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程教育家情怀的诠释
2020-03-18肖俊洪
严冰先生是我国现代远程教育的亲历者、实践者和研究者,也是很多重大决策的见证者、参与者和领导者。严先生把毕生精力都贡献给我国广播电视大学/开放大学教育事业,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任职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和更名后的国家开放大学)。他从一名普通教师、中层管理者到校级领导,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睿智的批判性反思意识使严先生当之无愧成为中国现代远程教育的“智库”。
严先生另一个值得一书的身份是担任《中国远程教育》主编长达十七年之久。2000年1月,《中国电大教育》改刊为《中国远程教育》。从《中国远程教育》第一期起,严先生坚持用“苏辛”的笔名撰写每一期的卷首,用他自己的话说,“‘炮制了199块‘豆腐块儿”。这些短小精悍的卷首是作者智慧的结晶,也是对远程教育家情怀的最好诠释。2008年4月20日,《中国远程教育》杂志社在北京举行百期报告会和读者、作者、编者座谈会,我有幸应邀参加这次活动。记得在当时的发言中,我专门谈了严先生的卷首对我的启迪,因为那是我汲取研究灵感的源泉。后来我又在诸多不同场合听到同行表达了这种感想。回想起来,我从2001年起就没有落下一篇卷首,每一篇卷首都值得细细品味和回味。后来严先生在“苏辛工作室”预告卷首,经常鼓励大家畅所欲言,这段经历更是令我受益匪浅,至今依然念念不忘。我们一直期盼这些卷首能分阶段结集出版,压根没有想到严先生的卷首会有“告一段落”的时候(虽然这是不可避免的),更没有想到会是那样“戛然而止”,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没有这些卷首的《中国远程教育》给人留下遗憾。
2019年6月,作为“纪念国家开放大学建校40周年丛书”之一,收录这199篇卷首的《管中窥豹》由国家开放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有幸获得严先生亲笔签名的赠书,于是迫不及待从头重温这些“做烂了可做豆腐脑、放坏了可做臭豆腐”的“豆腐块儿”。
严先生在该书“后记”中指出,撰写这些卷首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中国远程教育》在“引领实践创新和学术创新”方面所取得的“成效”和“遗憾”,“针对远程开放教育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进程中的问题,必须表明刊物的学术态度和学术立场,也不可避免地要呈现许多作者个人的思考和见解”,结集出版,“对从某种视角梳理这些年我国远程开放教育改革和发展进程的基本脉络,以及《中国远程教育》探索为我国远程开放教育改革和发展服务的基本轨迹,现在可能或多或少还有其独具价值和作用的”。我认为这些卷首完全实现了上述初衷。
重温这些卷首,我无时不强烈感受到严先生作为远程教育家的情怀。这些卷首给我留下最深刻的总体印象是严先生的反思意识、问题意识、大局意识、理性批判精神和远见卓识——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对我国远程教育事业的挚爱之情,也是对远程教育家情怀的最好诠释。
一、反思
从初期的卷首,“反思”就是严先生提倡的一种精神。比如,在《别无选择》(2000年第3期)中,他说:“电大教育20余年来的发展历程,也可以说就是努力将‘开放教育的理念付诸实践的探索过程,成效是显著的”,但又坦言:“应当承认电大在探索中的确有这样那样的失误,而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有必要从整个教育传统、教育观念、教育体制、教育环境等许多方面进行反思……。”再如,他多次呼吁要《温故知新》(2008年第1期)和《敬畏历史》(2012年第12期),重视《历史记忆》(2014年第2期)和《历史研究》(2015年第10期)。其实,这也是在提倡反思意识和精神。除了专门以“反思”为话题的卷首外,比如《教学反思》(2006年第5期)、《学会反思》(2008年第12期)和《再说反思》(2009年第8期),可以说,每一篇卷首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严先生的反思意识,都是围绕某一个“当下”热点问题的反思,几乎涉及远程开放教育乃至终身学习的方方面面工作。
二、问题意识
如上所述,反思往往是围绕某一个问题展开,可以说,没有问题意识的反思充其量也只是“遐想”,没有多大现实意义。但是,严先生的这些卷首却充分体现出他的强烈问题意识。凭借自己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深厚的理论修养,严先生总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事关远程开放教育发展,尤其是电大/开放大学发展的重大问题。比如,《别无选择》一文就提出一系列需要研究、解决的重大问题。在《固本培元》(2000年第10期)中,他指出我们既要“解决好办学宗旨和需求、定位问题”,“打好特色和质量这样两张牌”,也要“增强办学实力和创新能力……提高利用包括网络在内的现代教育技术,对学习过程和学习资源进行设计、开发、使用、管理和评价的水平”。紧接着一期的《理性选择》(2000年第11期)则是针对当时信息技术引发的“浮躁”,提出我国远程教育必须以“固本培元”的努力取代“跑马圈地”的喧闹。在反思远程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时,他对有学者提出的“自觉的问题意识”表示赞同,认为我们必须聚焦“中国远程教育发展中需要研究和解决的实际矛盾”(《中国学派》[2005年第1期])。2006年第1期的卷首则以“问题意识”为题,强调“‘问题意识是推动远程教育研究及学科建设的内在动力”。后来在谈到学术期刊影响力时,他又一次回到“问题意识”,认为期刊和研究者都应该具有“自觉的问题意识”,“面对‘独特的中国问题,去发现原创性理论的成长点”(《影响因子》[2011年第2期]),当然“对所谓‘真问题和‘伪问题的混淆要保持足够警觉”,因为后者贻害无穷(《去伪存真》[2013年第3期])。《问题导向》(2014年第8期)则针对开放大学建设,适时提醒“远程教育的实践者、研究者,尤其是不同层面的决策者,同样必须有分析问题的敏锐,正视问题的清醒,还有解决问题的自觉”!
三、大局意识
严先生是“电大人”/“开大人”,《中国远程教育》是电大/开大的学术期刊,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经常把电大/开大问题置于中国远程教育的大背景下或把远程教育置于全国教育“一盘棋”的大局下进行审视。比如,针对“教育界与产业界的‘联姻与商业资本大举‘入侵”我国现代远程教育领域这一情况,他认为“校企合作和教育面向资本市场是教育改革的一大趋势”,在这个背景下提出要注意远程教育所面临的挑战(《期待双赢》[2001年第2期])。根据我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他认为“远程教育既要‘锦上添花,更要‘雪中送炭——发展重点应该是后者,也就是说必须优先考虑农村、基层、边远贫困地区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教育需求,提供适合当地需要的教育”,然而这方面尚待进一步加强(《行动指南》[2002年第12期])。“以‘城市本位为显著特点的现行教育体制必须改革”,要“积极发展农村远程教育”(《城乡统筹》[2010年第6期])。诸如《永载史册》(2003年第2期)、《发展冲動》(2006年第8期)、《继续教育》(2007年第4期)、《社会责任》(2007年第7期)、《少安毋躁》(2007年第12期)、《解放思想》(2008年第3期)、《全民教育》(2009年第3期)、《转型阵痛》(2011年第10期)、《宽进严出》(2012年第9期)、《突破樊篱》(2013年第4期)和《大职教观》(2014年第7期)等等无不体现一种“大局意识”。
四、理性批判精神
这些卷首无处不体现严先生的理性批判精神,包括自我批判,而这种精神正是远程教育家情怀的具体表现之一。比如,在《警钟长鸣》(2001年第9期)中,严先生针对“网络教育搭上名校顺风车”这股不切实际的热潮,直言現代远程教育试点高校的自律力并“不那么可靠”,并对相关问题进行深入剖析。“即便是开展远程教育已经有了20多年经验的广播电视大学,从正在进行的‘中央电大人才培养模式改革和开放教育试点项目中期评估的情况看,教学过程也有不少问题有待研究解决”(《重视过程》[2002年第6期])。针对远程教育的浮躁,严先生在《少些浮躁》(2003年第1期)中直陈其弊害。在谈到内涵建设时,他坦言:“许多制约开放教育发展的深层次问题仍然未得到解决,封闭的理念、封闭的体制以至封闭的心态等,还在强有力地作用于开放教育的进程。我们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开放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包括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开放教育,可能还得有个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和深化认识的过程。”(《注重内涵》[2004年第8期])“远程教育讲求的是‘规模效益……但相对于学校教育,质量对于远程教育更是性命攸关的事,‘开放如果没有相应的质量保证,成了‘放开,即使规模暂时上去了,又和‘饮鸩止渴何异?”(《把握节奏》[2005年第3期])。针对普通高校对普通高等教育和成人高等教育的厚此薄彼,他痛陈:“用普通教育的金字招牌扩展成人教育市场,并实行不同的评价标准——举办成人教育主要成了创收手段,这已不只是‘没有出息的做法,而且成了‘教育腐败的又一版本。”(《重新洗牌》[2006年第12期])“质量这些年始终是高校远程教育的‘痛点……质量出了问题便使出‘规范管理的招数,且习惯于采取行政或准行政手段进行‘整顿或者‘控制——尽管实践早已反复证明,此类措施往往既不能治标,更不能治本。包括这些年来甚受推重的网络教育‘统考及‘阳光招生,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对于提升高校远程教育质量和声誉并未取得预期成效,更无可能形成远程教育质量保证的‘长效机制”(《刻舟求剑》[2013年第5期])。当“慕课热潮涌动且渐成澎湃之势”时,他适时指出中国大学“共享文化”的缺失和自省力的不足,“使人们在展望慕课前景时不能不多几分审慎”(《慕课来了》[2013年第7期])。这些年,远程教育界“呼啦啦城头变幻大王旗,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概念炒作愈演愈烈,“撕开唬人的包装后,剩下的往往只是空洞的辞藻,还有不负责任的忽悠,对于概念如何‘落地,尤其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却完全‘无视,释放出的负能量恐怕不能不小觑”(《概念炒作》[2014年第5期])。诸如此类的批判在卷首中可谓随处可见,虽说是理性的批判,但由于戳到某些利益集团的痛处,肯定会招致一些人的不满。敢于批判和自我批判者不但需要勇气,更需要对事业的情怀。
五、远见卓识
但凡擅长反思、能敏锐捕捉问题、着眼大局又善于用批判的眼光进行理性分析的人,均是远见卓识之士。严先生的远见卓识在这些卷首中可见一斑。即使是早年的一些灼见,虽然“时过境迁”,在今天仍然不失针对性,不乏现实指导意义。比如,早在第二篇卷首《勿忘国情》(2000年第2期)中,他就提出“发展中国现代远程教育决不能脱离中国国情……必须优先考虑农村、基层、边远贫困地区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教育需求”。我们敢说今天的远程教育完全符合中国国情了吗?整个高等教育,当然也就包括远程教育,“城市本位”消失了吗(《重中之重》[2003年第10期])?卷首多次谈到远程教育机构的“定位”,包括普通高校和电大/开放大学的定位的重要性(比如《直面挑战》[2000年第9期]、《关于定位》[2001年第11期]、《再说定位》[2003年第5期]、《特色危机》[2004年第4期]和《回归理性》[2006年第6期]等),我们敢说今天不存在“定位”问题了吗?诚信缺失“直接伤害远程教育的社会形象”(《诚信缺失》[2004年第2期]),这个问题今天不是依然存在吗?再比如我们在学习、借鉴国外远程教育理论、研究成果和实践经验方面的“南橘北枳”现象(2004年第12期)消失了吗?早在十几年前,严先生就指出“优质资源的整合与共享可能是最伤脑筋的难题”(《共享平台》[2007年第1期]),今天我们敢说这个难题已经得到解决了吗?“电大不能只是个靠行政或准行政手段维系的系统,也不可能只是利益共同体,而应该成为具有共同价值取向,不仅声气相闻,而且心气相应的精神共同体或精神共生体”(《精神家园》[2009年第11期]),整整十年过去了,电大/开大的精神家园建设得怎么样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充分证明严先生是一位远见卓识的远程教育家。
这篇书评是“计划外”之作,因为我在重温这些闪烁着严先生远程教育思想火花的“豆腐块儿”之前并没有想到要写书评。然而,再次品味这些卷首,我心潮澎湃,仿佛又回到2000年到2016年那段“峥嵘岁月”,联想到最近两三年我国远程开放教育的“功”与“过”,联想到电大/开大的现状和前景,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严先生的远程教育家情怀。我认为这些卷首非常值得远程开放教育界人士(包括在普通高校“风生水起”、以慕课为代表的在线教育界同仁)一读或重温。近闻本书明年可能会有修订本面世,对卷首中提到的重大事件/问题做一些背景注解并约请一些同行撰写点评,如此一来,对于远程教育新来者或还不是非常熟悉我国远程教育发展历程的人士而言,意义更是不言自明。我们期待着。
收稿日期:2019-07-21
定稿日期:2019-08-13
作者简介:肖俊洪,汕头广播电视大学教授,Distance Education(Taylor & Francis)期刊副主编,System: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al Technology and Applied Linguistics(Elsevier)期刊编委。https://orcid.org/0000-0002- 5316-2957
责任编辑 郝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