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颗鸡蛋过清明
2020-03-25
跑了几处工地回到小院,北京已是草长莺飞,桃花、杏花、樱桃花,满树芬芳。
打开电视:明天是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
今天应该吃鸡蛋呀!
清明对于我是个特殊的日子,小时候家里所有人的生日都是妈妈一个人记着,什么长寿面、蜡烛、蛋糕、生日歌,统统没有这个概念,妈妈给煮颗鸡蛋就把生日过了。我的生日最好记,就是清明前一天,不但能吃鸡蛋,还有甘面饼吃。
干白菜炖豆腐锅贴甘面饼是妈妈最拿手的饭菜,只是每年到清明才能吃上。
做甘面饼非常讲究:用红谷子(必须是谷子,不能用小米)和黄豆混在一起(比例约为5:1),用石碾子碾成面粉,再用水和好备用。
干白菜都是去年秋天风干储存的,从厢房慢慢取下,用清水浸泡直到变成青绿色,洗净切片。用过年时炼的猪油炝锅,里面偶尔也会有几片肉片(这个要看运气了,大多时候没有),放入干白菜片翻炒,然后加上切好的豆腐,放入调料,加水烧开。这时候把已经和好的面用手拍成圆饼,均匀地贴满锅的一圈,在两个圆饼中间的上方再贴一些小饼(美其名曰小锅夹),那时家里人多,少了不够吃,盖上锅盖,慢火炖十几分钟便熟了。
菜熟饼黄,一出锅那真是又甜又香(妈妈说,因为加了黄豆就甜),不用吃菜,甘面饼表面金黄,背面酥脆,靠锅底的地方浸着菜香,不等桌凳碗筷摆齐,一个甘面饼已经消灭了。
到第二天,也就是清明前一天,妈妈会悄悄塞给我一颗鸡蛋,一个甘面饼:“快吃吧老儿子,今天你生日,甘面饼不怕凉,吃了不落病”。我一蹦高跑到门前河边,那些抓小鱼儿的孩子们满脸羡慕三尺。
晚上仍然吃冷食,妈妈也会讲故事: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国王(后来知道应该说的是重耳)逃难,好几天吃不上东西,都要饿昏了,有个叫介推(后来才知道应该是介子推)的,从自己腿上割一块肉给国王做了肉汤,几年后小国王又重新做了国王,重赏功臣,却怎么也找不到介推了,国王就找啊找啊,一直找到清明头一天,才发现了介推的尸体,原来他背着老娘烧死在柳树下了。国王为了记住介推的大恩,就下令每年这天不准烧火,只能吃冷食。
“咱们家今天吃冷食就是祖上的规矩,要知道感恩,感恩祖上,感恩土地,感恩帮助过咱们家的所有人。”
妈妈的话总是有些絮叨,我们听得都背下来了。小时候不知道这一天叫寒食节,只知道清明头一天自己过生日,吃煮鸡蛋,吃甘面饼。以后上山打柴,挖草药,中午都吃甘面饼,只不过鸡蛋换成咸菜条了。
清明节这一天既忐忑又激动。学校组织祭扫烈士墓,听老红军讲战斗故事:咱们这个烈士陵园埋着二十几个八路军,最大的官叫铁脖子营长,在四节梁战役时,炮轱辘从脖子上压过去啥事没有,爬起来带领战士继续冲锋,直到取得战役的全部胜利。
接下来就该我出场了,郑重地走到队伍的前面,拿出早就写好,经过老师批改过几次的祭文高声朗读。镇上广播站,电视台录音录像。晚饭前电视一播,虽然黑白带着雪花,但一点儿不影响我成为全村人的骄傲。
这时最高兴的是爸爸:“快,再给我老儿子两颗鸡蛋,哦对,再把那年剩那半瓶老酒给我拿过来”。
其实,爸爸平时是很少说话的,除了每天忙不完的农活就是饲养驴马,我当时感觉爸爸对驴马比对我们都亲。爸爸没读过书,不识字,可一听说我们谁考试没考好,脸立刻阴云密布:“不好好念书,等着当睁眼瞎吧”。
这时,也只有这时,街坊邻居夸奖他儿子的时候,才能看到爸爸那最符合季节的笑容,那是春天的笑容,那是节日的笑容,那是打心眼里高兴的笑容。
电视里播完本地新闻,已经播开連续剧了,爸爸还对着那个14英寸的黑白荧光屏自言自语:“一会儿还播放了吧”?一杯酒下肚,眼里闪着泪花,爸爸碗里的那颗鸡蛋却总是不会吃,我知道明天早晨肯定会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都说慈母严父,爸爸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可在他生前我竟没能给他好好过一个生日,甚至没亲手给他煮过一颗鸡蛋吃,现在只有愧疚和泪水了。
如果说母爱就像春雨,细细又无声的打理和滋润着小苗,那父爱就是冬雪,耗尽一生的辛苦,用冬的方式消融自身,只为你春暖花开。
今天又是清明了,我要煮四颗鸡蛋,一颗为春雨滋润,一颗为冬雪消融,一颗为春暖花开,一颗为女儿的每一次进步。
哦对,再给远方的女儿打个电话:女儿呀,清明了,别忘了煮颗鸡蛋吃,咱家有清明吃鸡蛋的传统。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