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为媒
2020-03-23陈振昌
陈振昌
在我读高中时的寒暑假假期里,学校规定是一定要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开学时要有生产大队出具的劳动鉴定,否则是不能开学注册的。高三那年的暑假,丽华征得生产队长同意,让我和她一起晒谷子。她对我说:“你不会割禾,不会犁田,放牛又有人放了,轮不到你。刚好,我被安排晒谷子,你就和我一起吧。”我说:“好吧,最好不过了,我们是伙伴,又是初中同学,劳动不好,你也将就说好点。”她笑了笑:“不好就是不好,哪能说好点的。”
晒谷子的活儿,不是早饭后就出工的,要赶时间。太阳出来了,晨雾散去,就得去仓库里把昨天收割的湿稻谷挑到地堂里撒开,然后用钉耙把撒开的谷子铺均匀,越薄越好,干燥得快。做完了这套工序,才回家吃早饭去。
丽华很有力气,像个男子汉,箩筐里的谷子装得满满的,怕有百来斤吧。而我的挑担,她却不装满。我说:“装满吧,我能挑。”她说:“别逞能了,闪了腰我可负责不起。得慢慢来的,不能使蛮劲。这可不是你的能耐,你以为你写作文?”
地堂是用石灰、黄泥、细沙俗称三合土铺就的,有个篮球场大吧。能晒下四五担谷子。忙活了个大清早,谷子晒上了。我们就各自回家吃早餐。
吃完早饭后的活计比清晨的挑担晒谷要轻松多了。就是隔三差五用钉耙把满地的谷子耙一趟,让谷子“翻身”。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谷子既干燥得快且又均匀。
我说:“这活让我来吧,你歇歇。傍晚你还要摇风车把谷子清干净,够你忙活的。”她说:“这有什么,不就是农活吗?习惯了。”
她倒是让我歇着。
我家离地堂近。我灵机一动,老爸是镇上供销社的职员,平时喜欢喝茶,买回点好细茶,比丽华他们家的三片两斤半的大叶茶要好喝得多,那我就泡茶吧,犒劳犒劳她。反正这“翻身”也是要每隔半个钟才耙一趟的。
茶泡好了,我走出里屋去招呼她。走近地堂,才发现这夏阳够辣够毒的。地堂暴晒,简直就成了个硕大的火炉。她全身的衣服都紧贴着身子,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齐耳的短发、额头的刘海都挂满了汗珠,忽闪忽闪的……怪不得她不让我去拿钉耙。
奇幻的是,我忽然就发觉了美轮美奂、挨挨挤挤的稻谷在阳光下金粒般闪闪发光,映衬着她,婷婷玉立,楚楚动人,像株灵动跃出水面的小荷。
她没立即来喝茶,而是走回她家去,换了套衣服,弄干了头发,然后才接受我的犒劳。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怎么说呢,仪容吧,不能随随便便的。女人天性爱美。
“好喝,细茶就是不一样。”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斟了一次又一次。
“等下钉耙趟谷我去。我赤膊上阵穿条短裤就行。你也没那么多衣服可换。”我语气坚决,不容争辩。
她笑笑,不争了。
日头快下山的时候,她抽样了几处谷子,用牙咬着鉴定,说:“行了,水分都在13.5%以下。”我好生奇怪:“这个你能鉴定?”“能”,她说,“交公粮时跟粮管所的检质员学的。”
晒谷子的最后一道工序是风谷子。丽华头上扎块蓝底白花花布,用来遮挡从风车里飘飞的稻秆和叶的碎屑,还有尘埃什么的。我知道,这些家伙假若让它钻进头发里,会糾缠得头发零乱头皮痒痒。然后她就开始风谷子了。把谷子倒进风车的漏斗,调整好恰当的流出量,实谷粒就缓缓流淌进箩筐里,二仁粒子流进另一个出处,而废料物就会从风车尾处飘走。风车司空见惯,我以前熟视无睹,这回,真的很是叹服这个发明,叹服那些能工巧匠。
我负责把风好的谷子一担担挑回仓库,每次折回来,都会远远看见丽华劳作的身影,是那样的新奇而美好。摇呀摇,她仿佛在摇一部留声机,而吐出来的谷粒,就是满天音符。
暑假结束了,鉴定是丽华写的,大队部盖个印章。她还真没溢美我,写得实实在在。是一份优秀的鉴定。
丽华鉴定了我,我也鉴定了她,鉴,不就是镜子吗?我不知怎的就把她照起镜子来了。我们同窗九年,从小学到初中。她成绩一般般,说不上优秀,也说不上差劲。她长相一般般,说不上很美,也说不上很丑。可我,突然就爱上她了。觉得她很美,举手投足都令我动容。这美,是劳动的表现和叠印,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我胆壮如牛地写了封情书给她,情书写得很直白,我说咱俩都不可替代,你嫁给我吧,不要嫁给别人。我也许考不上大学,也回乡做个人民公社社员。不想她很快回信了。信上说:“我愿意,但你必须考上大学,三年五年我不嫁,等你。”
我真的就考上大学了。不过没让她等三五年。读了二年我就回来和她结婚了。我等不得了,那时候,是允许在读大学生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