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瓦
2020-03-23彭立昭
彭立昭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笼罩了日间所有的喧哗。干冷的天气里,一切都被冻住了,并泛着惨白的霜。只有宝德叔的咳嗽声,一下下地撞击着夜色的边缘。今年鼠年的正月初一,宝德叔两口子就再也没迈出过院门一步。
冬季漫长无边,宝德叔自然也不会闲着。几乎每天,他在忙碌着“烧瓦”。其实,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烧瓦”,只是象征性地在院里砌了个小窑灶,将夏天做的几片瓦坯放在里面“烧烤”。他庄重且虔诚,生怕犯错,寸步不离。
“哎呀,老爷子是不是中邪了。今天吃了我做的糍粑,还说当年帮他做瓦坯的细妹做得好吃……”我几乎隔一两天就要在电话里听婶娘唠叨,我听了反而很开心。宝德叔用这样的方式抗“疫”,日子不那么难熬,多好啊。疫情过后,他烧的“殊瓦”可是宝物。
宝德叔退休前是某厂的一把手,而他第一份工作是瓦工。那一年,宝德叔二十岁。读书的梦到了1969年破灭了,当他戴着一副近视镜来村时,当场被民兵营长收缴了眼镜。后来他报名去学做瓦,觉得烧瓦是个技术活,若当了掌窑师,还可以挣钱养家。
秦砖汉瓦是中国的国粹。一窑砖瓦烧出来是很有讲究的,那青幽幽的砖瓦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烧得出来的。他想,自己还没有真正掌过窑,故在师傅面前特别卖力。身强力壮是他的优势,只要肚里充实,就像加足油的卡车,一整天都可以不歇火。
烧窑,很热闹。所谓的窑,像个两层楼高的碉堡。里面,一层砖,一层煤饼,交替摆放,密密匝匝。砖窑的底部,留有十多处通风口,也是灶口。灶口堆满干柴。炮仗响过,大伙一齐点火,到了半夜,砖窑顶部冒起缕缕青烟。宝德叔坐在窑前,听掌窑师指导怎么喂送柴火,如何观察火色。烧窑如同舞台表演,必须“一次过”,演砸了就无法重来。他从掌窑师掌握火候上,懂得了什么叫“分寸”!可关键时刻,掌窑师却病倒了。
不能半途而废啊!大伙用信任的眼光望着他。他二话没说,跑到窑顶去打钎灌水。在窑顶打钎放水这活儿的技术含量在他心里有底,因为烧瓦对学了化学物理的中学生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相信知识会改变命运,也体会到知识改变命运所需要的条件,那就是机会。他后来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全是他这一段瓦工生活的经历。
当烟囱与火炉内的火成了一个颜色———即带蓝色火焰的玫瑰,他果断地决定,封窑!打开窑门,一窑青幽幽的瓦展現在大家的面前。队长很高兴很激动,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恨不得亲他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