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着的日子
2020-03-20肖遥
肖遥
疫情暴发后的宅家时光里,令我联想起多年前我们一家四口的家居时光:印象最深的倒不是每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而是我妈的拖把。
当我妈举起拖把,一般都意味着她的忍耐到了极限:比如我爸赖床、不管娃、不做饭,比如家里的水壶漏了,比如我和我姐在争吵......这些小小的混乱都会令人抓狂。她平息怒气的方式就是拖地,随着那把拖把的一点点推进,我、我姐、我爸,就都变成了“垃圾”“脏东西”需要被清理出去。至于妈妈生气后我们该干点什么,得自己长眼色。于是,我们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从拖把的划痕中跳来跳去,就像被捅了窝的蜜蜂,各自从床上、从闲书报纸电视里把自己拔出来,火速去找活儿干。我扑向一块抹布,姐姐冲向拎水壶,我爸乖乖滚去厨房剥豆子。
拖把只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妈妈生气了,需要用武器来讨伐惹她烦心的人和事,这些东西到了她手里,随着情绪的爆发就有了破坏性。我妈也不天生就是“妈”,她也想赖在床上、黏在小说里、钻进游戏里。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有无数消遣活动,成家后忽然都被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儿挤没了,自然怨气颇大。
在宅家时光里,我竟然无师自通地烙出了金黄色的发面饼,这一定是被我姥姥潜移默化的。十岁那年暑假,姥姥天天给我们烙饼,死面饼、发面饼、油悬饼、葱花饼、菜盒子饼、肉馅饼......
其实,姥姥那时得了不好的病,她知道给我们做饭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天天换着花样给我们做最好吃的东西。姥姥虽然不认识字,可这个举动却有种壮丽的诗意,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力量绽放,简直是一场用生命写就的行为艺术。那些热腾腾出锅的饼子,其实是姥姥对我们无尽的爱与温柔。
我母亲一家人都一脉相承的不爱说话,积攒了很多求全之毁和不虞之隙。比如姥姥对舅舅颇多怨言,却从不当面说出口,我从8岁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将姥姥对舅舅的不满都写进了日记里,不识字的姥姥以为我的日记是作业,拿出来给舅舅看。当时我尴尬地几乎要钻到地缝去,可一转念又隐隐有所期盼:也许我的日记能改变什么......
到现在我才明白,儿时的那本日记谁也没有说服,舅舅也许会有自责愧疚,可他不可能从此就变得舌灿莲花、彩衣娱亲;姥姥生活在她狭小的世界里,更没有机会说服自己变得乐观通达。那本日记只记录了一段深深的愁怨与纠结,越是情感丰富的人,越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从双丝网般的爱到千千结的怨,是每个人在无私付出和保留自我之间的患得患失,这就是真实的亲密关系。
不过,那本日记只说服了长大后的我自己:学会珍惜与父母子女耳鬓厮磨日日相处的时光,不要变成让孩子惶恐的妈妈,让老人畏惧的儿女。什么也不说的时候,就像姥姥一样去做饭吧,用生涩的厨艺,诚挚的美食,表達我对你们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