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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寒枝

2020-03-19路来森

小品文选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枯树枝浅水八大山人

路来森

进入冬天,北方的树木,大多叶落了,枝枯了。枯了的树林,不再被浓荫遮蔽;枯了的树枝,光秃秃的,生硬如铁,倔强地望着天空,那种枝杈疏落的景致,油然生出一份寒意,但觉苍苍,凉凉。

但鸟儿没有枯,鸟儿只是“瘦”了。瘦了的鸟儿,依旧栖落寒枝。

喜鹊窝,裸露在树杈上。树很高,喜鹊窝就撮在最高的那个树杈上。喜鹊,不厌其高,站立最高处,永远是喜鹊的本性。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喜鹊不怕寒。

树下仰望,看到的,只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树枝,是那样的“干枯”,好像,随时都会燃烧起来。风寒枝搖,颤巍巍的喜鹊窝,又给人一种凛冽的“枯寒”感,仿佛,死寂正将其紧紧缠绕。

可一到黄昏,喜鹊归巢,情景就大为不同了。觅食归来的喜鹊们,会站立在窝边的树枝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声音嘹亮、清脆,极富穿透力。顿然,那个“枯寒”的喜鹊窝,也就活力四射了。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喜鹊窝,它成了冬天里的一团“火”,一团燃烧在枯枝上的“火”,以喜鹊欢快的叫声,燃烧这个冬日的寒冷,和寂寞。

早晨,喜鹊们在寒风中醒来了。醒来的喜鹊们,迎着寒风叫,同样充满了欢快;它们还会在窝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以表达对早晨的喜悦之情。它们跳得很灵动,很欢快,看到它们那份欢快跳跃的样子,你就深刻体悟了“雀跃”一词的含义。冬阳照在树枝上,也照在喜鹊的身上,喜鹊油亮的羽毛,闪烁出锃亮的光芒,此时,你若从远处望来,就觉得那个喜鹊窝,顿然就成为了一座灯盏———喜鹊们,正用它们执着的叫声,照亮树林的春天。

我一个人,在小溪边行走。小溪很静,我很静,这个冬天很静。

但我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一群溪岸边觅食的麻雀。一阵骚动,麻雀们哗然而飞,飞上溪岸边的一棵大树上。

我站下了,站下望着岸边大树上的麻雀。这群麻雀,数量太大,太多,多到一棵树几乎容不下它们的全部。拥挤着,骚动着,叽叽喳喳地尖叫着,一群麻雀像一锅煮沸了的粥,给人一种热烈而粘稠的感觉。这就是麻雀,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宁愿拥挤,也不愿意分离。或许,它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弱小了,而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体型娇小的麻雀,就更是显得卑琐而不足道,所以,它们懂得“集群”,一旦集结在一起,再卑微的生命,也会生发出巨大的力量。因此,从一定角度讲,一只麻雀,也是很智慧的。

我走开,回回首,那群麻雀还在叫……阳光照在大树上,树枝上,“繁星”点点。这个冬日,有些暖。

总有一些鸟儿,很特别,像人世间,那些特立独行的人。

一片浅水,浅水中有一些立着的枯树枝,一只黑色、长尾的鸟儿,正踞在枯树枝的顶头上。它是在临水自照,还是在瞭望风景呢?它很安然,又很局促,紧紧地踞住那根枯树枝,似乎也唯恐掉下来;它很傲然,但也很孤独。

这只鸟,让我想到一个人———八大山人。八大山人喜欢画鸟,而且特别喜欢画“孤鸟”。《瓜鸟图》,一只长喙鸟,伏在一只巨瓜上,“满腹疑惑”,是孤独中的“疑惑”,有许多“不解”。《鸟》,一只鸟,一爪独立,嘴巴扭向后方,一副沉入睡眠的样子,也许是累了,只是一种假寐,在假寐中反思人生。最抓人心的,当然还是八大山人的那幅《孤鸟图》,一根干枯的树枝,无依无托,一支独立,且弯弯曲曲,愈上愈细,就在那最尖细的顶端,一只鸟儿瑟缩、峭立在那儿。它“居高而危”,看上去,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我觉得,浅水中的那只长尾巴黑鸟,简直就是八大山人笔下鸟儿的活化。栖落寒枝的鸟儿,美。不畏“寒”,不畏“枯”,纵然“瘦”,也“瘦”出一种美感。

选自《联合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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