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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酷感,他们才会浩荡向工厂

2020-03-19尚尚

工友 2020年3期
关键词:招工工人

文_尚尚

网红与快递

去年高考,郭林再次落榜。“难道还要再读一个高五吗?”郭林一家陷入愁云惨雾中,两次高考失利让选择变得无比慎重起来。

“要不就去读个高职吧 ,好歹有个文凭,还能学门手艺。”面对郭父的提议,郭林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毕业以后当工人?我可不去,太没面子,我都不好意思跟同学提。”

“那你准备怎么办?没学历你能干什么?”郭母问。

“当网红啊。”郭林脱口而出,“只要噱头足够,就会有人给我刷游艇。各位老铁,双击 666 走起来……”

显然,这是两个时代的对话。

郭林的父母并不理解网红的概念,也完全不清楚何为“游艇”、“老铁”、“666”,他们闹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如此排斥工人这个职业,却喜欢网红。

和郭林父母一样闹心的还有施纬。

施纬有两个身份。现实世界中,他是富士康的一名普通员工,在网络世界里,他则是“富士康电子厂”账号的主人,拥有10 万粉丝,每天固定做三次直播。

近几年,愿意进厂操作流水线的工人越来越少,为了扩大招工,富士康开始鼓励员工发展新员工,成功推荐一个工人奖励1080元,如果在用人旺季,招工奖励会升至2500元,用工急的部门甚至还会再提高奖励金额。

看准“商机”的施纬很快在快手开设了一个账号,工厂门口的刷脸机器、食堂饭菜、加了特效的走路带风的漂亮厂妹、站在楼顶拍摄的人流……施纬依靠“揭秘”富士康吸引对其感兴趣的潜在招工对象。通过网络,去年他介绍了上百人进厂。

今年施纬却明显感到招人形势大不如前。“来找我的人少了一半。”施纬说,“当然,今年可能是例外。”

可这真的是一个例外吗?有媒体报道,浙江的企业主表示,今年招工“收成”少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甚至面临“颗粒无收”的局面。“招工太难了。”这是很多制造业老板或者招聘人的心声。

可见,这不仅仅是富士康一家制造业公司面临的困境。

那人都去哪儿了呢?

前不久,光大证券宏观发布了一份就业研究报告,上面显示2019届本科毕业生进入制造业的比重仅为19.2%,较2013 届下降了 6.6 个百分点;90 后蓝领第一份工作从事服务业的比重为 30%,较 80后下降了17 个百分点。

如今,“成为一名技术工人”绝对不是年轻人的热门选择,生活服务业成为他们的新宠,进入共享汽车、快递和外卖行业的年轻人与日俱增。2015年美团外卖骑手人数仅为 1.5 万人,到了去年第四季度,日均活跃骑手人数已接近60万,而饿了么旗下蜂鸟骑手的注册人数早已突破300万。从业者的平均年龄在26岁到30岁,35 岁以下更是占比近七成。

为什么年轻人宁愿送外卖 、做网红,也不去工厂打工呢?

所谓上岸

施纬每天早上 6点起床,先花半小时挑选素材,再剪辑成视频,8点上班前的20分钟、午饭后的30分钟、下班后的一小时,准时开启直播。

“累,太疲惫了,早上 8点上班,加班到7点下班,还要继续忙着招工。”晚上不到9点,施纬红着眼眶打起了哈欠。可他不敢怠慢,这是他的生财之道。

第一次拿到招工奖励时,施纬有了“原来钱这么好赚”的畅快感,守着工资单的苦日子终于要过去了,那是扒着手指头一点点儿抠的日子:底薪2650 元,到手六七千元,扣除房租水电,再往老家寄点儿钱,能结余两三千元,一年攒三万元,春节回趟老家花掉一万元,一年忙到头剩两万元,10年才20万元。

不过,这条发财路已经快行不通了。厂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进进出出的还是80后那一代打工仔,95后已经不肯进厂了,好不容易进来,被骂了几句就会跑,“毕竟做网红、开直播都要比做工赚钱。”施纬解释道。

进厂已经10年的施纬其实还不到30岁,也曾想过离开,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他把致富希望寄托在裁员上。“我们都想被裁掉,求之不得。”施纬想着,按N+1计算,以他的工龄最低也有近10万赔偿,如果只靠现在的工资,不吃不喝近两年才能达到这个数。

施纬还在流水线里挣扎,李迪已经成功上岸,做了一名快乐的网约车司机。

李迪毕业于技师学院电焊专业,经过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后,两年前他正式成为一家油田注汽锅炉设计制造企业的一名普通焊工,每天早8晚5,午休时间一个小时。作为新手,他负责焊接结构件或非主要焊缝。

“从我上班起,就没正点儿下过班,加班到七八点是常事,周末都不得休息,还没有加班费。人少,活儿多,没办法啊。”李迪如此介绍他的工厂生活,“防护服又重又热,还必须得穿,不然非得烫伤不可。

焊花哪哪都能钻进去,有一次我鞋带没系好,脚上立刻烫一个大泡。”

工作强度大、环境差 、危险性高……诸多因素的叠加,让李迪打起了退堂鼓。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在去年7月降临。

公司规定,职工不得擅自离岗,离岗时需要将工作证换成离岗证,且离岗时间不得超过 10 分钟。“我只是忘记换证了。规矩那么多,哪能一下子记得住,公司还非要罚我。”李迪略显委屈地说。

企业一向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约束职工行为以提高生产效率的规章制度自然很多。这些都让李迪无法适应,他只觉拘束、刻板、枯燥。

生在互联网时代、长在移动互联网环境的95后,更向往自由,也更钟情于互联网带来的新兴行业。后来,李迪注册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疫情暴发前专跑机场线,每天根据平台派单,往返于市内与机场。脱下防护服,换上体面的衣服,车内舒缓的音乐替代了工厂机器的轰鸣,曾持焊枪的手,经常能握着方向盘行驶在路上。李迪感觉很不错:“自由度很高,不想接单就收工回家,还可以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或许网约车司机的入职门槛,进一步促成了李迪后来的职业选择。

电视剧《小欢喜》有过这样一段剧情:黄磊饰演的爸爸中年失业,怕孩子担心,每天依旧按时出门,在商场游荡顺便找工作。有天碰到一位外卖小哥,聊天之后发现外卖小哥的收入很不错,“你们那儿招人有什么条件吗?”正在为工作发愁的黄磊问道。对此,外卖小哥只说了一句话:“长得不吓人就行。”

成为技术工人,非“不吓人”这么简单。

就以焊工为例。上岗前,技校毕业且具备操作能力的焊工需要考取安全操作证、压力容器许可证,两个证都不是终身有效,需定期检证。如果半年内没有进行实际操作,那么证书作废,想上岗,必须重新考。

入职后,企业会定期组织培训,不断提升工人技术,让工人在实际操作中可以做到“分毫不差”,保证产品质量。“这是一个必须保持终身学习,并且难以很快出成绩的过程。”中国天然气第八建设有限公司高级技师、全国劳模刘宇志说,“从一名普通焊工到市技能竞赛气体保护焊、手工电弧焊双料冠军,我用了11年时间。”

除了不断的学习磨炼与漫长的等待,技术工人狭窄的职业发展通道,也让一些年轻人望而却步。

企业里,职工身份基本固化。一线工人只能按照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技师、高级技师晋升职称,大学生则不同,大学生入职后属于技术人员,从事管理技术岗,按照助理工程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等晋升。普通工人即使技能水平再高,也较难成为管理层或技术人员。“以前或许还有点儿可能,因为那时候大学生少,工人可以升到管理岗。现在基本没有了。”刘宇志如是说。

劳动明星效应

每一代人的成长似乎都伴随着被唱衰,当年的 80后如此,如今的90后、00后亦如此。

在央视《对话》节目中,董明珠在谈到互联网渠道创业时说:“90后不愿意去实体经济里工作,在家开网店,一个月赚一两千不用受约束,不用打考勤,这一代人对国家经济发展是有隐患的,对整个社会带来的冲击是严重的。”

对此00后于凡表示不服:“我愿意成为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

2019年3月1日晚,2018 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发布仪式在央视综合频道播出,还在技校读书的于凡守在电视前等待节目播出。“看新闻报道说,今年有一个90后当了大国工匠。”于凡口中的90后大国工匠名叫陈行行,他毕业于技师学院,是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机械制造工艺研究所工人。

“陈行行,一个从微山湖畔小乡村走出来的农家孩子,10年时间破茧成蝶,成长为数控机械加工领域的能工巧匠。”电视里陈行行手握奖杯,在舞台上闪闪发亮。“这才叫真逼格,我被小哥哥圈粉了。”于凡兴奋地说道,“看来学技术还是有前途的,工人也能很牛气。”

同样被感染的还有马跃。马跃一直对自己毕业后的佛系生活很满意,在商场做维修电工,上一天班休一天,不但轻松还不耽误“吃鸡”、打王者荣耀。去年儿子出生使马跃突然有了使命感,他开始利用休息日送快递,全年无休,赚钱养家。最近则动起了去工厂上班的念头,“因为我在华晨宝马工作的同学,刷新了我对工人的认识。”马跃说。

毕业那会儿,马跃对当工人是排斥的,觉得工厂环境不好,工人看起来都是油汪汪的,不清爽。可他发现在华晨宝马工作的同学不一样。有干净整洁的工装,现代化操作车间,人性化管理,还有职工文化之旅、家庭日活动、暑期少儿足球训练营……“他总在朋友圈晒幸福。我充当家属参加过一次家庭日活动,参观了华晨宝马铁西工厂,真的觉得特别好,想去宝马工作。”马跃满眼羡慕地说。

于凡、马跃不会是孤例。相信正有许多人同他们一样,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浩浩荡荡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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