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2020-03-22安宁
安宁
我的可爱的學生们,大约永远都不会知晓,他们看上去镇定自若的年轻老师,因为第一堂课,紧张到一夜失眠。
从家到新校区打车,在这样一个交通拥挤的城市里,差不多需要1个小时。我为此在上课的前天晚上,便在脑海中放电影般一遍遍设想如何起床、穿衣、洗漱、出门买饭、等车、抵达在郊区的大学、试用多媒体设备等等琐碎的程序。想到最后,我的脑子不仅没有疲惫,反而进入亢奋状态,竟是无法入眠,在黑夜里看着天花板,睁眼到天光亮起,并听到窗外一只孤独的公鸡,在依然安静的城市里开启了第一声鸣叫。
而我刚刚读大学的学生们呢,他们那时大约正在开卧谈会。宿舍里是刚刚熟悉起来的温热的气息,犹如电影放映之前爆米花的甜香,与热咖啡的芬芳。他们谈论时事,谈论军训结束后,那个哭着离去的教官,或者食堂里难吃的鱼香肉丝,再或为班里选举班花和班草。关于我的课程,他们只是合眼前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一句:也不知明天上午的课,会不会还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师来上。
我与他们的第一面,大约像一对相亲的旧式男女,面对面坐着,彼此打量,互相审视,对方身上的每一个小细节,甚至牙齿上早饭的残渣,衣领上没有抖落掉的头皮屑,都因为初相识的兴奋与紧张,而被放大至细枝末节。铃声未打响之前,我假装整理电脑资料,将教科书在手里翻了又翻,但却偷偷地用余光一遍遍窥视着他们。而他们的眼睛,也不断地从屏幕上我的个人简介,移到我略略不安的面容上,而后又上下打量我今天的穿着。当然不会忘了和同桌说笑一阵,窃窃私语这个老师大约来自何处,有着怎样的过往,喜好什么,是文艺女青年,还是一热爱购物扫货的疯狂主妇。
课一旦开启,便如开了闸的洪水,走势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的。我没预料到第一堂课,便会有人“砸场子”,当面将头歪在书桌上睡了过去。还有学生,我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大讲”时,他在台下斜着眼睛,与旁边的漂亮女生“小讲”,当然不会忘了时不时地回应我一句。只是,那回应明显是捣乱秩序的,带着点小得意和希望引起我注意的小心计。当然,大部分学生充满了对于大学生活的热望和对新老师的好奇。随了我的手势,让视线做着各式的运动。那凝视屏幕时眸子里闪烁的光泽,以及听到唯美诗词朗诵时的片刻发呆,让我觉得嗓子因此哑掉,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有时我会提问,寻找一个奇怪的名字,而后在抽象名字代指的学生站起回答问题时,凝神看上一会儿,甚至走神,想他(她)的名字和他(她)的性格,是不是相符的呢?
课间休息时,竟然有男孩过来找我签名,又说,读书的时候,他的同桌曾经摘抄过许多我写下的文字。又有男孩羞涩恳求,能否写信给我,如果有创作的文字,能不能发给我看?还有和我一样来自山东的女孩,说,曾经读过我的书,不承想,可以有一场师生的缘分。而一个记录了详细听课笔记的男孩,在我收拾东西即将离去的时候,匆匆赶过来,问我能否通过邮件,为他解释一个没有听懂的词语。我还惊讶一个女孩的坦然与自信,在回答不出我的问题时,她并没有我曾经读书时的难堪与羞愧,而是正视着我的眼睛,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在我想要她的同桌帮忙时,她却又立刻兴奋地打断我说:老师,不要他帮忙,我自己想起来啦!她果然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并在我的夸赞中,开心地飞同桌一个可爱又得意的微笑。
4节课下来,嗓子哑掉。最后离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对他们说声再见,只低头疲惫地收拾东西。而这群在我讲最后一句话时,还窃窃私语中午去食堂吃什么的学生们,突然齐刷刷地站起来,朝我大声喊:老师——辛——苦——啦!我在这样温暖的问候里一怔,随即下意识地起身,向他们弯腰致谢。依然说不出任何话,可是那些感动,却在我的心里,激荡起一股又一股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