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响的事物 [组章]
2020-03-25张平
张平
碰响的事物
不是风,也不是风碰响的事物,是什么在鸣叫呢?我们总是将耳朵拉长,什么也判断不了。判断风以外的事物。
在谛听的时刻,耳朵又比死神还静。
又有响动在耳旁,头颅也给震动了。是旷野在呐喊吗?旷野本身不会鸣叫,它通过什么传声?什么响动也没有,但旷野在轰鸣之中,有些事物在抽动?
有些事物探出头颅了,它们在旷野的内部摩擦吗?
应该是吧,旷野的鸣叫从内部开始,我们听不见鸣叫。内部是深的,有时就是一口井。
感觉比鸣叫更逼紧的响动。我们在旷野辨认,仿佛在身世寻找相似的火焰。是的,火焰是空的,晃在深处,旷野从来不会让我们轻易抓住什么。
旷野不是空的,鸣叫却在空阔之处。在身体
那些此起彼伏的鸣叫在相互交错,我们判断不了,也抓不住。
什么在鸣叫呢?
雪,或是梦境
预感的手指,在雪花之前已降临。
雪,前世的雪,盛在一个筐子里,一双大手一不小心,扁担滑落,筐子倾覆。
我与前世辞别。或者大地又与前世辞别。
纠缠总是那么热烈,满天都是飞翔的影子,有些是萤火虫,发出淡淡的光,有些是乌鸦换一副洁白的翅膀,有些是穿行天空的人,脱胎换骨。
雪,铺展大地一张纸——空白的纸。但,纸的下面,什么东西会立于台面?
拒绝融化,对!一块冰——悬于枝头的冰,万般耀眼,那是谁的翘望,拒绝了阳光的邀请。
梦境,是啊,有时一条丝巾已卷入了四时。
一块冰储藏,也是惦念的固执。大地吞咽了那么多,又会再乎一块冰?
手指也归于原位,置于各自的孤独。一张白纸也归于原位,他们欢呼,雀跃一般把自己变小,也没能在一张白纸上留下什么。
纸,又能担当季节的重与轻吗?
纸,又能融化一块冰吗?
豌豆的摇篮
停下,你说手。但风不听话,由着它的手挥舞,好像要把周围的静谧带走。
而手,又是你的,在村子的暮色里,与一天做最后的赛跑。台词,从未写给谁,是埋在地里的。电线是灯的记忆,也通向遥远。
停下,你说手。它也是隐藏的手,速写内部的手,在四季选择,替你将台词抹掉,换成摇篮曲。
夏天深入,然而,我一直回不了一个家。
靠近埋在地里的农具的静谧。
冬,撑篙人
鸬鹚下水,水排开的音符。
此时无鸬鹚,雾气渐渐荡开。也无风,也无水中影子。
他的篓也是空的——立竿见影,影子呢?篙太陡峭了,仿佛天空的言辞,与冬的对抗。
河流呢?他撑过的河流吗?也无水声。几缕阳光穿过迷局,太阳的掌声迟迟未响起。
木栈道呢?也是空空地划过的横线。取水的人,瑟缩在梦的屋子,一切还未打开,梦中的人。
然而,我听见了撑篙的有力的手,握紧世界的手。
噢,不,握紧自己的手。他渐渐荡开迷局,他拖动网,收拢网,网上的音符,对微光的水滴一样的音符。
他的篓也有了力量,蹦蹦跳跳的力量
篙人,鱼弹跳了生活的节奏……
一天正在开始。
大 海
村庄远离大海
村庄的一截木头是大海,那时,我依赖木头,摇动木头:大海,大海……
木头是桨,左右晃荡天空;木头是船,将我凹陷。
箭一样飞奔,木头是大海。
夏天,木头腐烂,没有坚持的木头,脱落碎片。大海,大海,木头没有传为神话,大海依然遥不可及。
木头,木头,我催醒木头的歌。
木头的一头。潜藏大海。
打谷筐
一次一次坚实,扬起手臂,也想凝固于虚拟的云彩,定格一个遗忘的瞬间。时间存在,水滴诠释了事物的缓慢进程。
时间又荡然无存,飞扬的颗粒,是水溅起的另一部分。在金色演绎,留住金色。
但,那个筐子总是空的。盛下的,已被风掳走。
和贵楼
曦光隐约,隐约中喷涌,那深处的喷涌。
一個世纪又一个世纪忘却的喷涌。
我倾听提桶的声音,木桶偶然轻撞壁垒的声音,一个日子伊始的心声。
围拢光,光就在村庄与木板之间漾动。这是一座方形的哲学屋宇,仿佛暗处有凝视的背景。而一切又在明朗之处,木板的走廊环环相扣,春天没有阻隔。
我摄下一个镜头,是春天在向我开放,迢遥的日子在向我开放。
我摄下另一个镜头,冬日在向我封闭,那个打开的栅栏从未打开。
那晾衣绳上坠落的水滴,并没有从早晨荡漾开去,一些潜伏的主题,对于一个远客,他永远是猜想者。
一个以失败告终的瞭望者。
尘世的风中,那田园新绿并不是对一段岁月的诠释,季节更替的手能揪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