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月为邻
2020-03-18曹淑玲
●曹淑玲
沿着湖畔走,风在吹,树枝在摇,月从树隙间漏下来,一晃一晃的,像荡在水波里。咦?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唔,是从前。
在乡村的夜晚,当暮色笼罩下来,她知道劳累清贫的庄稼人不易,就款款地从云际里游走出来,端着如水一样的盈盈满满的月光,哗,轻轻泼在大地上。
月光洗尘。
是等候,也是约定。人们呢,有的嘴里嚼着最后一口饭,有的奶着尚离不开身的孩子,有的抽着呛人的老旱烟,相约一样,从自家院子来到街上。照了面,打个招呼,席地而坐,拉开了家常。本分的庄稼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无非是一亩三分地上的那些人那些事。李家老母鸡抱窝了,王家母猪下崽了,老张家傻媳妇生孩子了……
人们笑,月也笑,笑出一片明净的银光来,亮堂堂啊。那个时候,我们小孩子会爬到房顶上去,那上面落满一层月光,轻薄,霜似的,想舔上几口。
被日光晒了一天的屋顶,留了阳光的温度,也有夜色的一点清凉,是恰到好处了。我们一会儿坐,一会儿躺,看又高又远的月,不说话,也很好。
多年以后,我搬进了城里。城里的月不是月,月光也不是月光。浑。暗。总像蒙着一层隔年的旧报纸,看不清也看不明。
月一直深居在乡村,是大家的贴心人,我们比邻而居。
中秋,月光是乡村摆开的一场盛大的宴席,是要吃月饼的。那时的孩子,肚子里总是惶惶不可终日,眼巴巴盼着中秋的那一小块月饼,勾人心,痒痒的。月饼幽居在奶奶的老屋子里,屋顶又高又黑,像远古神秘的洞穴。顶上一根圆木头上挂着一个小篮子,柳条编的,发着陈旧的光,可是迷死人了, 让你总是仰望,可又不能伸手而得。那个想头就在心里炊烟似的袅袅升起来,弥漫了整个童年。
直到中秋这一天,奶奶把篮子拿下来,从里面捧出月饼,像是捧出一个月亮,又小心又怜惜。还不能吃,奶奶会把一个盛花生的大篮子递给我们,说,谁先把这篮子花生摘满,谁就第一个吃到月饼。我总会第一个吃到,咬一口月饼,抬头看一眼月亮,月亮也被我吃进了心里头,她在我体内角角落落里游走,那些白日里的不快和不可言说的卑微,都慢慢消融了。我想,心里装了月亮,以后有再多的黑夜也不怕了。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她明明白白泊在窗上,是把木格子窗当小船了嘛,在里面悠悠荡荡。我盯着她看,呀,白白胖胖的,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水润清凉。她好顽皮,轻轻爬到妈妈身上,脸上、额头上、鼻尖上,还有睫毛上。妈妈翻了个身,她不躲也不藏,妈妈睡在月光身上了,好美,像闭目的观音。她像小鱼游啊游,从房顶上到柜子上又到地上。我扭过身子,俯身趴在枕头上,看地上的月光分分合合,花朵一样,开了,碎了,没了。我好想让月亮住在我家里。
后来,读诗,知道诗里也住着月亮。“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是诗人与清风为伴月为邻。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诗人又把月当做玩伴和知己。
我仰着头看月,月还没有圆,清瘦,但也好看,像用银子雕镂出的花瓣。多年不见,世事纷乱,她却依然清纯美好,不染纤尘,除了久久凝视她,还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与月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