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远古的微笑

汤丹文

作家冯骥才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称赞他的家乡：“吾乡宁波，别称甬，古来以四香传扬天下。四香者，谓之曰：米香、鱼香、书香、墨香也。”这“米香”，就是冯骥才心中河姆渡文化赋予宁波的价值。

河姆渡文化是中国江南文明的曙光，是宁波历史文化的起点甚至基点。如果说有着共同祖先的人们身上必定潜藏着一个共同的生命密码，那么，河姆渡文化的各个方面，也像一段段基因，在宁波的大地上开枝散叶，甚至远播海外。

米香

作家冯骥才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称赞他的家乡：“吾乡宁波，别称甬，古来以四香传扬天下。四香者，谓之曰：米香、鱼香、书香、墨香也。”这“米香”，就是冯骥才心中河姆渡文化赋予宁波的价值：“自（）河姆渡发掘出金灿灿七千年前之稻谷，吾乡便被看作中华粮米之源头。”

宁波的米食文化，发端于河姆渡的稻作文化。河姆渡遗址不仅发现了人工栽培的稻谷和相关农具，也发现了炊煮饮食器具。

2019年下半年，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出的6集纪录片《稻米之路》中，谈到了河姆渡作为中国稻作农业起源地的世界意义——现在全球60多亿人口中，有三分之一以稻米为主食。随后影片镜头一转，呈现了宁波余姚梁弄大糕的制作过程：师傅们把拌好的潮粉，筛到大糕框里，然后刮平、雕空，舀入一勺馅子，再用筛轻洒盖上米粉，用印版印上吉祥的图案文字，接着入锅蒸煮……浓浓的米香透过这生活场景，扑鼻而来。

其实，宁波最为有名的特色米食还是年糕和汤圆（）。而年糕，人们公认制作得最好的地方，就是离河姆渡仅十几公里的慈城。

“吃了年糕年年高，吃了汤圆盼团圆”，年糕汤圆，这些宁波人在春节期间享用的米食，被农耕社会的人们寄予了美好的寓意，也成为海外宁波人的乡情所托。

民以食为天。不独是春节，在一年四季的各个时段，宁波人在普通稻米的饮食上，结合着当地的风物、民俗，翻新着花样，品种难以计数。

籼米、粳米、糯米，宁波人以稻米为基，以水为媒，通过磨制、搡打、蒸煮等各种方法，创造性地开发出了花色繁多的米制品。

比如乌饭树的嫩叶煮成浓汁，与新鲜的糯米一起煮熟，就成了乌饭，据说在清明前后吃了，到了夏天就不会疰夏、生疮。而糯米团裹入豆沙馅子后搓圆，上锅蒸熟，再滚上松树的松花，就成了乡间美食“黄毛鹅”。此外，如米鸭蛋、麻糍、麻团、米馒头、灰汁团、状元糕等特色米食，比比皆是。

以河姆渡为发源地的宁波米食文化，自然也传播到了海外。一直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的宁波文保老人杨古城，曾去日本神户的白鹤酒厂参观。在厂里，他看到了一部有关日本清酒的介绍片，片中关于日本酒的制作源流，竟也从河姆渡稻作文化开始讲起。他在酒厂现场还惊奇地发现，日本清酒发酵的原料、酿酒的设备，甚至处理大米时用的农具，都跟现在宁波乡间农民制作糯米酒的材料、用具别无二致。只不过，宁波的米酒发酵后蒸熟就可以饮用，而清酒还要经过一系列蒸馏加工罢了。

舟行

当河姆渡先民在自觉意识的支配下进行生产劳动之时，浙东这片原始蛮荒的土地开始烙上了人类的印记;而正因为有了河姆渡文化，宁波这座城市的生命基因也在此时生成并不断成长。

宁波现在是洋洋东方大港，宁波的三江口也曾是帆樯林立的所在。国际港口城市的久远基因，也得从河姆渡出土的木桨说起。

考古学家认为，河姆渡出土的雕着几何纹样的柳叶桨，表明当时的先民已经掌握了“刳木为舟、剡木为楫”的舟行技术。中国船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席飞龙曾说，有舟未必有桨，有桨必定有舟。独木舟在长江中下游和滨海地区形成于8000年前或更早，也概可定论。

尽管河姆渡遗址上并没有发掘出独木舟，但同属河姆渡文化的田螺山遗址，却出土了未制作完成的獨木舟。因此说中国浙江的宁（）绍（）地区是中国舟船的发祥地，也一点不为过。

河姆渡先民制作的有段石锛，是目前亚洲地区出土文物中最早的石锛。中外考古学家都认为，像制作石锛这样较为复杂的石器制造技术不可能在世界各地同步发展，一般是源于一处，而后随着制造者的迁徙而渐次传播到各地。如今，在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以及波利尼西亚的很多太平洋岛屿上，发现有比河姆渡时代稍晚的有段石锛，且与河姆渡的极为相似。

那么，这些石锛是如何传播到那些汪洋包围中的岛屿上去的呢？《宁波造船史》的作者林士民断言，这是河姆渡人驾驶着独木舟或竹木筏，漂流到这些地方的结果。因此，河姆渡文化不仅书写了中华文明史，也改写了世界文明交流史。

甚至也有学者认为，河姆渡出土的芦苇编织的席状物，也有可能是独木舟上的风帆。而后来宁波的考古发现，似乎也佐证着从河姆渡文化发源的宁波帆船文化。20世纪70年代末，宁波鄞州出土了战国时期的青铜铖，其器具上的船纹扇状图形，被公认为是中国最早的风帆的形象，如此说来，宁波又有了中国最早拥有风帆的记录。

从河姆渡的木桨启航，宁波人呈现了一种天生的航海能力，在每个时代始终神采飞扬。从秦代徐福自慈溪达蓬山东渡扶桑的传说，到北宋“凌虚致远安济”“灵飞顺济”两所神舟出使高丽的启碇;从浙船代表“绿眉毛”在大洋上的纵横驰骋，到清末中国历史上第一艘进口船、也是中国人拥有的第一艘蒸汽动力轮船宝顺轮的启航——可以说，宁波人一直领航于时代。

榫卯

榫卯是古代中国建筑、家具及其他木制器械的主要结构方式，是在两个构件上采用凹凸部位相结合的一种连接方式。凸出部分叫榫（），凹进部分叫卯（）。

7000年前，河姆渡先民们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石斧石凿，切割出各类榫卯等建筑构件。他们利用这些构件，构筑大型的木构干栏式建筑。在河姆渡遗址现场，我们看到几千根木构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它们横竖咬合，接口部位严丝合缝，蔚为壮观。

所谓干栏式建筑，也就是在木（）柱底架上建筑的高出地面的房屋。河姆渡先民们生活在山海之间的沼泽平原，这类建筑自然能使生活的空间保持干燥并能防范野兽的入侵。

河姆渡發现的榫卯结构构件，以现代人的区分，可以分为柱头柱脚榫、销钉孔榫、燕尾榫、平身柱卯眼、转角柱卯眼、直棂栏杆卯眼以及企口板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基本的榫卯结构构件都被后人继承了下来。

研究宁波建筑史的学者黄定福这样认为：河姆渡人在木构建技术上达到的高度，超越了同时期亚洲大陆任何一支史前文化。他甚至这样认为：“河姆渡木构建筑的历史渊源，促进了后期穿斗式结构的出现，并直接启示了楼阁的发明，导致二层乃至多层楼房的形成，才有中国古典建筑木结构技术的辉煌成就。”

与河姆渡同处姚江边的宁波江北王家坝村，是宁波最早城市勾章古城的所在。在考古中人们发现，这里也有干栏式木构建筑的遗迹。人们发现，它的底部先以交错堆叠的木桩形成承重支柱，柱上铺一层木板作为活动面，木板外围圈以一根横木，横木外再支立柱加固。人们还推断，当时屋顶应铺有一层茅草，茅草之上另覆以板瓦和筒瓦。专家们认为，这个春秋战国时期的木构建筑，与河姆渡文化干栏式木构建筑风格既一脉相承又个性独具，充分体现了江南水乡的建筑特色。

无独有偶，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离余姚河姆渡不超过20公里的山中，神奇般地建起了保国寺。它保存完好的大殿，是江南现存最早的木构建筑，它用斗拱的衔接和精确的榫卯技术，不用一钉而将建筑物的各个构件牢固地结合在一起，承托起整个殿堂屋顶的重量。如此这般的巧夺天工，让保国寺成为浙江省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朝阳

在河姆渡文化中，先民们对美的追求也历历在目。其中最能体现其精神内涵的是“双鸟朝阳”象牙雕刻鸟形器。它的上面刻有烈日火焰的纹样，两侧对称刻出一钩喙双鸟（），似在引吭啼鸣，驮负着太阳在天空奋力飞翔。这与古代文献《山海经》及《淮南子》中“金乌负日”的记载不谋而合，体现了先民对太阳的崇拜。“双鸟朝阳”象牙雕刻鸟形器，也成为河姆渡文化遗址的标志。

我们不能否认，河姆渡文化在辉煌之后也有断层，甚至当下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不是河姆渡人的后人。也许，他们早已遁入山中或者迁移海外。日本学者鸟越宪三郎甚至提出这样的假设，日本人（）的根在云南，后来迁徙到长江下游的河姆渡，最后北上山东渡海去了日本。难道，河姆渡的先民成了日本现代人的祖先了？

但无论学界怎么争论探究，对朝阳的崇拜，对光明的永恒的精神追求，已如不竭之泉流淌在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血脉之中，也因此构筑了一个城市的精神内核。

河姆渡，原名“黄墓渡”，因为当地人的俗讹而成为具有远古气息的地名。宁波人的开拓和城市的发展，正是从这个古老的地方出发，一路向东追逐着朝阳和大海——从河姆渡向东不远，越王勾践在城山渡建起了勾章军港和古城;在唐代，又在更东面的余姚江、甬江、奉化江汇聚的三江口，建起了子城，宁波现代城市中心得以最终确立;而如今在更东面，装卸量全球第一的宁波舟山港正在崛起，宁波的城市格局也一路向东向海，越来越靠近更早见得到朝阳的地方。

无独有偶，前几年，宁波旅游界提出了“宁波，一座值得细细品味的城市”宣传创意，也就是建筑在“米香、书香、鱼香和墨香”的味觉之旅上。而其中的“米香”“鱼香”同样拜河姆渡先民所赐。

2019年年底，宁波又推出了新的旅游创意概念——同属于河姆渡文化的乌龟山遗址出土的两只人面纹器耳充当了主角，陶器钮上不同的圆窝，分别代表人的眼鼻口，表情很萌，俗称“微笑的陶耳”。现在，经过重新设计，先民们“远古的微笑”被命名为“宁波微笑”，成为宁波旅游形象的新LOGO。河姆渡文化，又一次站到了时代的前台！

The Hemudu Culture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Chinese civilization. Its influences went far beyond China. ， a six-episode documentary first screened in the second half of 2019 on CCTV， Chinas biggest television network， confirms the role the Hemudu Culture played in spreading rice cultivation from China to the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In the documentary， the Hemudu Culture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sources of rice farming in China and now rice is the staple food for one third of the world population.

While visiting a winery in Kobe， Japan and watching a publicity documentary there， Yang Gucheng， a Ningbo-based historian of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was surprised to notice that the documentary started with the rice farming of the Hemudu Culture. He was further surprised to find the equipment and raw materials used for sake production at the winery were exactly the same as those used in Ningbo， though the sake production requires a few additional steps in the last phase.

The oars unearthed at the Hemudu Culture sites indicate that our ancestors of about 8，000 years ago or even earlier were able to sail canoes on rivers and the sea. Though no canoe was excavated at the original Hemudu Site， a model canoe was unearthed at the Tianluoshan site， a major site of the Hemudu Culture. The find indicates that the Ningbo-Shaoxing region in eastern Zhejiang is where canoes and boats originated in China.

Stone adzes excavated from the Hemudu are the earliest stone adzes ever found in Asia.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such a complex stone tool cant have originated in different parts of the world at the same time. Archaeologists tend to believe that the stone adze， a woodworking tool shaped in a certain way so that a handle can be conveniently attached to it， was first invented at Hemudu and then spread to the present-day southeastern Asian countries and some islands of the Pacific Ocean. They tend to believe the theory may explain well why there is so much similarity between the stone adzes of Hemudu and those in these younger overseas ancient cultures.

Another outstanding feature of Hemudu is mortise-tenon joints that connected wood pieces together. The people of Hemudu used at least seven ingenious kinds of mortise-tenon structures. These inventions were developed and used by carpenters across China in following centuries. Huang Dingfu， a scholar specialized in the history of architecture of Ningbo， believes that the Hemudu Culture was the most advanced in Asia of that time in terms of the mortise-tenon joints.

The people of Hemudu worshipped a sun spirit， as evidenced by an image of two birds facing the sun on each side sculpted on a piece of ivory. The pattern looks as if the two birds are flying， carrying the sun on their backs. This is exactly what some extant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describe about our ancestors worship of the sun.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Hemudu Culture disappeared and it is hard even to assert whether we are descendents of the inhabitants of Hemudu. There was a gap between the disappearance of the people of Hemudu and the rise of the Yue Kingdom （2032-222BC） in the same region where Ningbo and Shaoxing are today. However， this part of the province prospered since King Goujian （520-465BC） of the Yue Kingdom. Ningbo as a central city in this part of the province played a key role in the history of Zhejiang. Today， Ningbo-Zhoushan Port is the worlds biggest port in terms of cargo throughput.

The people of Ningbo are very proud of the Hemudu Culture. A few years back， Ningbo promoted itself on tourism market as a city of rice and fish， both of which can be traced back to Hemudu. At the end of 2019， Ningbo launched a new tourism logo， which presents a smiley patterned after a similar image on an artifact unearthed at Wuguishan， a site of Hemudu Culture. The smiley is known as Smile of Ning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