生物天然气。目前这种模式面临的主要矛盾是成本问题，如果给企业每立方米生物天然气补贴一元钱，就可以解决成本问题。这样做有多个好处：一是解决了生猪养殖中的污染问题。二是拉长产业链，企业可以出售两样产品——生豬和天然气，给企业增加收益。三是有利于地方政府财政。过去地方政府对于传统养猪的积极性并不高，因为养猪税收少、环保责任大。新模式可以让地方政府得到税收。我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应在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一体化部署。

二是制造业。我国已经在钢铁、煤炭行业进行了去产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应该通过去“僵尸企业”来去落后产能与通过扩消费、扩优质产能两手来巩固去产能的成果，这是制造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方向。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有序推进“僵尸企业”处置。我记得自2015年起，每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新闻稿必提处置“僵尸企业”，为什么呢？因为“僵尸企业”危害太大，且处置起来非常难。“僵尸企业”占用大量信贷资源，致使每年新增贷款中不得不拿出一部分用于其借新还旧。无论货币发行多少，大家经常感觉资金紧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部分信贷资源进了“死库容”，因此进入增加社会财富的新经济活动中的信贷资源就会减少。“僵尸企业”苟延残喘，银行虽然能得到利息，能够受益，但会增加全社会融资成本，减少用于新经济活动的信贷资源。现在已经处置了一批“僵尸企业”，但债务没有相应完全化解。巩固去产能的成果，应不再界定哪些行业应该去产能，各行各业都要通过去“僵尸企业”去除落后产能。

另外，我国传统产业还有极大的市场空间。现在一说发展新经济、高技术产业，很多地区一窝蜂上马，这是片面的，不能丢掉传统产业。我国最有竞争力的产业不是高技术产业，而是传统产业，是铺天盖地物美价廉的消费品。目前的问题是消费力受到制约。2018年89种工业品中有64%与2007年以来的历史峰值相比都出现了减产。部分原因是一些产品被新产品替代了，比如传真机，但是绝大多数产品并没有达到物理性消费峰值。

激发消费，经济才能挺立。近期经济下行主要是工业下行，特别是制造业下行所带动的。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占60%以上，但是衡量消费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在下降。2013年，城镇居民消费额占可支配收入的比重是69.8%，2018年降到66.5%，下降3.3个百分点。其原因有很多，我认为，这和高房价、高房贷密切相关。据中国社科院的数据，2018年我国居民还本付息金额占居民可支配收入的40%。越来越多的居民每月必须拿出一部分收入去还贷。扩大消费，应该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降低社会融资成本，缓解居民房贷压力。

三是科技。推进科技领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点是转化，关键是产权，即：职务科技成果的所有权到底是谁的？一项科研成果，本来是出资人和研发人员共同创造的，双方理应共享科研成果。美国科技创新之所以走在全球前列，原因之一是1980年美国修改了《拜杜法案》，对于国家出资的科研项目，由“谁出资谁拥有”改为“谁研发谁拥有”“谁转化谁受益”，科研成果转化速度加快，创新效率大幅提升。

2016年以来，西南交通大学在探索职务科技成果权属改革方面进行了大胆探索，称之为混和所有制改革。该校对180多项科研成果进行了确权，创办了20多家高科技公司。如果这项改革在全国推开，将极大地促进我国存量专利的加速转化，涌现出成千上万家有“硬科技”的科创企业。“四川省探索职务科技成果权属改革打通科技与经济结合通道”被国务院第六次大督查作为典型经验给予表扬，也就是国务院承认这项改革，它突破了现行《专利法》第六条的规定，而《专利法》也正在修订中。

四是金融业。自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的十几年间，我国金融业增加值从2007年的1.5万亿元增加到2018年的6.9万亿元，12年翻两番，成为仅次于工业、商业的第三大产业，超过了农业、建筑业。但不能忽视的问题是，我国的融资结构以间接融资为主，在此背景下金融业增加值大幅增加，对银行等金融机构而言，意味着高收入、高利润，但对负债端的居民、非金融企业、政府部门而言，对应的是成本增加和负担加重。

最近几年，我国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PPI）同比增速经常是负值，而金融产品的价格相对保持刚性，意味着实际利率上升。实体经济利润率很低，金融业利润率很高，形成了巨大反差。当然，这不全是金融部门的问题。但大家不再愿意投资实体，特别是投资制造业，都想挤进金融业。2005年至2017年，金融业法人单位增加了4倍，制造业只增加了1倍。所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要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降低社会融资成本。

五是房地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是在“确保民生特别是困难群众基本生活得到有效保障和改善”这样的语境下阐述房地产问题的，进一步突出了住房的居住属性和民生属性。2018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积为39平方米，已经不低了。现在住房的主要矛盾在于农业转移人口进城和每年新毕业的约800万大学毕业生，他们在城市既买不起，可能也租不起功能比较齐备、环境比较好的住房。住房问题已经从过去的总量不足转化为结构性供给不足。怎么办？党的十九大提出“加快建立多主体供给、多渠道保障、租购并举的住房制度，让全体人民住有所居”。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全面落实因城施策，稳地价、稳房价、稳预期的长效管理调控机制。这主要是从需求侧提出的要求。在此之前还有四句话：要加大城市困难群众住房保障工作，加强城市更新和存量住房改造提升，做好城镇老旧小区改造，大力发展租赁住房。这都是从供给侧要求解决住房短缺城市住房问题的政策方向。因此，解决房地产问题，一方面要在需求上遏制炒房;另一方面，要根据供给方面的结构性矛盾，通过以上四个途径增加短缺城市的住房供给，这就是房地产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实践证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对稳定经济发展，无论长期还是短期，确实能够起到作用。2019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国内结构性、体制性、周期性问题相互交织，这与当年一季度讲的顺序有点变化：原来放在前面的“周期性”被调到后面了，也就是逆周期政策、短期政策没有办法解决结构性和体制性的问题，还得依靠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来解决。通过在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上持续用力，我认为中国经济增速保持在一个合理区间是可预期的。（本文根据作者2019年12月14日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主办的“2019—2020中国经济年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成）

责任编辑：廖雯雯  刘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