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
2020-03-18黎荣亮
黎荣亮
ICU病房内一片肃穆的寂静,和不远处蹲在墙角的男人发红的眼眶相呼应着,给空落落的病房添上了几丝似有若无的生机。
这是得了庞贝病后,在床上奉献了自己最美好青春的女孩记忆时常定格的瞬间。
每当那个男人滚烫的目光落在她的眉梢,她就会憋得满脸通红,小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呼之欲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着特殊的含义,他早已以强势、霸道的方式,住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说不清是因为爱,还是因為愧疚,也许,她是因为他十一年给她“借”来的那缕阳光吧。
女孩这样想着,骄傲地望着正午即将爬进窗台的日光,碎片化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翻滚着,如热浪,如洪水猛兽吞噬着她的眼眶。
十一年前,和青春期的所有女孩一样,她有着其他女孩所共有的特质,她聪颖灵秀,她蕙质兰心,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而庞贝病这个噩耗打乱了她的青春,这是一个并非绝症的“绝症”。使用特效药阿糖苷酶α治疗,或许有着一线希望,但每年高达60万元的医药费和接下来与体重成正比的费用支出,使得他们不得不放弃。
“以她的身体,每天必须多沐浴日光,可能会减少感染,但……”穿白大褂的医生顿了顿硬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ICU病房日晒时间有限,她的病情根本不允许她下楼晒太阳,这也就是说,如果缺少阳光,她可能会增加一倍或数倍的感染风险。
医生的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可在那个男人耳边则如平地惊雷,在他灰暗的目光中燃起了燎原之火,这束燎原之火在他的心中一烧就是十一年。
近4026个日日夜夜,那个男人每天要为呼吸肌受损的她在按压的帮助下完成咳痰110余次。这些对常人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他懂她的顾虑与彷徨,就像很小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就能明白她的小心思一样。他把医生的话揣在怀里,一个飘忽不定的念头开始占据他渺小的世界。
他决定为她借“一缕阳光”,这缕阳光就算不那么温暖,至少也要有天空的味道。
身体每况愈下的女孩,余光瞥到他坚毅的神色,就感觉有无数嗜血的蚂蚁,啃咬着自己虚弱的躯干,没有办法驱赶,也没有办法逃避。
这种有点朦胧、有些伤痛的思绪,在她的眉宇间维持了很久很久。
又是一个漫长的春天,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天睡梦中醒来的她睁开眼时,小心脏居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病房里出奇的吵闹和喧嚣,挤满了医生、护士,还有其他普通病房的患者,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大叔,这个真的可以吗?”一名医生质疑道:“它能留住ICU一小时的日光?”
几名护士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估计最多一缕阳光吧!”
身旁另一名医生嘟囔道:“喂,你们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了!”
堵在门口的患者和扎在人群外层的家属们踮起脚尖,左瞅瞅,又望望,顺着他们的视线,是一个留着蓬松卷发周身乱糟糟的男人,他的右侧是一面由三脚架支起来的反光镜,镜子约有40厘米宽,30厘米长,这面反光镜是他为她沐浴阳光准备的特制工具。
他便是那个男人无疑了。他并不理会一旁心思各异的讨论,反倒自得其乐:“不试,怎么知道呢?等我15分钟!”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下心等着。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什么,但见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人们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让他们如此战战兢兢。
“我们到这边来吧!”男人的声音浸满了磁性,每一个字都成了一个回转、动听的符号,在女孩面前重复着、循环着。
女孩低声答应着,在她的搀扶下来到反光镜面前。奇怪的是,太阳并没有如约来到病房,和反光镜有着咫尺之遥。
男人手忙脚乱,不停地调整反光镜的角度、方向。和那个男人一样,所有人此刻都在盼望着日光早点到来。
在整屋人的注视下,人们都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的一缕阳光。它穿过冰冷的空气,跨过遥远的高山大川经过反光镜的照射,落在了女孩稚嫩的脸上。
人们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何其美丽的女孩,多年与庞贝病的孤军奋战,依然没有消减她清秀的洋溢着春水的笑容。
“姑娘,加油!”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向女孩竖起了大拇指,医生、护士、看热闹的患者家属们齐刷刷地伸出了大拇指。
可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借来的那缕阳光,它最多可以停留五分钟,谁叫它是借来的呢?所有人都为眼前那个男人和女孩捏了一把汗。
男人敷衍地笑了笑:“我有办法!”他对着日光开始调整反光镜的角度,没有经验的他失败多于成功,但他不服输的样子让一些想要劝他的人打消了念头。
就这样,在日光照进ICU的一小时里,男人每隔五分钟都要调整一次反光镜的角度。在男人忙碌时,也会有许多志愿者主动来帮忙,他们中有大学生、主治医师、护士、患者家属,也有远道而来的热心大妈。
女孩陶醉在日光下,眼眶快要红遍了。这一缕阳光看起来有点“假”,但却是大自然给予的最好的礼物,也是他给她求来的“特效药”,这药不怎么值钱,但要比特效药阿糖苷酶α有效多了。
她心不在焉地望着眼前那个有些邋遢的男人和热心肠的志愿者们,心中有小火苗悄悄地燃烧着。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承包了整片阳光,人间四月天再美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