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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之殇

2020-03-26李佳霖

户外探险 2020年1期
关键词:攀登者山峰登顶

李佳霖

探险的边界在哪里?新闻的边界又在哪里?这是继去年3月刊《20「 8那些离我们而去的攀登者》后给予我们的新思考:山难报道,慢一点,请再慢一点。作为媒体,该是传扬积极探索的精神,还是为逝者叹息哀悼?或许都不是。

2019,于攀登圈而言,并不算一个太平年份。有走向人生巅峰的青年,有欲从生活突围的中年,还有垂垂老矣的晚年。如果不是“攀登”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你很难想到这是一个群体的共同归宿,而事实上,这又是全人类的共同宿命。

山高水长,愿你终究不曾后悔,曾经选择的垂直向上。只是累了,倦了,打了个盹儿。

“假如时光已逝,鸟儿不再歌唱,风儿也吹倦了,那就用黑暗的厚幕把我盖上。”

吴嘉杰 Stanley

籍贯:中国香港

终年:28岁1991年12月3日- 2019年6月20日

吴嘉杰( Stanley),香港人,终年28岁,有10年登山经验。

纪念Stanley,这位本可能成为第一个取得IFMGA向导资格的中国人。

Stanley出生在香港,在英国上的学,真正意义上接触到攀登,也是在英国。著名的冬攀胜地苏格兰是他开始成长的地方。所以,通常人们说,有多高的起点,便能抵达多高的终点。

可是,Stanley并不是一个天生无畏的人。霞慕尼,是四面环着阿尔卑斯山的小镇。Stanley在纪录短片里回忆,第一次看见霞慕尼的山峰、冰川,带给他的并不是兴奋,而是恐惧。反倒是后来,这种恐惧感成为他的动力来源。从9天、14天、25天、1个月、2个月,到最久待了8个月,和霞慕尼越来越熟悉的Stanley,攀爬能力也在不断变强。逐渐,他对熟悉的环境感到厌倦,选择回香港,在城市中反思。

或许,这就是攀登者的宿命,对未知的向往已融入骨髓。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应朋友的呼唤,Stanley来到尼泊尔,完成了Kang Chun东山脊的首登。长期在霞慕尼的训练,带给他相匹配的攀爬能力;只是,他需要更加稳定的搭档,有—样的想法,一样的目标,一同尝试更有意思的攀登。一言以蔽之,便是要合拍:“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太少了。”

于是,有了昊昕、阿左与Stanley的碰撞。优秀的攀登者总是惺惺相惜,志趣相投(或是臭味相投)的知己更是难觅。能够成为合拍搭档的,万中无一。真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是幸运,还是不幸。当他们一起回到霞慕尼后,认识了金冰镐奖组委会的主席克里斯蒂安( Christian Trommsdorff)。Stanley的攀登能力和语言交流都不是问题,便经主席推荐,获得了学习IFMGA向导资格的机会。即便是在尼泊尔这样高海拔攀登资源异常丰富的国家,拥有IFMGA向导资格的本国人也未必会很轻松获得该资格。

由于中国并非IFMGA组织的成员国,非组织国家的学习机会均在外国,因此迄今尚未有中国人取得该向导资质,有机会接受入门考核的也寥寥无几。Stanley在哈萨克斯坦顺利通过了入门资格的考核,要知道,即便通过这一考核,也是异常艰难,此后至少还需2-3年的时间全身心地投入课程学习。

在Facebook上,Stanley有一个自己的主页:野人旅志ALLEZ LA,在香港时,他还運营有民宿客栈,把吊帐加了进去,普通人也可以以借此机会,睡在吊帐上,了解大岩壁攀登的故事。Stanley同样乐于向人们分享自己攀登的经历与体会,而这些,正是在自由攀登精神尚欠缺的国内,迫切需要的。

很显然,为失去这样一位可能影响未来中国攀登的高手而心痛,我们中能称得上自由攀登者的,又少了一个。

李昊昕

籍贯:成都

终年:34岁1985年4月17日一2019年6月20日

李昊昕,成都人,终年34岁,lce CreamStudio成员、The North Face赞助运动员。

昊昕最后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对喀喇昆仑未知的向往上。在谷歌地图上,这是一座无名山峰,位于巴基斯坦北部人迹罕至的凹go冰川,真正意义上的不毛之地。

6月14日,昊昕、吴嘉杰( Stanley)与留守大本营的Ken联系了最后一次,其后不知所踪。直到一周后,被确认遭遇雪崩,睡梦中离世。

许多人提起昊昕,意识还停留在217年登顶幺妹峰,这座国内技术山峰攀登的标杆上。一炮打响的背后,还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维持高度自律、克制,有针对性的计划、训练,这些都是攀登者身上必备的素养,并不值得多提。难得的是,吴听在平衡攀登与家庭上付出的努力——昊昕的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放不下的人。

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昊昕可能都算不上一个“好孩子”。他高中念的是理科,曾经考上西北工业大学的飞行器制造专业(据同学回忆)。只是大—还没念完便退学回家,复学文科,又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学撩妹、逃课看雪、被兄弟背叛、挣扎退学,他20岁的生活已丰富得超过同龄人的想象,就这,还是在14年前。

毕业后,昊昕搞过乐队,对音乐充满热情。在吉他音乐节上放浪形骸,与唐朝乐队的老五合影,一度把自己在北京租赁的小屋装扮成录音棚的模样。还干过出版行业,甚至后来在苹果手机最火的时候入职了Apple公司,做工程师,让他的大学同学们都大跌眼镜。随后,他竟在浪潮中急流勇退,跑去拉萨当“拉漂”。或许这也是后来昊昕转行做摄影师、与搭档成立lce CreamStudio影像工作室的理由——他从不缺乏热情。

其实我们应该意识到,攀登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也绝非衡量攀登者纯粹与否的指标。在昊昕的自我身份认知里,lce Cream Studio成员是排在The卜lorth Face赞助运动员前面的,他是一名摄影师。lce Cream Studio微博上的标签是:职业影像工作者,记录和创造更多攀登影像。

昊昕看待身边熟悉的山峰也不同于其他攀登者——半脊及周边,不仅是山峰,更是一块接近性良好的高海拔训练场,放眼阿尔卑斯也不遑多让的冰雪、雪岩、冰岩混合路线。

昊昕是中国年轻一代攀登群体中的佼佼者,但他同时是一名将记录山峰影像作为职业的摄影师。他是阿式登山理念的传播者与践行者。登山者聚焦的绝不仅仅是登顶,还有攀登本身,即线路带给你的愉悦感。这在以高度论英雄,以登山充斥名利的现在,弥足珍贵。

他的离去,所有人都格外悲伤,又怎忍他埋骨在异国他乡的冰峰上。吴听出事消息传出的短短时间内,汇集了1540笔捐款,共计94万余元。为帮助昊昕“回家”,他的朋友们都慷慨解囊。

8月下旬,在朋友们的共同努力下,昊昕终于回国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成都。我们都在心里想着:告别,并不是终结。

大卫,拉玛David Lama

国籍:奥地利

终年:29岁1990年8月4日一2019年4月1 6日

David Lama,1990年8月4日生,奥地利人。

生命有如流星,划过天边也只是刹那,却光耀了整个世界。

2019年4月16日,David Lama正在和搭档一起,在加拿大落基山脉Hawse山峰东壁M16路线上愉快地攀爬,雪崩意外来临。三天后便是复活节,但奇迹却并未发生。前来搜救的人员在Jess Roskelley的手机里找到三人笑容洋溢的合影。这时是下午12点43分,登顶的快乐不言而喻,对于—座充满雪崩风险的山峰,却似乎迟了—点。

David的一生都在和大自然进行艰难的博弈,他成功了无数次,仅一次失手,而失手的代价,便是再也无法回家。他年少成名,却并非是不知后退的莽夫。和搭档Conrad Anker攀登Lunag Ri,第一次距离顶峰300米下撤;第二次因为搭档突发疾病,叫了直升机救援下撤;第三次独自攀登距离顶峰250米下撤;直到第四次独攀方才登顶Lunag Ri,这座尼泊尔曾经海拔最高的未登峰,6985米。

还记得218年那个广为流传的登顶视频,航拍带来的上帝视角,那个渺小的人类一步步走在狭窄而带有弧度的、被雪檐覆盖的山脊上,显得异常坚定。这一次攀登为David带来了许多登山者—生仰望的终极成就—入围2019金冰镐奖获奖攀登。遗憾的是,David再没有机会站上领奖台。

1990年,一位来自尼泊尔的登山向导与一名来自奥地利的医务工作者孕育的新生命呱呱落地,这个星球上最为出众的攀登天才诞生了。出生在尼泊尔这样的户外天堂,David先天便有纵横山野的优势。他在儿童时代也展现出卓越的登山天赋。传奇登山家Peter Habeler是David父辈的好友,也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正是Peter Habeler,在偶然中發掘到David在攀岩方面的天赋异禀。

David 6岁就开始接触攀岩与绳索,经过系统学习,8岁便在—次正式攀岩比赛上获得第二名,10岁时完成—条5.13b的攀岩路线,14岁时进阶到5.14b,16岁时国际攀联修改规则,他首次参加成人世界杯并获得第二,17岁便赢得第一个成人世界杯冠军,一直到20岁那年,他打破了—项自由攀登有史以来尚无人完成的纪录。

在美洲大陆的巴塔哥尼亚冰原上,有一座海拔3128米、相对高度超过1200米的花岗岩大岩壁,叫CerroTorre,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花岗岩巨塔形山峰之一,有着臭名昭著的恶劣天气。David和启蒙老师Peter Ortner一起,历经24个小时的连续攀登,沿着东南山脊,晚上10点方才登顶,完成了前人不敢想象的对“压缩机”路线的自由攀登,将阿式登山推向新的高度。而在此之前,他也因为不够“自由攀登”——协助他拍摄的红牛团队在岩壁上打挂片而饱受指责。去看看这部曾经风靡欧洲的影片《Cerro Torre -地狱滚雪球的几率》,里面有David对于自由攀登的理解及践行。

他的生命,自觉醒以来,只为攀登。一如他曾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所言的那样:1 want to keep looking for theunknown and try to redefine myself through the way 1climb.(我想要一直去探索那些未知,通过不—样的攀登路线和攀登方式重新定义自己。)

David的家人在他的Facebook上写道:

“他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山脉,他对登山的热情永远陪伴着我们。他总是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也将接受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汉斯约格.奥尔Hansjorg Auer

2017年春季,Jess临时起意,与一位此前并不熟悉的攀登者搭档完成阿拉斯加山区Huntington峰南脊线路的攀登。这条梦幻一般的山脊路线形似鲨鱼的牙齿,有着一系列陡峭的凹陷区域,每一个尖尖都比前一个更锐。这次攀登成功帮助Jess锁定了与T卜IF的合约。如此才称得上—名专业运动员,可以投入更多的精力全职训练。

Jess的父亲John,攀登方面的专业性毋庸置疑,就他们三人遇难原因做了分析。在得到Jess随身手机,以及手机里数十张关于此次攀登的照片后,John用电脑放大了其中一些照片,分析事故环境。他推测Jess -行三人从M16路线开始,又偏离路线转上左侧山脊开辟一条全新线路。从顶峰三人合影的照片判断出,Jess的状态很棒,满脸笑意。只可惜下撤过程中,雪崩袭来,—切变得无法挽回。

Jess的妻子在追悼仪式上很伤感,在这种特殊的家庭氛围下(父与子都是攀登者),运动能力出色的All虽然殘欢骑马和滑雪,但也了解一些攀登,因此并不缺乏话语交流,Ali与Jess有着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从Jess喜欢在社交网站上晒出两人出行度假时的欢喜不难看出。我们同情父与子,也同情夫与妻。Alli明白意外的突然与措手不及,她的前一段婚姻,便是丈夫在车祸中突然离去,而Jess又是在登山意外中离去,人生何其短暂,幸福的时光何其短暂。

或许,Jess的搭档Erdmann的选择是正确的,适时选择放弃。但是攀登者的结局,又有谁能说得好呢?也许,这就是不确定的魅力。

达沃.卡尔尼察Davo Karnicar

国籍:斯洛文尼亚

终年:57岁1962年10月26日一2019年9月16日

攀登的定义,何其辽阔或狭窄?登山,又有多少种可能?

当一种向上的运动与向下的运动完美结合,比如登山与滑雪,构成一个特殊的领域AT( AlpineTouring,登山滑雪,简称AT),人们必然无法忘记在这个领域里取得杰出成就的人,比如,第一个从珠峰顶部不间断滑雪下降返回的那个斯洛文尼亚人-Davo Karnicar。区别于那些在困难面前选择脱下雪板换上冰爪的滑雪者,Kamicar的连续性、完整性都令全世界震惊。

可荒诞的是,最危险的地方都没有留下过他,偏偏在家门口,当他举起锯子,倒下的树木害死了他。果然,你意料中最安全的地方,未必安全。

许多登山者的记忆里,还能回想到1996珠峰山难——那一年的珠峰充满商业、功利、竞争的气息。那一年,也是Kamicar第一次尝试珠峰攀登,他抵达了北壁大约海拔8300米的高度,却丧失了两根手指。直到4年后10月7日,从希拉里台阶上一跃而下,最终顺利返回营地,很多人都难以置信,在8000米那样氧气稀薄的高度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毕竟,沿着刃脊、通过希拉里台阶七八米的垂直高度差,又是在那样陡峭的地形上,对滑雪者的控制力要求也太高了。事实上,他的成就,后来者也很难有人达到。

在完成珠峰登顶滑雪下降后,用了6年出头的时间,最终完成七大洲最高峰的登顶,并滑雪下降。

1962年,Kamicar出生在一个攀登氛围浓厚的家庭,父亲是登山向导,兼职林区管理员。起初,Kamicar钟情于滑雪,入选过滑雪国家队,自他12岁起,便拿到著名雪具品牌Elan的赞助,大约是在18岁前后,兴趣开始向登山转移。在斯洛文尼亚这样攀登氛围极其浓厚的国度,其实并不难想象,家庭里还有相同爱好的兄弟,只是不幸的是,Kamcar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在救援中意外身亡。死亡,確是一件无差别的事情,不因你是谁,因何而逝。

在大多数时间,Kamicar将他的主要精力投入到滑雪训练上,在斯洛文尼亚与奥地利交界的山沟沟里,户外运动总是非常方便。毕竟登山,尤其是那些大规模的远征式登山,仅仅是登山许可的办理便是一大笔钱,假使抱有一些功利的态度,登山获取的收益,可能很小。

我们为Kamicar的逝世感到可惜,因为他一定有许多自己想做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他有

7个孩子、美满的家庭,生活中也一定还会有很多趣事。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伐木事故而离世,实在太过可惜。但他对登山滑雪的态度值得我们铭记:想尽办法去克服困难,精心选择好滑降路线,竭力完成预定目标。

而这些,都是攀登者身上闪闪发光的品质:目标、准备、执行。至于成功与否,是在山上还是在家门口离世,那都是上帝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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