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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腔与北调

2020-03-17易中天

广东教学报·初中语文 2020年4期
关键词:窟窿南方人方言

易中天

南方方言不但调不同,连腔都不一样。比如吃饭的吃,北方人说话,怎么听也是“吃”,也就是调门有高有低,声调有长有短。南方人呢?说什么的都有。七、恰、夹、塞、噎、携,反正不是“吃”。腔相同,事情就好办一些。所以北方人和北方人说话,或北方方言区内人说话,虽说也会有不清楚的时候,但好歹大致能听懂。因为哪怕是东北话和云南话,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语音不同(粤方言与北方方言语音上的差别则多达百分之七十)。当然,听不明白的时候也有,但那多半是弄不清那些“专用名词”的意思。比如一个天津人告诉你,某某人“干活崴泥,说话离奚,背后念三音”,你也会一头的雾水。因为你实在想不到“崴泥”就是不出力,“离奚”就是不着普,“念三音”这几个字你还是听得懂。对方再一解释,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南方人讲话,麻烦就大了。首先是用词五花八门。比如第三人称,北方方言区都叫“他”。南方呢,有叫“伊”的(吴语、闽语),有叫“渠”的(赣语、粤语、客家话),还有叫“伲”“其”的(吴语)。你,至少也有“侬”(吴语)和“汝”(闽语)两种。又比如祖母,北方基本上一律叫“奶奶”。南方呢?有叫“娘娘”(温州)的,有叫“婆婆”(南昌)的,有叫“阿妈”(厦门)的,有叫“阿嬷”(广州)的,有叫“依嬷”(福州)的,有叫“细爹”(岳阳)的,甚至还有叫“娭毑”(长沙)的,你弄得清?最可笑的,是广州人管父亲叫“老豆”。老爸如果是老豆,那咱么是什么?豆芽菜呀?写成“老窦”也不對。老爸是大窟窿,咱们是小窟窿?

就算是用同一个词,也未必听得懂。“有”是“乌”,“无”是“馍”,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南方人都把“没有”叫“馍”,也有叫“猫”的。他们也常常分不清l和n这两个声母,an和ang这两个韵母。结果,在他们嘴里,男人变成了“狼子”,女子变成了“驴子”。闽南人更好玩,干脆把人统统叫作“狼”,整个一“与狼共舞”。一个闽侯人在朗读《愚公移山》时,因为实在改不过腔来,便把那段名言“我死了还有子,子死了还有孙,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念成了“我死了还有煮,煮死了还有酸,煮煮酸酸是没有穷尽的”。这还是说“普通话”。要是说家乡话,那就更麻烦了。湖南人把“捆扎”叫“tiá”,把“劳累”叫“niá”,连个同音字都找不到,你听得懂?

南方人说话还颠三倒四。比如“死人咸”,就看不懂。死人只会臭,怎么会咸呢?腌鱼呀?原来,这是闽南话,意思是“咸得要命”“咸死人了”。因为闽南人喜欢把话倒过来讲,就弄得我们不知所云。其实北方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死咸死咸”,只不过当中并不夹一个人字,就好懂些。

所以,听南方话就跟听外语似的,恨不得找个翻译来才好。

(摘自《大话方言》,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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