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十字路口的伊朗

2020-03-27陈冰

新民周刊 2020年10期

德黑兰公交司机戴口罩上班。

第一副总统贾汗吉里、负责妇女与家庭事务的副总统马苏麦·艾卜泰卡尔、工业部长礼萨·拉赫曼尼、副卫生部长伊拉吉·哈里尔奇……截至3月14日上午，伊朗至少有28名政要确诊感染新冠病毒，其中12人已经病亡。

从0到确诊人数过万，伊朗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确诊人数还在不断攀升之中。伊朗卫生部预测，如果防控措施起效，伊朗疫情或在4月8日达到顶峰，到6月20日左右，疫情将全部结束。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在疫情影响下，美国制裁对伊朗社会弱势群体造成极大打击。为此，身处困境的伊朗不得不自1962年来首次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求助，呼吁IMF为伊朗抗击疫情提供50亿美元的紧急贷款。

中国的态度很明确。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称，伊朗抗击疫情的关键时刻，对其施加单边制裁无异于雪上加霜，中方敦促有关方面立即解除对伊相关制裁。与此同时，2月29日，中国红十字会志愿专家团抵达伊朗。伊朗卫生部发言人贾汉普尔表示：“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分享中国经验，比给我们医疗设备和物资更加重要。我们需要从中国的研究成果中学习，少走弯路。”

目前，中东地区的一些国家，和中国一些省区市，相继出现具有伊朗旅行史的输入性病例。作为欧亚大陆的十字路口，伊朗疫情扩散之快令人咋舌。在美国对之实行极限施压政策的情况下，伊朗的物资供应能力和医疗资源，是否足以抵抗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疫情？

高官中招才“惊醒”

伊朗的疫情，起于距首都德黑兰120公里的圣城库姆。2月19日，当地有两名年长的男性被确诊为新冠肺炎，这是伊朗出现的头两例确诊病例，而且他们并没有外国旅行史。次日，这两名确诊患者就因为“年老和免疫系统缺陷”医治无效去世。这一天，伊朗又通报了3个新增确诊病例。而远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一名19日从伊朗返回的女性新冠病毒测试结果呈阳性。

面对个位数的确诊病例，伊朗政府没有采取特别严厉的防控措施，只是关闭了库姆所有学校和伊斯兰教什叶派的神学院，但对于其他城市和地区，却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经历了高级将领苏莱曼尼被袭杀、误击乌克兰客机等事件，2020年，对于伊朗来说，更重要的是激发民众的信心，让原定于2月21日周五举行的伊朗第11届议会选举投票正常举行。因此，包括伊朗首都德黑兰在内的多个城市，仍大张旗鼓地进行着与选举有关的活动。

2月21日，选举如期举行。在全国约5.5万个投票站，可以看到许多戴着口罩的选民，部分药店的口罩和洗手液当天一售而空。

2月23日，首宗病例报告后的第五天，伊朗累计确诊病例达到43例。伊朗总统鲁哈尼终于指示卫生部长成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一天之后，来自库姆的国会议员艾哈迈德·阿米拉巴迪·法拉哈尼（Ahmad Amirabadi Farahani）宣稱，库姆已经有超过250人被隔离，真实死亡人数至少有50人，死亡的最早日期可以追溯到2月13日。

但是，这一说法很快被伊朗卫生部副部长哈利其在新闻发布会上否认。值得注意的是，在当天的发布会上，哈利其频繁擦汗，还时不时地咳嗽。一天后的2月25日，哈利其确诊感染新冠病毒。

疫情数字还在继续攀升。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伊朗累计确诊病例已达到95例，疑似病例达到了900例。伊朗首都德黑兰所在的德黑兰省成为除库姆外累计确诊病例数第二多的地方。

这时，伊朗老百姓也普遍没有对疫情引起警惕。大家仍然正常地生活、工作，毫不担心病毒的影响。2月25日，凤凰网在伊朗的特约观察员印权斌拍下了德黑兰街头的视频，视频中社区商店都在正常营业，街上人来人往。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里，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印权斌解释说：“老百姓经历了很多制裁、经济困难，疫情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儿了。政府的主要态度还是把疫情当作一个普通流感。因为伊朗经济特别困难，如果对疫情作出过多反应，可能会对经济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所长李伟建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一开始伊朗明显对疫情不够重视。他们觉得虽然和中国很友好了，他们对中国也是支持了，但是中国的方式并不一定适合他们。后来他们的高官都纷纷中招了，一下子惊醒了。”

李伟建认为，高官中招，这是很重要的标识。因为高官首先是榜样，如果自己都中招了，说明它本身防范管控都很差，那么你怎么去号召下面的民众？事实上，在最近的公开报道中，伊朗各地的宗教场所仍在接受人们的朝拜。作为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伊朗政府对宗教活动的限制效果十分有限。尽管卫生部建议暂停宗教活动，但疫情发源地库姆以及各地的朝拜据点仍然对外开放。

“库姆被尊为宗教圣城，一直是什叶派穆斯林的学习和宗教研究中心。来自不同地区和不同国家的教徒频繁出入库姆。在库姆有一些圣人的墓，门把手是不锈钢做的，很多去朝圣的人甚至用嘴巴去舔那些门把手，他们认为这是圣人的慧宝。还有教士称，朝拜圣陵可以治病，因此仍然有人前往各地的宗教场所进行朝拜。”李伟建说，“伊朗疫情在短时间内迅速暴发，是政治、宗教等各方的利益交织而成的，直到最高宗教领袖哈梅内伊下命令说‘任何有助于公共卫生和预防疾病传播的方法都是好的，而有助于传播疾病的东西则是罪恶的，这种势头才算阻止住了。”

战备释囚迎危局

进入3月，伊朗的疫情全面暴发。很快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从几百快速上升到过千，全国累计确诊病例破万。

伊朗政府也没有逃脱病毒的肆虐，包括副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工业矿产和贸易部部长在内的多名高级官员出现在了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名单上。此外，还有23名国会议员确认感染。而在因为新冠肺炎去世的人员名单中，不仅有前伊朗驻梵蒂冈、叙利亚大使，还有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顾问委员会成员。

3月3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下令军队协助政府卫生部门防控新冠肺炎传播，令该国整体进入备战状态，并派出一支由30万人组成的特殊医疗队伍，从疫情严重的地区开始，根据民众的个人信息进行逐一问询，疑似感染者将到医疗机构接受检测，检测结果为阳性的病例将被居家隔离，并收到药物和使用说明。

伊朗第一副总统贾汉吉里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

3月5日，伊朗将学校及各种教育机构的停课时间延至20日，政府开始禁止官员进行国际旅行。由于多名议会议员已经感染，议会也将无限期休会。为了鼓励人们待在家，减少出行，伊朗信息通信技术部长将给每位民众100GB免费网络流量。

3月9日，伊朗司法部长易卜拉欣·莱希表示，由于新冠肺炎的暴发，伊朗已经临时释放了刑期在5年以下的约7万名囚犯。李伟建指出，在此时大规模释放囚犯，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就是要防范于未然。伊朗方面意识到监狱这种人口集中的场合，一旦发生感染，就会出现大面积的蔓延，还可能引发暴乱或者政治动乱，所以未雨绸缪。也可以说他们是吸取了中国此前的教训。

还有一个可能，也许是出于政治考量。伊朗国内刚刚进行了选举，本来还算是比较温和、比较开放的，鲁哈尼政府现在也面临很大的压力。当初签订《伊核协议》，伊朗希望国际社会能够解除制裁，吸引外资进入，让伊朗不再孤立于世界。

但是特朗普上任美国总统以后，撕毁《伊核协议》，不断对伊朗实行极限施压，导致伊朗的经济状况极其困难。随着苏莱曼尼将军被美国定点清除，国内的强硬派更是借机发挥，认为应该以更强硬的态度对待美国。伊朗国内的保守派、温和派以及强硬派之间的政治角力一直非常激烈。疫情暴发之前，伊朗国内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反政府游行这种事情发生了，表明伊朗国内政治其实也是比较不稳定的，在这种情况下，释放一些轻罪的囚犯，包括一些政治犯，对国内的舆情也是一种缓和。

对于鲁哈尼政府而言，一方面要防控疫情，一方面还要防止反对派借机煽动国内出现乱局，所以释放罪犯对现在的政府而言，无疑是一种比较妥当的举措。

李伟建还指出，伊朗经济已经受到美国制裁的打击，这些制裁限制了对伊朗政府收入至关重要的石油和天然气出口。疫情暴发导致的经济活动放缓，以及边境的持续关闭，将导致伊朗今年经济出现萎缩。伊朗普通民众的生活受到制裁和疫情双重叠加影响，人道主义危机正在伊朗蔓延。

硬核姿态迎新年

面对严峻的疫情，伊朗的物资供应能力和医疗资源能否扛得过去？

由于受到美国常年的制裁，伊朗的医疗设备老旧化十分严重。凤凰网驻伊朗的资深媒体人李睿说：“伊朗现有的ICU加护病房内，有的连呼吸机等重要的设备都不能保证。医疗用品和药品的供应在伊朗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尽管美国政府一再声称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不包括医疗用品和药品，但美国实际上阻断了伊朗进行国际金融交易的能力，使得上述医疗物資无从获得。”

好消息是，中国红十字会志愿专家团队一行5人2月29日抵达伊朗首都德黑兰，并携带了检测试剂盒等医疗援助物资;3月2日，来自世界卫生组织的医疗物资也运抵伊朗，给伊朗带了1.5万人份的防护装备、10万份新冠检测试剂和一支6人的医疗专家团队。除此之外，英法德等多个国家也送出了包括实验室测试设备、防护服和手套等在内的紧急医疗用品。

中国红十字会志愿专家团队抵达伊朗。

3月14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安徽省立医院）西区检验科副主任技师李明、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治医师王东升分别从合肥和武汉出发，加入中国红十字会志愿专家团队飞赴伊朗，支援伊朗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就在同一天，伊朗总统鲁哈尼致信多国领导人，指出在与新冠病毒搏斗的同时，伊朗还要面对“两年来源于美国政府的大范围非法制裁、极限施压政策及系统性政府阻挠行为的严重妨碍”，不到两年内，美国制裁已经给伊朗经济造成约2000亿美元直接损失。

鲁哈尼说，在新冠病毒成为伊朗人民、中东地区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共同面对的威胁之际，美国对伊朗实施的制裁不仅非法和违背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而且是不道德和不人道的，不仅是对伊朗人民的集体惩罚，也是对全人类的集体惩罚。鲁哈尼呼吁国际社会抵制美国“非法和不人道的霸凌”，“不要让不公正的美国对伊朗制裁影响抗击致命病毒的战斗”。

在伊朗国内，政府严控疫情的手段也越来越“硬核”。

3月11日，伊朗建立了拥有200个隔离床位的方舱医院来应对床位紧张的情况。在全国范围内，伊朗还将新开设14家医院。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巴盖里在3月13日下令军队上街，清空全国所有商店、街道和市场，军队还将建立一个“医疗卫生总部”。

伊朗卫生部将建立网站，每个伊朗人必须把自己的健康信息输入。3月14日，伊朗开始关闭大部分加油站，阻止民众开车外出。德黑兰到外地的所有出入口，都已设下关卡。但首都德黑兰市区的超市、药房等不会关闭。

此外，把持社会关键产业的特殊兵种——伊斯兰革命卫队开始协调疫情下的全国物资供应、帮助发放卫生用品等等。在库姆，革命卫队也正在仿照中国修建“火神山医院”来定点收治新冠病人。

3月21日就是伊朗的新年了。为了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取消了在Motahar Razvi陵墓的新年贺词讲话。处在欧亚十字路口的伊朗，所有的新年期盼，恐怕都会变成——让疫情赶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