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行 [组诗]

高星

马尔康的余晖

那年冬天的早晨，我乘车路过马尔康

当时路边的加油站一个人没有

我擦身而过，感觉是蹭了点油

这次到马尔康，正好赶上了黄昏

背后的成都，似乎已被黑夜吞没

太阳的余晖，正好照在城里的山头

像一朵锦绣的大花

被刚刚擦亮

梭磨河像铁水一样狂奔

蓝色的词语不惜保留

商场和街心花园的健身器材

把嘉绒的颜色修饰一新

碉楼里的老太太一晃不见

似乎历史总是幽暗的，比如碉楼

窗前的老太太是家里的主人

她或许见过许多人，懒得开口

日司满巴碉楼原来是送给女人的礼物

因为爱情才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一本老旧的佛经，挂在楼上的木柱上

干草堆像洗过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三层的阳台上

楼下有一家人在盖新房

红色的拖拉机把石块撒了一地

在杰德秀古镇我去寻找一条围巾

这里是给文成公主纺织氆氇和邦典的地方

难怪我看得顺眼，条条是道

街上有卖窗帘的商店

藤编的背筐要300元一个

一个藏族少年领着我，走街串巷

来到一家出售围裙的商店

他家的缝纫机，把我的渴望缝合

又走过一家寺院，在一个破旧的院落

一位叫拉果次仁的残疾人

正在晾晒刚刚染蓝的土布

他从一卷手工的氆氇上剪下两条围巾

如同在对的地方遇见对的人

壤 塘

彩色的楼房和节庆的装饰

如立邦漆广告

街上没有人，车全在停车场

我想象每一个人可以住一间房

比佛龛还要宽松

许多家阳台上堆满木柴

一个来自四川的女人

为我端上一碗兰州拉面

青稞是一粒一粒的

飞机飞过吉雄镇红星村的上空，充满喜悦

拖拉机也在张牙舞爪，冒出黑色的云朵

種青稞的人，大把大把地撒着种子

逆光中，像均匀的雨点

在杰德秀镇上，一家人在炒青稞

有三个火塘的锅灶，热情饱满

穿着蓝色氆氇的女人

把晾晒的青稞举过头顶

洒下金色的雨

乌秀老人的肢体动作

她从屋里就听见远处开来的车

见到久别的客人，拥抱着对方的头和脖子

用头顶蹭来蹭去，像狮子也像孩子

她还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和手背

伸出的舌头，吐出玻璃的光

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银发

像鹰的翅膀，静静地收缩

她早年收养的弃婴，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冲嘎村的好水

我在高铁上见过“5100”

原是来自念青唐古拉山5100米处的冰川

矿泉水厂就建在冲嘎村的山上

是西藏在香港上市的第一家公司

村里还有一家康马温泉酒店

泛黄的热水来自叫“申都拉”的黄土

也是藏族人制作坛城的原料

可以清热凉血，去瘀生新，消肿止痛

但这些和村子里的人无关

藏族老人用火塘上的锡壶

为我倒上一碗酥油茶，他拿出“拉拉”

让我泡在茶里，我面有难色

如同奶酪，一脸蜡黄

村外有一大片冬季的草场

曲玛弄泉水的溪流像蓝色的闪电

把草场照得像狮子一样金黄

割草的人举起月牙的镰刀

溅起河水里一道火花

守国兄刚刚为我和王健照了张合影

一脚倒车，把轱辘陷进了泥塘

王健显得经验丰富，捡来几块石头

在4288米的海拔，开展了一次救援

我若无其事，眺望远处的三块巨石

那是格萨尔王的王妃架锅做饭的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