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中年男人喝啤酒 [组诗]
2020-03-25王子俊
王子俊
绿皮火车
它没有一地繁花,
只有霜雪,和结冰的零度。
这是有关沙马拉达①小站的描写。
中午,我们把自己和成群的山羊赶进火车。
我们把黄皮土豆也背上火车。
然后,黄昏,车到米易,
我们再把枇杷和白鹅的尖叫装上火车。
从普雄到攀枝花,
5633次列车,太慢的十小时。
山羊的气味一直辨别我们的呼吸道。
那些说乘坐绿皮火车
就有诗和远方的人,
一定都是些该死的闲人。
注:沙马拉达,位于凉山境内,意为开满杜鹃花的山谷。
和一个中年男人喝啤酒
他面前的啤酒越喝越少。
他嘴里的车轱辘话越来越多。
他坐的椅子越来越凉。
他说,自己的大半生
和戳灭的一堆烟头,
没什么区别。
剩下的,只是最黑的那一截。
看电影
稍一发呆,就被带进了沟里。
比如冷暖
比如那些有冰的剧情,轻易,从薄处就破了。
在昏昏欲睡的一个半小时,
我记住了,
那些场记们常用的伎俩
摇火,摇烟,摇飞沙走石。
最后谁也无法解释清楚,
一阵什么样的妖风
把一堆黑耳朵的白绵羊,
骨灰一样,凑巧吹上了山岗。
他绝望地坐在冰一样的广场
那么多人写小雪,大雪,
而我在风雪中,看他啃着坚硬的面包。
他绝望地坐在冰一样的广场,
舔一口雪,咬一口面包,低头抽泣。
零下的温度,
很快冻住,他的被忽略的抽泣。
没人会过问他,是返乡,还是一次别离。
他和旁边那座,年份已久,挥手的雕像,
都那么无助。
匆忙经过的人多看一眼,
他和雕像身上,鳞片一样的薄雪,
无非多增厚了一寸。
大雪下的色达
该来的总会来
一层一层扶起的红,还有一层叠一层的白
白,上面垒着玲珑的塔白
今日,零下十度
全城停电,大雪封城
在一个虚掩一个的窗后
我们就切好有嚼劲的牦牛肉
成瓮喝酒吧。
嗨,大雪下的色达
像那些不明确的事物
那么匆忙
我刚看见你大腿,抖动了下,就被你传染上
了冷
夜读马克·斯特兰德
比喻一件事物,它包含的若干细节
都是急性子。
譬如,他用牙嗑开了啤酒瓶盖,
不料却崩掉了大牙。
再比喻,任何一个傻瓜的国度
如果真有月色年华,
那就是遇见鬼。
再使劲夸一夸,我们伟大的梦想吧
像把阑尾炎,喝凉水一样
变成容易的叙事。
然而,事实未必真有这么简单。
那个把麻绳扎在腰上的家伙
夾着铺盖卷儿,
从马路那边跑了过来。
他说,
我刚与联合国签了份大合同,
用碎银,把月球粉刷一遍,让它更亮点。
让亮一点的月亮,给买不起电筒的人,有光
走路。
而事实是,
他唠叨了半天,
不过是想,蹭口酒,或蹭根不带嘴的烟。
雪,落在五百公里以远
以拖乌山为界,雪,落在五百公里以远。
那些盐,还有那些黄沙,
从铲雪车
一铲铲撒给大雪,
还是轻薄不去雪的厚度。
骑马往北,两天两夜,我伏身菩萨岗,
遭遇,这雪的十面埋伏。
就像遭遇一场莫名其妙,较劲了百年的战事。
大雪天,风雨夜
我的仇敌,唯愿你与我同安。
写下光
一大早,写下光,灯光,光焰之类的词
就有了光。
其实,这只是被玻璃窗
反射的物理学
搭讪了下眼睛而已,不必太在意。
阔叶会修辞它
会疏散和移动它的脉络。
我想说,他方落大雪,我处阳光好。
既使光被抬高,或压低一截,也不必无语,
或面容哀戚。
我必须承认,我对冬日晨光的偏喜
仅仅等同于百姓人家,对老幺一样的宠爱。
最后一天,如此天气
所有的事物
怀抱的,山脊上的小慈悲,小薄凉
只抬高一寸,就那么小。
真像一阵凌乱的风,吹过去,再吹过来
咋就找不着了?
如此天气,难道,我们还能奢望,
大海传递来,椅子和白玫瑰?
某些人双脚出了水
我才能确定,谁的脚,沾满了泥泞。
最后一天,可以这样描述
屋里屋外,凉风刻骨。
我守夜打更,
海床用简单的呼吸,穿耳。
一下或诺一声,我凭快递单,收下膝盖。
中 年
把车停楼下。半天,不会想上楼。
掏出十元一包的香烟,
弹出一支,抽一口,
仰头,朝天,吐串圈发呆。
我尝试着,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
把今天上午,溅的那身水,
找个地方放起来。
岁末杂感
零点,炸响的鞭炮,
像一封搞错了地址的快递。
太多的不安,
轻松就捅破了,窗户纸。
被一声喊叫,惊醒的人,躺在床上
情不自禁想了想,
自己,一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些与己无关的事
最后都很不客气,准确地找上门来。
真 相
其实,冬天
才刚刚有那么点意味,
事物已开始晃动。
“哦,薄凉,
乘坐长途客车,在高速路上逆行。
哦,水意,
更多是在掌纹间琴瑟,和鸣。”
这样的描述,
就是表明一点,我对温度的
要求没那么高。
像那些疏远的近邻,
突然间,说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