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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制作(中)

2020-03-17王崇刚

歌剧 2020年6期
关键词:德加指环里德

王崇刚

距DECCA公司籌划全本《指环》的首次录音,已有一段时日。这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大量的组织工作才能启动。不仅要聘请一大批著名艺术家,还要有一支125人的管弦乐队,以及由130人组成的合唱团。

为实现这个梦想,DECCA不遗余力,采购了新的本真乐器,包括牛角号——即使在拜罗伊特的演出中,牛角号的咆哮也是用长号代替的。1950年代中叶,不仅仅是LP,立体声技术也得到了极大提高。每一种必要的,或者认为是必要的声音效果,都可以很自然地再现。但也因为这些技术上可能性,有的东西做得有点过头。比方说,《莱茵的黄金》里,侏儒搬运赎回弗丽亚的金条时的叮当声响,制作人坚持要有真实的金条声混入,于是跑遍了维也纳的各家银行,询问外借金条的可能性,但没有哪家银行认为有必要赞助这种真金的叮当声。即使在维也纳,音乐有时也会受到限制。

为了侏儒锻造黄金的场景,他们制作了18只不同大小的铁砧,还有18只不同型号的铁锤。来自维也纳男童合唱团的40个年轻人,为侏儒的喊叫伴以敲打声。爱乐乐团的18名成员被赋予一项艰巨任务——非常有节奏地锻造黄金。在真正的舞台演出中,这种锻造效果经常不被注意,因为侏儒场景不在舞台上进行。而且,指挥家喜欢在不掺杂其他声音元素的情况下,让音乐来诉说剧情。在DECCA的录音当中,18只真铁砧制造出的声效非常突出,果真形成了《莱茵的黄金》中的一个高潮。库肖在他的回忆录《嘹亮的指环》中,称赞铁砧锻造以及假想的雷声(由18英尺高的金属板和特制的低音鼓制造),让唱片销量大增,并促进了立体声唱片新标准的确定。如果这些效果没有完全呈现出来,听众会被建议购买一套更好的立体声播放设备,来充分欣赏这些录音效果。

在苏黎世的莫里兹·罗森加滕(Mauritz Rosengarten)先生在DECCA公司拥有股权。他必须打理好与《指环》相关的所有商务事宜。曾经与罗森加滕打过交道的人,都很难理解他是如何被说服投资这一项目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指环》录音虽是个了不起的计划,但不会有很好的市场前景。罗森加滕对音乐知之甚少,尤其是瓦格纳。他从来不像商人那样思考,却非常贪婪。洽谈合同的时候,他会采用“饥饿策略”:像一只猫那样,在老鼠洞口蹲守一整天,等待与其洽谈的艺术家精疲力竭之后,他就能签下任何东西。卡拉扬常说,与罗森加滕握过一次手之后,得赶紧数一数你的手指头还剩几根。

但从更深的层面来讲,一定是用跳动的心,而不仅仅是靠一台计算器来运作,才能获得成功。或者罗森加滕真的拥有第六感,能够嗅到未来成功的味道。与所有的预测相反,《指环》录音计划最终成为一次巨大的商业成功。

罗森加滕1946年曾在瑞士见过乔治·索尔蒂。索尔蒂在逃离匈牙利之后,在夜总会弹钢琴谋生。罗森加滕与索尔蒂签署合同,将他与DECCA捆绑在一起。

罗森加滕在一次访谈中提道:“索尔蒂身上有某种东西,让我相信他的前程很远大。”

***

《指环》录音1958年以《莱茵的黄金》为开端。伟大的齐尔丝腾·芙拉格斯塔特(Kirsten Flagstad)即将结束她那漫长而又辉煌的职业生涯。她将《指环》录音团队称作“迪卡男孩”(Decca Boy)。他们说服她参与到《指环》录音当中。最终,芙拉格斯塔特宣布,希望扮演《莱茵的黄金》中的弗丽卡。

《莱茵的黄金》中,我并没有角色任务,但录音的档期我正巧在维也纳进行客座演出。有一天,在帝国饭店,我幸运地遇到了我的偶像芙拉格斯塔特。她认出了我,说她昨晚观看了国家歌剧院上演的《唐璜》,对我演出的唐娜·安娜表示祝贺。能获得她的赞誉,我当然很激动。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滔滔不绝地感谢她曾给我写过一封非常善意的信。那封信是芙拉格斯塔特听到我主演的《特里斯坦》的电台广播之后写的。尽管这时她已经63岁了,但看起来非常年轻。她的皮肤像新鲜的桃子那样光洁。芙拉格斯塔特非常朴实和蔼,就像率真的挪威女孩儿。难怪“迪卡男孩们”将她奉为偶像。

几天之后,我见到了塞特·斯万霍姆(Set Svanholm),他在《莱茵的黄金》中扮演火神罗格。他也住在帝国饭店,与索尔蒂一起从排练场返回,看起来似乎有些情绪低落。这也难怪,斯万霍姆自认为很了解罗格这个角色,但久而久之,有些小错误悄然出现,索尔蒂立即提醒他注意。

索尔蒂可以发现以前担任过大学教师、后来成为斯德哥尔摩歌剧院总裁的斯万霍姆的错误,对此我并不感到稀奇。斯万霍姆的同事都将斯万霍姆视为杰出的音乐家,一个完美主义者。

第二张唱片《齐格弗里德》,四年后开始录制。库肖在征得索尔蒂的同意后,请来了一位拥有梦幻般嗓音,却是第一次出演齐格弗里德的男高音。将他指派给最著名的声乐指导,却没获得什么成效——他无法驾驭这个重量级角色。

非常出色而且训练有素的瓦格纳歌剧专家沃尔夫冈·温德加森,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职业生涯。正是因为他的职业生涯很长,人们认为他不会引起轰动。但即便在最后时刻才接到邀请,他还是把个人荣誉抛在一边,乘飞机赶来,因为他还从未录制过《齐格弗里德》。

当我抵达维也纳,索尔蒂和温德加森已经开始排练了。温德加森有非常美妙的嗓音,有一种轻盈之感,更显抒情而不是大开大合。他可以在前一天演出齐格弗里德,第二天演出《魔笛》中的塔米诺。对于瓦格纳男高音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因为他的嗓音属于轻量级,多年来形成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嗓音节省系统:尽可能长地保留开头和结尾的辅音,可以缩短持续高音;这样,演唱的元音变短也就节省了嗓音损耗。他还注重充分利用德文脚本。如果长音符只有一个元音,它可以被缩短,并用一个轻微的休止来代替。如果你面前没有乐谱,这些技巧未经留意就溜过去了——除非在索尔蒂那里。我从来没有见过温德加森,像在这些排练中那样兴奋,那样汗流浃背。他的嗓音节省系统现在已经习惯成自然,让他用正确的音符值演唱似乎不大可能。但直到所有细节都准确无误,索尔蒂才会满意。温德加森的演唱从来没有如此不同凡响!

按照瓦格纳的原谱,齐格弗里德在第一幕要与一头熊相伴,人们在舞台上看不到这头熊。这头熊从瓦格纳时代开始就处于“冬眠”状态,但DECCA的录音不是这个样子。这头熊成为重要的演员,他的吼叫在唱片中成为永恒。

但是怎么能让熊听从命令咆哮起来呢?信不信由你。经过对伦敦动物园的认真考察,录音团队打起了这样的主意:将一头公熊和一头母熊放在毗邻的笼子里,当母熊向公熊发情时,公熊被触怒,于是发出了隆隆的吼叫声。一切按计划进行,“迪卡男孩们”回到维也纳,行李箱里带着真正的熊吼!很遗憾,因为声音过于逼真,索尔蒂听回放的时候,心脏病几乎犯了。熊吼声淹没了整个乐队!失去了自然效果,这头熊渐渐被遗忘了。

我不禁想问,谁的吼声会更大些:是那头熊,还是收到这次蠢行账单的罗森加滕?

***

一个录音时段长达3小时,中间安排20分钟休息时间。

在休息之前,索尔蒂提议要与乐队单独排练。有时候,他不满意,会在休息之后继续与乐队排练。《齐格弗里德》录到最后,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如果这个录音不能通过,那么3个小时就白费了。当我们确信,最多只剩两次重复机会的时候,我开始紧张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实际上只有一次试录机会了。如果我们做得不够好,整个录音时段就会一无所获!这对我来说太可怕了,就好像我要为浪费的时间付出代价似的。但最终我们按时完成了这个录音。

我们像弓弦一样紧张,把乐谱放在一边。温德加森非常出色,索尔蒂激情洋溢。不管你信不信,整个结尾场面异常火爆!索尔蒂喊道:“真不可思议。”如此一来,我们为罗森加滕节约了一大笔钱。

《众神的黄昏》将在1964年录制,这是《指环》最长、最困难、最重头的一部戏。为此,DECCA的工程师们设计出一台新型混音器,花费与整个录音成本差不多。第一次面对这件庞然大物,我好像来到了卡纳维拉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的控制室。这台混音器拥有一切可以想象到的声音改进功能。瞬间就能产生有趣的效果。我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但在麦克风前,那条古老的规则依然有效:高音后退三步。即使最先进的录音技术,也有其局限性。

与此同时,索尔蒂以及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合作更加默契。乐队的演奏,遵循着爱乐乐团在古斯塔夫·马勒、理查·施特劳斯、富特文格勒以及克纳佩布许手下形成的传统。100多名乐手听起来就像一件非常棒的乐器。很小的渐弱,或者渐强的构建,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每位乐手都对其他人所希望的效果感同身受。他们所营造出的丰腴绚丽音色,是这支乐队的标志。

《众神的黄昏》的演员阵容无与伦比。扮演瓦尔特鲁特的克里斯塔·路德维(Chirista Ludwig),是一位通过其全方位的塑造和完美的嗓音,赋予角色以生命的杰出艺术家。戈特洛布·弗里克(Gottlob Frick)扮演哈根,拥有非常独特的男低音,漆黑如夜。沃尔夫冈·温德加森再次出色地演绎了齐格弗里德。古特鲁妮和贡特尔,分别由克莱尔·沃森(Claire Watson)和迪特里希·费雪-迪斯考(DietrichFischer-Dieskau)扮演。最后,不能不提到古斯塔夫·尼德林格(Gustav Neidlinger)飾演的侏儒阿尔贝里希。对于这个角色,他超越了我听到的、看到的所有人。剩余的角色也都由歌剧界的明星担纲。乔治·索尔蒂和约翰·库肖将瓦格纳所说的“在我的歌剧中,所有的角色都是主角”铭记在心。

《众神的黄昏》第一幕是春天录的,第二幕和第三幕录制于秋季。BBC决定制作一部纪录片,汉弗莱·伯顿(Humphrey Burton)担任制作人。这部影片的目的,是记录最后两幕的录制过程。人们很难不被那些像蛇一样、盘绕在万物周围的事情牵扯精力。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指挥家,摄影机也会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即使在视线之外,也始终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有时候,“迪卡男孩们”想跟我开开玩笑——比如说,录制《莎乐美》的时候,在莎乐美亲吻先知约翰头颅的场景里,最后一个音符唱完,我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个装着头颅的盘子。我几乎惊呆了。但是,这个血淋淋、令人恶心的“头颅”,其实是覆盖着杏仁饼的美味蛋糕。所有的歌手、乐手,以及技术人员像饥饿的食人族一样,爱上了这一美味。

当《众神的黄昏》的录音接近尾声,没想到他们搞起了另一出恶作剧,特别是在摄影机正拍摄的时候。但我还是被惊到了。经过漫长艰苦的歌唱,直到最后一幕,即歌剧的高潮,所有人都将自己带入到更高的艺术境界。布伦希尔德虔诚地呼唤她忠实的坐骑格兰尼(Grane),她将骑在马背上,跃进熊熊的瓦尔哈拉(Valhalla)火焰。此时,一匹真马非常淡定地走进录音棚。它显然没有被我强劲的歌唱,以及描述瓦尔哈拉垮塌的乐队演奏说惊扰。这匹马似乎觉得,这一切完全正常。毫无疑问,它也是个瓦格纳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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