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墙外的埃及阿尤布王朝

赵博渊

乱世出英雄，浑水才好摸鱼。库尔德族阿尤布王朝的崛起，自有特定历史时期的制约和推动。

阿拉伯帝国衰败后，中东陷入传统的大国竞争和新型的宗教分裂冲突，库尔德族趁势而起，一度建立过好几个地方王朝政权。这当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军神萨拉丁创建的阿尤布王朝。

萨拉丁在内富国强兵，在外抗击基督教十字军侵略，拥有极其鲜明、强烈的个人魅力，是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大英雄，甚至为西方的敌人所称颂。阿尤布王朝在其耀目光芒的映照下，成为库尔德族历史上的高光时刻。

鸠占鹊巢、花开墙外

本名优素福·本·阿尤布的萨拉丁，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库尔德武人家庭。其父初居格鲁吉亚，后举家迁至今伊拉克提克里特。

1138年萨拉丁出生，而一度被重用的父亲不见容于塞尔柱苏丹，被迫举家再迁摩苏尔，投奔与塞尔柱一样是突厥系的赞吉王国。1146年，其父赴大马士革任官，而他的叔叔希尔库是赞吉王国的重要将领。

赞吉王国疆域含今伊拉克和叙利亚，但此时的大马士革已成前线—始自1097年的十字军运动期间，基督教世界念念不忘要收复的圣城耶路撒冷，距大马士革不算遥远—来自欧洲的十字军在此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和几个封国，与伊斯兰诸国多有交战。

此外，在膏腴之地埃及，还有一个阿拉伯帝国的公敌亟待消灭—什叶派掌权的法蒂玛王国，一度占据圣城麦加、麦地那，自称哈里发，甚至趁帝国内乱攫取了先知穆罕默德的遗物，在名分大义上与帝国分庭抗礼，甚至有后来居上之势。

是可忍，孰不可忍？内惩家贼、外御敌寇，成为萨拉丁的政治宏愿。1164年和1168年，马背上长大的萨拉丁迎来初阵，两度随叔叔希尔库，奉赞吉苏丹之命远征埃及，借口是“帮助”衰败的法蒂玛国抗击欧洲十字军。

法蒂玛无自保之力，任命希尔库为宰相，以军政大权相托。希尔库接任不久暴毙，权柄落入萨拉丁之手。

作为坚定的逊尼派，萨拉丁开始在什叶派的埃及，行“鸠占鹊巢”之事。政治上，他笼络平民;军事上，向埃及军中掺沙子，排挤什叶派，代之以逊尼派军官。双管齐下，法蒂玛王室被完全架空。

1171年，萨拉丁在末代哈里发阿迪德病故后终结了法蒂玛王朝，入主埃及，建立了阿尤布王朝。

从名不见经传到一方诸侯，萨拉丁仅仅用了7年。消灭法蒂玛，不仅为他赢得了巨大声望，最大的红利在于获得了一块优质的立足之地。

从地缘上看，十字军东征以来，传统的地中海-西亚商路不畅，各路商人选择埃及-红海商路以为替代，埃及成为当时中东最活跃的自由市场。富庶的埃及为萨拉丁后来的政治、军事活动提供了雄厚的本钱。拿下埃及，从海陆均可攻击耶路撒冷，若是能拿下叙利亚，则打击十字军的钳形攻势可成型。

叙利亚是“宗主”赞吉王国的重要领土，而赞吉王国对抗击十字军颇有些力不从心，若想达成驱逐十字军的目标，撇开宗主国自己单干是最现实的选择。萨拉丁没有选择扯旗造反，仍奉赞吉王国为宗主，但不输不贡，听调不听宣。直至1174年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时任苏丹病死，留下一个“主少国疑”的烂摊子，萨拉丁才宣布阿尤布朝独立，并应叙利亚军阀们的邀请北上，一路金钱开道，兵不血刃拿下了叙利亚。至此，阿尤布王朝形成了对十字军的南北夹击之势。

萨拉丁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于1175年宣布仍效忠于巴格达的哈里发，为自己谋得名分大义，也维护伊斯兰世界大框架的稳定，好建立抗击十字军的统一战线。同时，萨拉丁加紧对赞吉王国领土的鲸吞蚕食，至1183年和1185年，分别夺占重镇阿勒颇和摩苏尔，赞吉王国名存实亡。萨拉丁的阿尤布王国，一跃成为伊斯兰世界最强大最显赫的国家。

萨拉丁，不仅仅是库尔德族的民族英雄，更是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文明化身，民族属性由此被大大稀释。从这一点来看，萨拉丁很不够“库尔德”。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

处于勃兴期的阿尤布王国，在一代雄主萨拉丁的有力领导下，迅速掀起对十字军的强大攻势。1187年，萨拉丁在哈丁战役中狂胜十字军主力，收复了耶路撒冷。萨拉丁的个人权威和阿尤布王国的影响力，达到了巅峰。

十字军的报复接踵而来。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给萨拉丁带来了宿命之敌—英国的狮心王理查。颇具骑士风度的二人斗智斗勇年余，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最后订立5年期和约后草草收兵。只是，尚未等到和约到期，萨拉丁便感染伤寒症，死于病榻。

萨拉丁的一生是偉大的，文治武功，业绩显赫。然而，他一生都在战斗，倚赖以库尔德族人为主的重甲突骑和以突厥人为主的弓骑兵。为了强化武力，他对自己赖以起家的“古拉姆”制度进行改良，建立了“马穆鲁克”制度。

前者来源多样，心思各异，更因伊斯兰各国的古拉姆近卫军常行专擅，甚至废立君主，本人就是由古拉姆上位的萨拉丁，对此极为警惕。后者与前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兵源专限于私奴。或许在萨拉丁看来，拔擢私奴于微贱，对方就会感恩戴德，忠诚度可以保障，殊不知以毒攻毒的最终结果，只会是毒上加毒。

和当时许多武人政权一般，阿尤布王朝也是靠创始人的个人魅力和强腕纠合起来的大杂烩国家，只要军事分封的基本体制不变，离心主义隐患就一直存在。一旦继任者缺乏创始人那样的器量和权威，国家很容易分裂或被篡夺。

萨拉丁雕像

萨拉丁在末代哈里发阿迪德病故后终结了法蒂玛王朝，入主埃及。

他一生都在战斗，倚赖以库尔德族人为主的重甲突骑和以突厥人为主的弓骑兵。

萨利赫国王的宠妾珍珠小枝

萨拉丁死后，三子争权，战功赫赫的弟弟阿迪莱也插上一脚，阿尤布王国迅速陷入分裂。最终，阿迪莱一脉成为主流，但阿尤布的衰败势头无法扭转。尽管面临十字军威胁，阿尤布各政权仍相互攻击，甚至不惜向十字军求和、乞援。

至三代第七任国王萨利赫在位时，倚赖突厥骑兵，致力于国内统一和抗击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和大马士革，一度有中兴气象。但随着萨利赫在迎战第七次东征的十字军途中病故，阿尤布王朝的前景又变得晦暗不明。

萨利赫的宠妾—阿拔斯宫廷女奴出身的沙佳尔·杜尔（阿拉伯语意为“珍珠小枝”）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临危不乱，秘不发丧，与马穆鲁克将领们通力合作，击败了第七次东征的十字军，俘获统帅法王路易九世。

长期战争形成了对马穆鲁克的路径依赖，马穆鲁克尾大不掉、功高震主，以至于“珍珠小枝”不得不靠下嫁马穆鲁克领军人物来维系政局。萨利赫嫡子穆阿扎姆·图兰沙继位后，忌惮马穆鲁克，采取疏远立场，引发反弹，最终死于马穆鲁克发动的军事政变，成为阿尤布王朝的末代君主。

至此，鸠占鹊巢的阿尤布王朝最终也被后来人鸠占鹊巢。尽管阿尤布朝在叙利亚一直延续到16世纪，方亡于奥斯曼土耳其之手，但丧失了老根据地埃及后的阿尤布王朝，已是一株了无生机的枯木，不值一提。库尔德族在中世纪的荣光，也随之成为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