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宋协栋

因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小时被寄养在祖父家。那是在一个静谧的小山村，那里有一个目光中总是含有微笑的老人，那是一份我记忆中最美的童年。

祖父幼年时曾被曾祖送到山门之中，出家为僧，直到曾祖离世后，方才由几个姑奶奶接回家中。虽然我从未与他仔细聊过，但是从祖父回家后仍然保持着以前养成的许多习惯来看，他对过去的生活并不抗拒。而且，因为长期的修身养性，祖父浑身散发出一种温和通透的感觉，似乎还比常人多了一些乐观和豁达，使幼小的我十分愿意亲近。

祖父仍旧每日会打坐，必修课一样准时。我则喜欢追着看家的大黄狗四处跑，肆意把声响闹得四五家外都能听到。我很喜欢这种游戏，大黄狗也喜欢，我俩配合默契，乐此不疲。这时，祖母就会跑来告诫我不要打扰祖父，祖父却只是笑着说无妨。于是，总有一些午后，玩闹中的我，猛一抬头，就会发现，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老家那破旧的窗棂，斑驳地照在打坐的祖父身上。那时，我心中总有一种静静的奇怪的开心。现在想来，方知那是一种笃定。

我也总想模仿祖父，常常坐在祖父的小蒲团上，装模作样打坐。坐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睁开眼瞅瞅祖父，然后祖孙二人一起大笑。

祖父出家之前，也曾接受过四书五经教育，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祖父又待人和蔼，所以村里写对联，过年祝词，便常请祖父泼墨挥毫。常跟在身边转悠的我，便也总能混些地瓜干、花生、饼干之类的小零食。有时在家，祖父也会吟吟诗词，我就照例模仿。现在我能在大学给学生们开讲座，介绍传统文化和古诗词，皆源于那时祖父在我心里种下的种子。

没上小学之前，祖父就手把手地教了我识字。我读的第一本读物，便是蘅塘居士编汇的《唐诗三百首》。中华传统文化的印记，就这样深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后来转到城里上学，我也常常溜去书店看诗词，看三国，看红楼。对此，父亲总是不屑。对父亲而言，除了语文、数学外，读别的书全是不务正业。祖父的学识，在父亲处得到了断代，却又在我身上得到丝缕的继承。可惜，我总做不到祖父那样挥洒自如、渊静云动。

祖父受人尊敬，还因他的义举。以前列位曾祖，几十亩薄田，一本书卷，耕读传家。到祖父这一辈时，正赶上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祖父毅然奔走串联，与村民组织抗日，救亡图存。“忧国孤臣泪，平胡壮士心。吾非儿女辈，肯赋白头吟？”祖父吟这首陆游的名篇给我听。

四大皆空从未消磨尽祖父的民族气节，诗词歌赋的书卷清香也从未消移祖父的男儿气概。抗战胜利后，祖父拒绝了盛邀，继续务农。也正是这份豁达与睿智，才有了我能和祖父一座小山村，一篱小院落的快乐童年生活时光。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父亲就把我接到了城里，只有每年放假时才能回去看看祖父。依然是每日耕读的生活，依然是蒲团上那打坐的身影。但我明显感觉到，祖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果然，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祖父去世的噩耗传来。我扔下书包，一路哭泣地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小山村。见到祖父那一刻，我更无法自抑，祖父仿佛仍在等我，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着，神情一如既往地安详……我情不自禁地去喊他，喊了很多遍，才知道他真的再也不会回答我了。我流着泪帮祖父抹合了双眼，坐在院子里，烧了整整一夜的纸。

现在，我想念祖父的时候，便总会想起那晚被风吹起的纸灰，它们慢慢地四散飘飞而去，如一朵朵黑色的蝴蝶，安静，神秘，凄凉。不知祖父是否找到了自己终身守护的那份灵魂的净美。

【素材运用】作者真是幸运，有这样通透超然的祖父，无论早年出家还俗的传奇经历，还是亲近书卷的教育理念，都是宝贵的财富。文章让人想起汪曾祺笔下的尘世众生，想起日本随笔经典《徒然草》里爷爷的慈祥善良。这样一段温暖的童年时光，与如今智能化的千篇一律明显不同，正因为有了祖父这本大书的朝夕相伴，才有了后来作者的诗意传承，有了感人至深的绵长追忆。

【适用话题】祖孙亲情；爱与回报；思念；傳承

（特约教师 张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