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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在沙滩上出现了

2020-03-17周凡夫

歌剧 2020年6期
关键词:爱因斯坦沙滩歌剧

周凡夫

新冠肺炎全球肆虐,宅家隔离减少社交接触,社会活动停摆,演艺舞台一片沉寂。但意外地,却能观赏到最新版的歌剧《沙滩上的爱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

《沙滩上的爱因斯坦》虽然多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戏剧代表作品,甚至是一种现代艺术现象,而每次演出也难免会有嘲弄者戏谑地称其为一袭现代的“皇帝的新衣”、一个现代神话式的伪神话。但自该剧首演以来,直至2012年(2013年搬到香港艺术节的舞台来),“正式”的制作也只有四次,每次上演必然是艺坛大事,非常隆重。

当年,《沙滩上的爱因斯坦》在香港艺术节的演出,三场总共4648张门票全部售罄。2013年在香港演出的是于2012年第四度制作的版本,标示的演出时间长度是4小时30分钟,中途不设任何休息,但全剧演完却只有4小时2分钟,即使将正式演出前已让观众入场的20分钟(海外演出是半小时,观众入场时台上已有“活动”在进行)也算上,“香港版”仍消失了8分钟!后来经多方证实,那是因为第四幕第三场《宇宙飞船》(Space Machine)中的“飞人”场面,由于装景排练的时间不够,未能赶得及申请安全性审批,因而取消了。

《宇宙飞船》是第四幕第三场,也是作为尾声的“膝剧5”之前的一场,也是整部歌剧的高潮,“飞人”没有了,留下的只有小飞机模型,在钢线的牵引下,自右下方斜斜地向上横越舞台的意象,颇有点“儿戏”和“反高潮”的荒诞感觉——这的确是“香港版”的遗憾,当日笔者还自我解嘲:“这样就可以有理由有机会时再看一次了。”

没有看到最期待的第四幕第三场《宇宙飞船》空中飞人的高潮戏,实在有些大失所望;然而意外地,此次终于看到了爱因斯坦在沙滩上出现了!同时,笔者更体会到,这部20世纪现代剧场艺术丰碑式经典歌剧作品,在21世纪的今日出现截然不同的版本,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作品一样,带来的既是惊讶,但更多的是对现代剧场艺术的思考。

其实笔者心中也知道,要再有机会看一次《沙滩上的爱因斯坦》那可不是容易之事。这个制作于1976年在法国阿维农艺术节(Festival d Avignoon)诞生后,第一轮的巡演包括意大利威尼斯、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比利时布鲁塞尔、法国巴黎、德国汉堡、荷兰鹿特丹,最后回到美国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此后,《沙滩上的爱因斯坦》只在1984年和1992年两度搬上舞台。1984年于布鲁克林音乐学院(Brooklyn Academy of Music)作为下一波艺术节(Next Wave Festival)参演节目时,文本作者之一的查尔特斯(L.Childs)将原来由安德鲁·德格罗特(Andrew de Groat)编排的舞蹈重新编舞。1992年,在美国新泽西州(New Jersey)皮斯顿(Princeton)的麦卡特剧院(McCarter Theater)预演后,继续搬上德国法兰克福歌剧院、澳大利亚墨尔本国家剧院、西班牙巴塞罗那利索大剧院,并首次搬演到亚洲,在日本东京环球艺术(Artsphere)演艺中心登台,然后再回到纽约布鲁克林音乐学院和法国巴黎的舞台。

2012年的四度制作版本,于1月在美国密西根州(Michigan)的安阿伯(Ann Arbor)剧院预演后,3月于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Montpellier)世界首演两场,随即搬上意大利雷焦艾米利亚(Reggio Emilia)的舞台,继而在伦敦(5月)、多伦多(6月)、纽约布鲁克林(9月)、加州伯克莱(Berkeley,10月)、墨西哥城(11月),到2013年1月在阿姆斯特丹演出6场后,3月在香港的3场表演,是该制作阔别21年后第二次在亚洲的演出。香港演出后,7月底至8月底重回澳大利亚墨尔本,10月11日至13日在洛杉矶的演出,为这次长近两年12个城市的巡演画上句号。

现时由于新冠肺炎疫症肆虐,安排在网络上播放的是最新的第五个制作版本,2019年9月由瑞士规模最大的日内瓦大剧院(Grand Théatre de Genève,简称GTG)制作的版本,于2019年9月11日至18日公演了六场(网络上播放的是9月14日的第三场)。

将这个最新版的制作与在2013年香港艺术节演出的第四版本比较,前后相差只是六七年的时间,但基本保持的只是全剧由简约主义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所写的音乐(配器上其实有所修改)和全剧的分场结构。每场的演出时间长度大约仍是20分钟,但节目单上写的总演出时间则是4小时,看来这一版本虽延续了过去几个版本演出时让观众“随便出入”的“传统”,但已沒有要求观众提早半小时进场看舞台上已开演的“热身”部分了,网络上播放——开始已是简短的“开场白”(Prologue)。而且制作团队的人员已“大换血”,创作主脑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也不再担任导演等任何职位,这便意味着完全放手让这个新组合的团队来发挥。

这个制作,其实是日内瓦大剧院与来自瑞士意大利语区卢加诺的帕斯卡剧团(La Compapnia Finzi Pasca,简称CFP)的联合制作,该剧团曾承接过三届奥运会的演出仪式,制作过数十场戏剧和歌剧节目。很显然,CFP的“舵手”,瑞士著名剧场导演帕斯卡(Daniele Finzi Pasca)在这个制作中既是导演,又是灯光设计,演绎的处理方式,也当由他主导。此外,布景、编舞、投影设计、服装等整个班子,与2012年的团队完全不同,舞台上呈现的视觉效果不一样,也是可以预期的事。然而,与六七年前的第四版本相较,仍然是让人大感意外,很有一种颠覆的感觉,但也有一种“回归”的感觉。

这次演出的节目单分场上,虽然采用了过去的结构与标题,如开始与尾声“膝剧”(Knee Play)、第一幕的《火车》《法庭》,第二幕的《太空机器》,第三幕的《床》《宇宙飞船》。然而,在舞台上所见,让人印象深刻的《火车》《宇宙飞船》等场景,在这个新版本中全都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布景、服装、灯光等构筑的场景完全不同外,整个演绎所带出的意念、景观与感受都完全不一样。这个日内瓦的新版本,参与演出的有来自18个国家的60多名艺术家,还有一匹活生生的白马,这可是过往《沙滩上的爱因斯坦》的演出中所未有出现过的。

2012年版的观众大都会提出一个疑问,在整个制作中既看不见爱因斯坦,也看不见沙滩。当年,笔者的看法是:在乐池中多次独奏小提琴的演奏家,节目单中的演出名单也注明小提琴家西尔弗曼(A. Silverman)担任的是:“小提琴独奏/爱因斯坦”。现实生活中,爱因斯坦也是位业余小提琴手,甚至第四幕的《宇宙飞船》场景设计背后的意念也来自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2012年的版本,除了在第二幕有限的对白中谈到爱因斯坦(理论上也可以解释这部歌剧名字的由来,背后的意念仍是与爱因斯坦有关),然而,沙滩何在?这是每位观众离场时,心中都会带着的一个谜。

在日内瓦这个版本中,谜团终于解开了。全剧从开始不久,满头卷曲白发、大家心目中的爱因斯坦便登场,直到终场时,这个形象的爱因斯坦仍然存在。而且在整个演出中,爱因斯坦便是唯一的主角,仿佛主导着整个演出一样。不仅如此,在第一幕已出现了沙滩帆布椅、男女演员对打沙滩羽毛球,还有在舞台上空不断飞舞的美人鱼——好一幅充满幻想力的沙滩场景。爱因斯坦在此场景中出现,便成为“点题场景”了。沙滩场景之后,接上的是象征时间的“沙漏”(这当然是和提出《相对论》的爱因斯坦有关),还有穿着红袍的女法官、独奏的小提琴家、大大小小的自行车车轮,甚至一匹活生生的白马也被带到舞台上……在这一幕中的爱因斯坦除在沙滩出现,还在书房中出现,在堆满书籍文件的书桌上“工作”,在“膝剧”中现身,身穿白色西装与白色婚纱的新郎和新娘也在这个书房场景中与爱因斯坦同场出现。

第四幕的高潮戏,从第二场《床》开始,女高音的独唱(2013年香港担任独唱的是女中音陈凯婷),但场景配合的却是一群服装色彩缤纷的西班牙斗牛士的斗牛舞蹈;紧接着的第三场《宇宙飞船》的场景,重现第一幕爱因斯坦的书房、书桌和书桌后面的高大书柜。卷曲白发、灰白色间条西服的爱因斯坦,爬到高高的书柜顶上坐下,有时写笔记,有时还抽着烟斗。至于在大书柜下边的书桌四周不断打转的,则是七八位白衣青年男女,结合着格拉斯急速流转的音乐与合唱歌声,书桌上的白色纸片慢慢扬起,犹如雪片一般充满了整个舞台空间。随着不断变化重复的音乐,节奏越来越急速,纸片飞舞越来越多……高大书柜上的爱因斯坦仍岿然不动自得其乐……

此時,舞台右边却走出来在第一幕已出场,头戴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但新郎不见了)。新娘一边走向书桌、一边唱着原来由巴士司机及一对恋人讲出的“对白”,在漫天飞舞有如雪花的纸片下,她整个人也慢慢向上升了起来,整个场景则逐渐由带点急速紧张的气氛变成浪漫的色彩。这时,爱因斯坦仍坐在大书柜顶上,悠然于他自己的世界中。这一个新娘飞升的场景,也就是第五个“膝剧的场景,也是为这部歌剧写下句号的最后一个画面。这个画面接上谢幕的场景时,舞台上的空间仍然不断飘浮着雪片般的碎纸,大书柜“收缩”下降,柜顶上的爱因斯坦走下来和大家一起谢幕,还将头上的白色假发摘下拿在手上……黑灯结束时,演出时间是3小时56分,谢幕完毕舞台落幕是4小时3分,如将过去提前半小时入场也算做演出时间计算,也就和2012年的4个半小时相同了。

很显然,日内瓦的2019年新版本的演绎手法,明显地贴合歌剧的标题——有沙滩、主角是爱因斯坦。尽管其中好些场景的对接仍不一定具有传统的“逻辑性”,也没有线性的叙事情节,但却解开了2012年版本“既无沙滩又无爱因斯坦”的疑惑与谜团。对一般观众而言,更容易看得明白,生涩、晦昧的不确定感、模糊感也大大减少,可以说是“先锋艺术”的“返祖”现象,一种回归“现代古典”的手法。

事实上,这个制作仍坚守着西方歌剧传统的“底线”,舞台上的制作效果无论如何改变,视觉上无论如何时空错置、天翻地覆,作曲家的音乐却仍需要保持下来。尽管现在已有些“现代版”的歌剧制作,作曲家所写的音乐也会被删减,甚至“小修小补”,但基本上仍不会被“颠覆”。在这个新版《沙滩上的爱因斯坦》中,菲利普·格拉斯的音乐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这也是整个制作演出时间长度基本保持不变的原因。

不过,就演出的演员人数而言,这次帕斯卡剧团的演员共有13位,至于由日内瓦音乐学院(la Haute ecole de musique de Geneve,简称HEM)的学生组成的爱因斯坦乐团(Einsten-Ensemble),由Fruzsina Szuromi担任合唱总监的合唱部分,女高音与女中音共11人,男高音与男低音共10人。而泰特斯·恩格尔(Titus Engel)担任音乐总监的乐队,则共13人,由钢琴、三个电子键盘、三支长笛(兼短笛)、两支萨克斯、一支低音单簧管、两把小提琴组成,几乎就是一个键盘与管乐的组合,两把小提琴中包括担任独奏的日裔女性小提琴家Madoka Sakitsu。2012年的版本中小提琴独奏家,一直站在乐池中演奏,而且是一位男性,扮演的可以被理解是爱因斯坦;但在日内瓦版本中,这位小提琴独奏家改由女性小提琴家担任,还在第一幕、第三幕和第四幕,以及膝剧2、4、5中演奏,大多数时候更是走到舞台上演奏,犹如剧中的一个角色一样,自然也可将此角色理解成:她是爱因斯坦的另一面,是他的内心世界。

20世纪,无论是视觉艺术、表演艺术,还是文学,追求“现代”创新突破,普遍的特质便是力求颠覆传统,产生不同程度的不稳定性、模糊性、多变性、晦涩性,而且经常存在着多元性的诠释理解。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部诞生于20世纪被认为是现代歌剧经典的作品,在21世纪前后只是相隔七年的两个不同制作,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舞台面貌,也正好印证了现代艺术的多变性与无尽变化的艺术空间,这看来也正是《沙滩上爱因斯坦》能成为现代歌剧“经典”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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