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你（四）

怀愫

前情回顾：同学聚会后，孙佳佳和陆豫章意外发生了关系！一夜过后，孙佳佳连忙寻找苏南帮忙。苏南回想起自己和夏衍的七年后的第一次相遇，眯着一双杏眼为好友支了个招……

孙佳佳巧妙地反问，她确实无法体会苏南心目中的爱，如果陆豫章肯像夏衍这样，她会一头扎进去。

作为感情中付出更多的那一方，孙佳佳自觉有些发言权：“我不后悔，但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我已经打算这次不成就放弃了。”

苏南的长睫毛微微掩着乌黑的眼珠，迷雾蒙蒙的双眼看向孙佳佳，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又好像根本听不懂。

生得好看的人真是占尽便宜，孙佳佳被苏南看了这一眼，恨不得事事顺了苏南的心愿，但她还是说道：“别过分消磨感情。”

苏南一时沉默，嘴唇微微抿起，仿佛有许多话要向人倾诉，既脆弱又倔强：“他要是真走了，那就不是真的爱我。”

每个人的爱情都是谜题，谜面千变万化，谜底绝无标准。

孙佳佳送苏南到了安检口，伸手和她再见：“与君共勉。”

北京机场的安检十分严格，苏南的东西不多，到得又早，很快便进了机场。她在登机口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喝个咖啡的工夫便有人上前搭讪：“请问这里有人吗？”

咖啡座有一半是空的，却专门来跟她拼桌，苏南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她打发这些人很有一套，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直接回绝：“对不起，这个座位有人了。”

夏衍应声而来，当着那个人的面坐在了苏南对面，递给她一瓶橙汁：“你什么都没吃，别光喝咖啡，对胃不好。”

明明昨天晚上大半夜都没睡觉，可他依旧一身清爽。苏南知道他要来，心里有微妙的满意。她接过橙汁喝了一口，那个搭讪的人识趣地离开了。

“你知道像这样搭讪的人我一年能遇到多少个吗？”苏南开始了，她准备开始要说刺激他的话，以表明自己还没有原谅他，还没有认输。

“我相信有很多。”夏衍把她的那杯咖啡拿过来，狠灌一口提神。他确实得今天回上海，下午有个商务会议。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打算先看一下对方送来的策划书。

苏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拿起橙汁要走。夏衍一只手开电脑，另一只手按住她，又用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看她：“乖一点，上了飞机再说。”

苏南沉着脸，登机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夏衍会说上了飞机再谈。因为他替她升了舱，两个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苏南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们最先上飞机，夏衍一坐下就打开电脑，抓紧时间打电话。苏南听他用公事化的语气发号施令，既新奇又有些不习惯。

她不懂商务上的事，只听孙佳佳说过一些，知道金策是个投资公司，陆豫章的项目能做起来，就是靠着金策的A轮资金。

苏南给老苏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上海了。

这两天她每天都会和老苏通话，一两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问老苏今天怎么样、补品有没有吃，叮嘱他要好好戒烟，等过段时间再回北京，陪他去检查身体。

老苏总是等不及地马上抢过话，让她去上海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三餐按时吃，每天夜里按时睡，跟夏衍有什么事都别任性，夏衍是个难得的好对象。

老苏这么一病，父女俩的关系比原来缓和了，苏南好像找到了关心爸爸的途径，她还加上了小北的微信。

夏衍说送小北乐高死星，小北就每天都拼命学习想要获得奖品。

他第一次联系苏南，就很有信心地告诉苏南他肯定能考得好。】

苏南心软了，小北是她看着出生的。宋阿姨和爸爸两个人忙工作的时候，苏南也看过小北，老苏再不肯让女儿帮忙，也实在有没办法的时候。

小北还小的时候跟苏南是很亲近的，他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姐姐，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有小朋友羡慕他。

可他越是长大，越是知道爸爸最爱的是姐姐，也知道他和姐姐不是同一个妈，姐姐叫妈妈是叫阿姨的。

苏南悄悄订购了乐高，第二天就送到家里。宋淑惠没办法把这么大的盒子藏起来，小北一放学就高兴疯了，但宋淑惠坚持他必须考出好成绩才能拆玩具。老苏很高兴，他乐于看见儿子和女儿亲近。

苏南拨通了老苏的电话，听见一阵风声，老苏有些喘：“我和你宋阿姨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听得出来，老苏的心情很好。苏南嘱咐了他几句，夏衍不知何时打完了电话，一只手搂住苏南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手里取过手机：“叔叔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南南的，今年和南南一起回来过年。”

蘇南拿手肘撞他，老苏碰到夏衍总要多说两句，直到飞机要关舱门，夏衍才挂断电话。他问苏南：“过年的时候，我们请一家人去海南好不好？”

苏南不喜欢宋家和苏家的亲戚，有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带着全家去旅行过年，挑一个温暖的地方，泡泡海水、玩玩沙子，好好休闲一下。

苏南已经四五年没回北京过年了，亲妈那边的亲戚也多少年都不走动，宋阿姨的家人都在北京，他们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看春晚守岁吃饺子，她插进去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今年过年肯定是要回去的，可苏南又不想面对那些亲戚，出去旅行是个好办法，老苏这么多年都没有出门旅行过。

老苏突然生病，让苏南觉得一味地躲避不是办法，为了老苏，她可以忍受那些不愉快。她瞥了夏衍一眼，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她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把头发梳起来扎成一个丸子，又抽出卸妆巾仔细地卸妆，再拍上爽肤水，最后贴上一张保湿面膜。

这两天分明吃得很油腻，但“运动量”大，没去健身房都能感觉得出腰细了，连皮肤都变好了。

夏衍盯着她看，苏南有点害羞，不想让他看自己卸妆的样子。她伸手去挡夏衍的眼睛，却被夏衍握住了手。空姐送饮料来时，他正在低笑 ：“你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

苏南贴了蚕丝面膜，只露出一双眼睛，光看眼睛就知道是个美人。空姐难得看见这么出色的一对恋人，忍着笑意问：“请问喝些什么？”

苏南微微脸红，要了一杯水。她拉紧面膜，让蚕丝裹住皮肤的每一处，撸起袖子把精华抹在胳膊和脖子上，瓮声瓮气地替孙佳佳刺探军情 ：“陆豫章准备怎么办？”

她迷迷糊糊地说话，语调往上卷，像小刷子似的勾人，夏衍立马卖了老铁：“他要跑出去几天，避避风头。”

苏南哼了一声：“怂货。”

夏衍握过她的手，涂了精华的手掌滑腻腻的，指甲修得圆润，涂了蜜桃色的指甲油，昨天就是这双手在他身上勾雷动火。

他们缠绵在一起，身体是诚实的，感情却不坦诚。夏衍问她 ：“你想好了吗？是接受我呢，还是让我继续追求你？”

苏南的长睫毛又一次遮住了眼珠，夏衍笑了，语气里满是纵容：“我知道了，你想我继续追求你，那么需要上门服务的时候，不用客气。”

还是刚刚那位空姐过来送点心，她听见这句话，脑补出整个故事，看苏南的眼神都冒着粉红小星星。

苏南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昨天晚上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运动，怎么夏衍就生龙活虎，她却这么累？

苏南一闭上眼，就又梦见了那个夏天。夏衍最辉煌，而她最灰暗的那个夏天。

夏衍第一年参加数学竞赛没能进六人组，第二年杀了进去。那一年中国队夺得了冠军，然后他就收到了各大名校的橄榄枝。

夏衍没有选择国内的学校，他选择了去美国。

苏南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压抑着不能哭出声，不能被老苏听见。老房子的结构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夏衍的房间，他的房间里亮着灯，苏南的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

他已经决定要出国了，这是他的机会，他没有靠父母，靠自己得到了名校青睐。而他很快就选定了方向，他不走科研方向，要读金融。

梦里的苏南还是撕心裂肺的，她忍着不哀求，可梦里的自己是诚实的，几次想要冲出门去，去敲夏衍的窗户，问他能不能不走。

苏南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像旁观者那样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夏衍在窗边台的灯下填出国资料。

梦中场景转换，夏衍去老师办公室交材料。外面艳阳高照，北京的天从来没有这么蓝过，蓝得好像风铃草。

苏南在楼道的台阶下来来回回，等着夏衍出来，想最后问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走。经过的人们窃窃私语，好像人人都知道苏南被抛弃了。董丽娜大摇大摆地经过她身边，对她说：“我会跟他一起出国。”

这是假的，是梦境捏造的。苏南心里知道，却忍不住愤怒。她的怒火还没发泄，夏衍穿着白衬衫、运动裤从楼上下来，她几乎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被夏衍拍醒，苏南暗暗磨牙。

苏南掀开眼罩，眼睛里含着泪花。她气冲冲地盯着夏衍，打了他一下：“王八蛋！”

飞机快要到达目的地，空姐过来收杯子。她震惊了，刚刚两个人还像情侣，却突生变故，两个小时的航班她见证了一场爱恨情仇。

飞机落了地，苏南自己打车回了住处。她还没从悲伤里缓过来，决定绝不接受夏衍的追求，管他去死。

一点点心软，都是对十八岁自己的背叛，苏南点开微信，再一次把夏衍拉黑了。

苏南一落地就在和沈星、苗苗的三人微信群里发消息 ：亲爱的们，我回来啦。

沈星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她不喜欢被苏南称为亲爱的，苗苗发了三只小猫咪紧紧抱在一起的图，问苏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苏南：我的苗苗小可爱，我晚上要拍片，明天一起吃饭。

沈星日常不冒头，苏南一回家就看见沈星又趴在沙发上。屋里还算干净，她急急忙忙换衣服打车到拍摄地去。

沈星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像一只慢腾腾的乌龟 ：“你拍到几点？要不要小爷去接你？”

这种拍摄很不好说，以苏南的经验来说时间不会短，人越多拍摄起来越困难。她带了一个大包，里面塞满了化妆品，又往里面塞了两双高跟鞋，一双素色的，另一双是缎面带水钻的。

急匆匆地出门赶到拍摄地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准备好的旗袍也已经挑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一件绿色嵌着黑边的。苏南拿在手里一看，料子是绿色透纱的，这种颜色的料子除非皮肤雪白，轮廓突出，身上没有一丝缺陷才能穿得好看。

苏南无所畏惧，换上了这件别人挑剩下的。化妆师给她烫了个三十年代的贴额卷发，涂上大红唇。化妆师小姑娘对着她看了又看 ：“车墩那儿有一部年代剧在拍，我去跟妆，你想不想去串串场？”

苏南有些犹豫，她账面上没钱了，沈星给的那一万块钱大部分给小北买了樂高死星，这个月扣掉信用卡账和房贷，卡里所剩无几。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她想带老苏去旅行，近一点的话也要去海南。

“什么角色？”苏南感觉到余下的三个模特都看了过来。化妆师轻声说：“我待会儿偷偷给你拍几张照拿去给选角导演看看，要是能选上，大概是这个数吧。”

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掌，比苏南拍杂志赚的钱要多。美妆节目不能上了，苏南失掉了固定收入的大头，眼前放着的机会可不能放弃。于是苏南加了化妆师的微信：“谢谢你了。”

化妆师替她整理衣服：“你这么好看，怎么不去拍电视剧呢？”

为什么不去？当然是因为老苏不允许，他怕苏南走她妈妈的那条路。

苏南是最后一个化妆的，她到得最晚，一共三个化妆师，看上去有经验的老手都被挑走了，轮到她就是这个跟妆的小姑娘，年纪轻轻，长得又软又嫩，像是在校大学生出来打工赚钱的。

前面三个模特都没挑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的手艺最好，像这种带有年代感的浓妆，一不小心就会显得妆面脏脏的，可她的妆完全体现出了苏南的轮廓优势，还给苏南提供了一个捞外快的机会。

苏南本来就容貌出众，裹着绿纱旗袍化了浓妆出来，乌浓浓的头发贴额盘起，胸、腰、腿紧紧地撑住旗袍，肌肤白腻，云发丰艳，是该出现在月份广告牌子上的美女。

几个旗袍女郎从化妆室走出来，摄影师看到苏南的第一眼，就把她安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预备给她一个正面。

这是四个旗袍美人打麻将的场景，借了一间老公馆实景拍摄。苏南趁着摄影师在拍别人，靠在彩色玻璃窗边，让化妆师小姑娘替她拍了几张照片。

布景打光需要一些时间，每个人还有单人照，最后才是合照搓麻将。苏南和小姑娘两个人坐在道具亮皮长沙发上等候，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选这件绿旗袍了。

原来是因为这张道具沙发是绿皮的，仿老式的那种绿皮，本来就是墨绿色，再穿一身绿坐在上面，立马融入背景，显得不出挑了。

化妆师小姑娘把苏南看了又看，笃定道：“你坐这上面都不吃亏。”

同人不同命，就算把苏南裱到墙上，她也依旧最吸睛。

蘇南笑起来，她耳朵上挂着造型夸张的水钻耳环，一笑一动就有光晕摇曳。苏南摸出自拍神器，飞快地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

化妆师小姑娘也有微博，她问苏南：“我能不能把这个放到我的微博上？”

苏南点头答应，她的脸就是画布，是化妆师的作品，当然可以放上微博了。小姑娘笑得很稚气：“说不定我还能接到复古妆面的活儿。”

化妆师小姑娘的微博名叫“一颗圆溜溜的栗子妹”，发了苏南倚在彩色花窗玻璃边的照片，写着：今天跟妆，跟到一位美人小姐姐。

苏南关注了她，随手转发了这条微博。

她的气质在日系杂志中并不是最讨喜的，只是身材比例好，又能够驾驭轻熟系风格，反而是这种浓艳的复古妆把她的气质完全渲染出来，这条微博的点赞和转发都比过去要多。

很快就到了正式拍摄时间，四个模特坐到麻将桌前，手腕上套上镯子，手指上戴上假钻戒，摸一副象牙麻将牌，假装在打麻将。

摄影师取了好几个角度，让她们不要特意看镜头，就当是真的在打麻将，要笑要嗔，要假装彼此之间在交流。

苏南没拍过这种场景照，她一般都是表现妆容和服饰，这回让她表现自己，她反而更拿手了。

几个场景拍完，摄影师助理上前问她：“你有没有兴趣拍珠宝杂志？”

她的气质适合戴那些夸张的造型和大颗粒切割的珠宝，妖而不冶，媚而不俗，眼睛里又流露出一点纯真。

摄影师看了几张照片就挑中了苏南，问助理：“你看她是不是有点柏雪的意思？”

摄影师看出来了，《红楼金粉》的选角导演也看出来了。化妆师唐栗才刚把照片发过去，选角导演立刻要苏南的素颜照，基本决定用她，还说既然是唐栗推荐的，就给她安排一个重要点的角色。

那张照片花团锦簇，苏南身后的浓墨重彩也没有把她的艳色压淡一点，就算把她放在斑斓的场景里，她也能压得住场子。

唐栗跑过来问苏南要联系方式，又问她有没有表演经验，只是惯例一问，基本请过去就是在年代剧里当个花瓶摆设的。

苏南这么多年在街上不知遇到过多少次星探，当年当模特拍照片也是被挖掘的。她把联系方式和简单的个人简历发给了唐栗，一个工作接着一个工作，感觉很充实。

苏南最后一个拍单人照，躺在那张道具长沙发上。打上光之后这件旗袍显出些许翠绿色，细纱裹着雪白胴体，反而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摄影师似乎对苏南有了点别的意思，别人拍起来半个小时就搞定，轮到苏南时拍了又拍，还不断上前来给她变换姿势，借着摆姿势摸手摸脸，又让化妆师不断地给她补妆。

苏南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皮肤吃饱了水分精华，吸粉吸得很服帖，除了T区微微出油外，妆都没有花。

唐栗趁着补妆提醒苏南：“摄影师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我等你拍完吧。”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不能白白被人吃了豆腐。

话还没说完，几个摄影师已经在相约拍完之后去吃烧烤了，连带没走的模特，一共七八人的局。

苏南不想放弃工作机会，如果能得到这本珠宝杂志的拍摄机会当然很好，但如果非得付出些别的，她不愿意。

苏南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皓腕贴在腿上，摆着姿势微微动嘴，对着唐栗眨眨眼：“不要紧，我叫我朋友来接我了。”

唐栗被这个眨眼秒到，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弯了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朋友沈星一身皮衣皮裤出现，男仔头染成银灰色，脖子上还戴了一条铆钉颈链，打扮得像个日本乐团主唱，往那儿一戳，铁T无疑。

苏南躺在长沙发上勾唇微微一笑，对摄影师说：“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来接我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十来个人都盯着她看。苏南飞了个媚眼给沈星，红唇微启：“亲爱的，等我一下。”

苏南很快拍完，换完衣服出来，摄影助理给了她一张名片，拉了一个工作群组，说再有拍摄工作会联系她。苏南走的时候，伸手把栗子妹也给带了出来。

怕她年纪小刚出社会被人骗，吃吃烧烤喝喝酒，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唐栗正觉大开眼界，沈星就松开了苏南的腰：“下回我可要按钟点收你保护费。”每回都要这么说，可从来没有真的收过。

唐栗递上崇拜的小眼神，跟苏南挥手：“我们片场见。”

沈星是开车来的，开着苏南代步用的那辆小Polo。苏南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后备厢，在后座躺倒，地方太小，她伸不开腿，于是随口许愿：“等我赚钱了，一定要换辆车！”

沈星负责开车，“啧”了一声：“你先把房贷和车贷还完再说吧。”

苗苗有奶奶留给她的石库门老房子，沈星四海漂泊，所有的东西打包好只有一个箱子。苏南明明美得不像个正经持家过日子的姑娘，却是三个人里最有计划和最有打算的。

回去的路上已是万家灯火，苗苗准备了日式火锅等她们一起吃。三个女孩挤在小阁楼里，矮矮的一张桌上，一半是素菜，一半是荤菜。

苗苗吃豆腐汤涮素菜，沈星点了烧烤外卖，啃着烤鱿鱼、烤鸡心，苏南挑锅里的牛肉，跟沈星打招呼 ：“你的那个钱，等我这笔进账了就还。”

沈星往锅里下乌冬面，“呼噜呼噜”吃个饱，哪里还有刚刚小姐姐的酷样：“我还吃你的住你的呢，算个啥。”

孙佳佳在这时候发消息过来：如你所料，他跑了。

苏南一边吃肉，一边打电话给孙佳佳。

陆豫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用邮件通知了全公司员工，孙佳佳在他抄送的那一栏里，还是最后一个。

公司才刚刚融到第一轮资金，正在跟金策谈股份占比，老板这时候跑了，小员工满脸蒙，都跑来问孙佳佳 ：“孙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孙佳佳笑眯眯地告诉大家：“他是去痔疮开刀了，不好意思告诉大家，大家不要担心，我会代表大家送果篮去的。”

老板确实很要面子，孙佳佳一句话就稳定了军心，大家纷纷表示绝不拆老板的台，就當不知道老板去割痔疮。

苏南笑翻在桌边，接着孙佳佳问她 ：“你是不是又把夏衍给拉黑了，怎么着？又纠结了？”她又问，“他问我要你的地址，给他吗？”

苏南依旧不吭声，孙佳佳却感觉到她这回不吭声是不愿意，便不再劝了。

孙佳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夏衍，夏衍回复她“谢谢”两个字，又问她能不能看到苏南的朋友圈：我想知道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苏南是个朋友圈狂魔，一点点小事都要发朋友圈、发微博，朋友圈里随便发张照片瞬间就有百来个点赞的。

就算孙佳佳不说，别人也会说。她点开苏南的朋友圈，最新一张照片中苏南穿着绿纱旗袍，躺在长沙发上。

这张照片是苏南从摄影师电脑里翻拍下来的，还没修图，她当然选了最美的一张，一记飞眼柔情似水。

孙佳佳点开转发给夏衍，也不知道夏衍看了这张照片还睡不睡得着觉。她问夏衍：你就没有担心过吗？苏南和她前男友是差点要结婚的。

夏衍半天都没有反馈，孙佳佳挑挑眉，戳完刀就把消息界面给关了。真的想要追，他自己会想办法去打听苏南在做什么的。

苏南挂了孙佳佳的电话，又拿起筷子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继续宣布好消息：“你们马上就要在电视上看见我啦。”

苗苗皱了皱眉头：“你以前不是不肯拍这些的吗？”

苏南为什么不肯跟影视圈搭上关系，沈星和苗苗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她父母早年离异，妈妈出了国，没再回来过。

苏南想多赚点钱，万一老苏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她得当爸爸的靠山。她甩了甩筷子说：“有钱不赚是傻子。”

苗苗的性格最包容温和，听见苏南改变主意，就替她打气：“到时候我给你剪视频。”

沈星嚼着鸡肝泼冷水：“说不定出场一分钟就挂了。”

苏南踹她一脚：“挂了好啊，我听唐栗说了，要是演的角色挂了，还能再拿个红包。”

火锅吃到最后，连汤底都没留下。苏南和苗苗都控制饮食，只有沈星一个人吃到底，最后那点汤底精华被她拌了白饭。

苏南“啧啧”：“你看你这个叫花子的吃相。”嘴上损她，又把自己碗里的肉拨到她的碗里去。沈星刚从撒哈拉回来，一路跟着车队拍照，人本来就瘦，这次回来都瘦成人干了，当然要多吃点补一补了。

沈星酒足饭饱，喊了个代驾送她们回去。苏南半醉，沈星还很清醒。她把苏南塞进后车厢，自己坐在前面，路上跟苏南说 ：“你要缺钱就开口，反正我只用养活我自己。”

沈星哪有多少余钱，她拍照赚的那点钱，要么买了镜头，要么付了旅费，马上还要去拍极光。追极光不知道要砸多少钱进去，苏南怎么也不会跟她开口。

她在车上就已经半梦半醒了，强撑着卸了妆，倒头就睡，又做起了那天在飞机上的那个梦。

这回场景转换，院子里灯光昏暗，夏家和孙家都没人，夏家应该是去庆祝夏衍要去美国了。孙家摆了谢师宴，只有苏南，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回家。

苏家的灯昏黄，映出幢幢人影。刚刚下过一场雨，温度骤降。这个夏天难得有些凉意，风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叶，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胡同里原来常有人调侃，说老苏种了梧桐树，所以引来了金凤凰，金凤凰下了个蛋，孵出一只小凤凰，然后又飞走了。

苏南浑浑噩噩地走到家门边，薄薄的门板挡不住声音。她听见宋阿姨和老苏在争吵，苏南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难得的竟是宋淑惠的声音比老苏的要响，老苏头一回在第二任妻子面前哑了火。他在辩解什么，苏南隐隐约约听见“大学”“去上海”“太贵”这些字眼。

风越来越热，雨后鸣蝉声越来越响，苏南的耳朵里灌满了蝉声。只听见宋淑惠尖叫了一声什么，跟着一声脆响，屋里死一般寂静。

苏南全身的血液都在血管里冻住，眼泪涌出眼眶时还是热的，落到面颊上已经冰冷。她缩在门边，害怕被发现，又害怕没人发现。

她跑了出去，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胡同里家家门口都亮着灯，左右两条路空荡荡的。苏南蹲在那儿等啊等，想等夏衍回来，可夏衍没有回来。

苏南睁开眼，从噩梦中醒过来。

这就是她心里填不满的窟窿，她说不出口的话。

天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雨。冬天的雨凉透人心，苏南一看手机才五点多，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就爬起来，收拾了东西，化了个淡妆，开车去影视城。二月就要到了，还款日期再次逼近。

《红楼金粉》是一部谍战剧，主角是十里洋场的公子哥儿。前期拍的是三十年代上海滩的纸醉金迷，然后红楼成空金粉一梦，主角奔着更高的理想投身了革命，用花花公子的外表来掩饰他地下党的身份。

苏南只是来客串，跑个高级点的龙套，角色本来应该是仙乐斯的舞女，穿上旗袍带着全妆，在场子里晃来晃去。

选角导演一眼看中她身上那点和柏雪相似的气质，给她分了一个更好的角色，让她演仙乐斯的当红歌星，站在台中间扭着身子假唱两句，后面一圈露大腿的伴舞。

这个角色不用跟男群演抱在一起跳舞，价钱还能再涨两千。

头一次客串就能接到这么好的角色，真是吉星高照。唐栗在片场等她，带她去化妆，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问她：“你带吃的、喝的了吗？”

这是一场群戏，主演有大段的台词动作，所有的群演都要站位。苏南好些，她是站中间舞台的，只要悄悄做个记号，她还能下来休息休息，露脸的那些群演才是真的要站位，动都不能动。

这场戏很可能要从早上拍到晚上，站上一天。现在是冬天，男人穿西装还暖和点，女的都穿旗袍露大腿，屋里几台暖风机分给了导演和主演，群众演员们只好靠贴暖宝宝来取暖了。

苏南没准备，她以为自己是来试镜的，没想到马上就上戏了：“没有，这附近有卖的吗？”

唐栗虽然脸嫩，但在剧组跟妆已经是老手了。她笑嘻嘻地摇了摇自己的包：“我带了，我还带了个保温壶。”

化妆间很简陋，比模特拍杂志的摄影棚化妆室差多了，可这儿一天的收入高。苏南换上旗袍已经冻得发抖，今天幸好是室内戏，要是室外更冷。

唐栗掏出暖宝宝给苏南，让她贴在不显眼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腰和肚子。她替苏南化妆的时候说：“我要把你化得像柏雪，别介意啊。”

同屋原来那个演歌星的哼了一声，她被换下来后去找过导演，选角导演很直白：“你有人家那张明星脸吗？”

苏南摸摸脸颊，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和柏雪长得像，没想到还能沾柏雪的光。唐栗“嘿嘿”一笑：“你放心，两分像我给你化到八分，你侧脸的这个角度最像她，到时候摄影一定会从这个角度拍你。”

唐栗一边给苏南化妆，一边告诉她片场的事。这一部主要是男主戏份多，男一男二势均力敌，女主角是走清纯流的，要不然苏南没这么容易就拍定。女明星的经纪人要确保出现在镜头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抢女主的戏。

“你要是想发展，得选个经纪人，要不是我，你拿不到这个价钱的。”唐栗有些小得意，她爸爸唐教授是这部片子的艺术顾问，别的人她一般可不告诉。

苏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微微侧过脸去，给唐栗抛了个媚眼。唐栗脸红了，苏南笑起来，问她：“你是不是柏雪的影迷？”

唐栗红着脸点头，要不然那几个模特里，她怎么会独独看中了苏南，然后愤恨地说：“你比那个打着‘小柏雪旗号出道的更像。她那张脸，一看就整过！”

这场戏果然拍了很久，从早上一直拍到天暗下来。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就下起雨来，整个屋子里又是潮气又是冷风，群演们冻得瑟瑟发抖。只要一喊停，唐栗就像小鸽子一样飞到苏南身边，给她披上大衣。

雨下得越来越密，这一场长镜头拍完，副导演果然让摄影师在苏南身边补拍了几个镜头。像唐栗说的那样，专挑她的侧面，怎么像柏雪怎么拍。

整场戏终于结束的时候，群演们都累瘫了。苏南只来这一天，薪资当天结算。她换了衣服掏出手机一看，十几条消息进来，有几条到账信息，是上个月的拍摄和微博推广费用结算，私信里又有新产品推广等她筛选。

苏南累了一天，小腿发木，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可看到钱进账，她还是很高兴。她滑到最后一条，是夏衍的消息，几个小时之前发来的——

我在门外。

苏南从转门出去，看见夏衍撑着一把黑伞，靠着车站在雨幕里。她一站定，他就走了过来，剧组的车都没他的车挨得近。

苏南诧异了片刻，然后才明白过来。夏衍的车太贵，剧组的人还以为是明星的私车，就这么让他开了进来。

大黑伞遮在她的头顶：“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南看看他：“我自己开车来了。”

“车钥匙给我，我让司机开回去。”天黑雨大，怎么能让她自己开车回去。

苏南不想让人看戏，群演们路过她身边，纷纷用一种“原来有金主”的眼光看她。苏南一把推开夏衍的伞，从包里摸出雨伞走进雨里。

“我不会让你自己开车回去的。”夏衍难得强硬。

苏南回头冲着他冷哼一声：“你不在的这么多年，这种路我不知道开过多少回了，现在来说又有什么用？”

下期预告：面对夏衍的示好，蘇南掉头就走，根本不愿意同这个男人多说一句话。夏衍就一直都跟在苏南身后，保持着一步开外的距离。一阵风猛然把苏南手上撑的伞吹翻过去，夏衍上前两步，将她严严实实地盖在黑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