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发文青到光头中产, 徐峥的春光二十年
2020-03-17店小二
店小二
如果不是免费在流媒体上播映,赚足好感的《囧妈》或许达不到6分。
当市场再一次证明徐峥的号召力,人们不再叫他猪八戒,而是徐导、徐布斯,唯独不是演员徐峥。
徐峥的这个年不太好过。作为中国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导演之一,徐峥早早为自己的新片《囧妈》和欢喜传媒签下24亿的对赌协议。
虽然从放出预告片来看,新片的水准在烂片边缘反复试探。不过为了宣传自己的新电影,徐峥可没少下功夫。前阵子甚至为此去了趟著名的尬聊节目《十三邀》。
在徐峥投资的人均三千的日料店里,一个仍然拧巴的文青和一个前文青,把酒言欢,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舌头变大,话题逐渐哲学,开始精神分析。
许知远突然提问,你觉得最让你不舒服的创伤是什么?
徐峥转了下眼睛,若有所思,转向案前的日料师傅,“我以前来怎么没有这个东西,是不是今天录节目你才拿出来的”。玩笑间,低头把刚做好的料理一口吃下。
抛出的问题就像一阵穿堂风吹过徐峥的光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区别于前辈周星驰,与沈腾、黄渤等同辈人也不同,徐峥的幽默在中国的喜剧版图中是一种独有的上海中产式幽默,大多时候克制、体面、有分寸,喜剧感来自于那不小心露出的兵荒马乱的底色。
徐峥说自己不爱冒险,喜欢呆在安全区。影评人梅雪风看得很清楚,在一次关于“周星驰之后,谁能成为新喜剧之王”的讨论中,他这样评价徐峥:“他的表演始终在极强的控制里面。但是,最好的表演,都是在控制当中的某一刻的,起码看起来像是失控。有时表演要有毛边,不是完全光滑的,不是被切割的整整齐齐。”
2015年10月,《港囧》上映不久,徐峥做客《易时间》。在接受易立竞采访时,他说,有次看到网上有人提问有哪些实力派男演员,翻遍了一千多条评论,没有自己。
后来《港囧》票房大卖,再破纪录,评分却跌穿及格线。成为一个好演员,就是徐峥的那根青春的鱼刺。
生而戏精,我很抱歉
徐峥在常熟路188弄一幢花园洋房里长大,这幢房子原来的主人是郁达夫的哥哥,上海租界大法官郁华。按照老上海人的话说,是最标准的上只角,富人区。
时过境迁,徐峥有记忆的时候,这幢房子的一半已经被划成了隔壁上海人艺的宿舍,在人群中徐峥学会了人生的重要一课,要识相。
徐峥祖上就有文艺细胞,外公张绶葆是吴昌硕、黄宾虹的弟子,西泠印社的第一代成员,国画好手;爷爷是个电影迷,自己建了一个资料库,堪称行走的人形豆瓣,年轻的时候给人画广告商标,画得最多的就是上海回力鞋上那个拉满弓的小人。
徐峥进入演艺圈很早,三年级的时候,上海市少年宫的老师为儿童剧《考学》挑演员,剧里一共四个角色,教书先生,长工,老地主,小地主。
故事讲的是教书先生要收一个学生,贫下中农智斗地主父子。
从小就颇有地主老财气质的徐峥顺利拿下小地主一角,简直本色出演。这部剧当时很火,演遍了上海的所有少年宫,成了常驻剧目。
少年徐峥不满足于演别人的戏,他开始模仿春晚的哑剧写剧本,当成语文作业交上去。
老师建议他把这个本子演出来。这是徐峥自导自演的最早尝试,他改编剧本,安排角色,组织全班同学一起演自己的戏。
演出效果很好,表演结束后很多女同学都盯着徐峥看,表情复杂。徐峥昂首挺胸地走下台,后来有人悄悄告诉他,刚刚在台上,裤子拉链忘拉了。
除了这次演出事故,徐峥的早期演艺之路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中学先是被选进上海市少年宫戏剧班,再大一点在青年宫演出,后来直接在上海人艺演话剧。
中学时代,别人下课了回家做作业,徐峥揣着作业往兰心大剧院跑,赶着和奚美娟这样的国家一级演员搭戏。演出结束后,“赵政委”何政军再踩着自行车给他送回家去。
邮政编码200040几乎可以概括徐峥的整个青少年时光,长乐路、常熟路、武康路、安福路、复兴路、五原路,前前后后几条街,上海的剧院、图书馆、音乐学院都在这上面。
这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里最有腔调的几条老街,徐峥却早已厌烦。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这里的梧桐一季又一季的遮天蔽日,像时间从未来去。
“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当年我也是一位专业的‘发模呢。”徐峥在微博上这样写道。
徐峥一开始打算去北京,结果那年中戏在上海只招“新疆班”的学生,北电表演系的初试就把徐峥拦在门外。
多年以后,徐峥回忆这件事,“后来看(北电)那届也没出什么人,难怪老师不招我”。
最终徐峥没跑出去,以专业前十的成绩被上戏录取。入学没多久,徐峥就遭遇了人生危机,秃顶。那年头,除了葛优,还没几个能秃着脑袋搞艺术的,而且人家也不是二十岁就秃了。
原本长发飘飘的徐峥很快就被“农村包围城市”,抹生姜,用生发水,吃药,各种办法用尽,他的头发却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那年的圣诞节,徐峥走进学校旁边的小理发店,花了五毛钱,正青春削去了头发。
都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剃光了头发的徐峥果然很快顿悟,“有漂亮的头发可以成为一名演员,但是没有头发的徐峥,努努力应该也行吧”。
天上掉下个猪八戒
上世纪末,中国的戏剧教育仍然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统摄,《演员的自我修养》就是表演圣經。
在剧院里泡大的徐峥感觉很失望,甚至连最基础的台词课都变得难以忍受。去耶鲁念戏剧的朋友已经研读过数百个剧本,而中国的同学们还在排练《雷雨》。
在课堂上没有收获的徐峥转而将目光投向课堂之外,他认识了一帮搞文学艺术的朋友。
虽然身体还在上海,徐峥的心思早就飘到了纽约的百老汇,伦敦西区的剧院,巴黎左岸的咖啡馆。存在主义、表现主义、摇滚乐、先锋戏剧……靠着这些朋友,他从正统体系的缝隙中偷偷溜走,长成一棵茂盛的歪脖子树。
1994年,徐峥从上戏毕业,成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一名正式演员。1998年他参演话剧《股票的颜色》,饰演男主角李少英。两年后,他凭该角色获得第十届白玉兰戏剧奖最佳男主角。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徐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现在应该就是一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了。但是,1998年,出意外了。
1998年,徐峥自导自演了《拥挤》和《母语》两部实验话剧。在这年的上海戏剧节上,他坐在椅子上表演了四十分钟动弹不得的状态,他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舞台装置,在演出结束时整个人就被包裹在塑料薄膜里。
徐峥光顾着自己高屋建瓴了,觉得这是向现实社会对人的挤压和窒息发出控诉,结果台下全给看傻了。
有记者向徐峥迷惑三连:你为什么要排这个戏?你想说明什么?你觉得观众能看懂你的戏吗?徐峥气得跟人吵起来。
事后徐峥越想越不对劲,“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你排这戏弄出来干嘛,跟现实没有一点关联”。
1998年前后,正是中国影视业的低谷,有了这个信号,大批外国影片逐浪而来,中国本土的影视剧创作也得到极大鼓励。
一位香港制片人找到徐峥,希望他出演一部电视剧,关于一头猪和一条龙的故事。徐峥看完剧本哭得不行,决心北上。
2000年,《春光灿烂猪八戒》登陆各大卫视,创下收视纪录。
虽然被贴上了喜剧的标签,但里面的故事都充满了遗憾,白发奔月的嫦娥,化成泉眼的小龙女,连那首节奏欢快的主题曲《好春光》都带着几分“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意味。
相比于徐峥从前那些小众的戏剧,《春光灿烂猪八戒》显然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至今在豆瓣上仍然有7.6的高分,徐峥以为自己终于以演员的身份被认可。
后来有次去银行取钱,柜员认出了他。在问清需要办理的业务后,柜员转头让同事帮忙办业务,结果忘了关麦克风。徐峥听到里面幽幽地传来一句“帮猪八戒取一万块钱”。
为了摆脱猪八戒的尴尬标签,徐峥又参演了电视剧《李卫当官》,这回观众们又记住了,就是他,那个演过李卫的猪八戒。
观众只记住了角色,却没记住徐峥。
时代的表情
虽然在合作的电影里,徐峥老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铁憨憨王宝强,但曾经在很多场合,徐峥都说自己很羡慕王宝强。
2001年的冬天,王宝强在工地午休,BP机响了,是电影《盲井》选角。1000多名群演参加面试,导演看到人群中怯生生的王宝强,就是他了。
靠着《盲井》,王宝强拿下金马奖最佳新人奖,冯小刚、贾樟柯、陈凯歌都找上门来。
徐峥没有这么好运,他后续也演过一些影视剧,但无一超越猪八戒。从演员到明星,他缺一个机会。
2006年,他在与陶虹共用的工作邮箱里看到了一个叫《疯狂的石头》的剧本,原本是邀请陶虹出演剧中男三号道哥的女朋友,徐峥直接截胡,自荐参演。
当时还未显山露水的宁浩有些担心,剧组总共就从刘德华那儿拿了300万投资。徐峥让他放心,不是冲着钱来的。
作为组里最大的腕儿,徐峥饰演的角色冯董人狠戏不多,但还是老老实实跟了20天组。在拍摄地龙兴镇的时候,全镇的小朋友都跑来看猪八戒。
徐峥投石问路,电影圈在他眼前泛起涟漪。经过几部电影的积累,徐峥不想等着导演来挑自己了。
2012年的賀岁档,人群中钻出一个光头。6000万投资,12亿票房,徐峥自导自演的第一部电影《泰囧》就创下华语票房纪录。
人们都只关心徐峥如何以小博大,一出手就做出这么好的“爆米花”电影。徐峥却觉得是自己没拍好,所以看起来很像“爆米花”。
三年以后,他又带来了一部《港囧》。观众们期待着一部和《泰囧》一样的纯粹公路喜剧,徐峥却探讨起中年危机和生活的失控。
《港囧》最终虽然也安全拿下15亿票房,但口碑不能算是成功。
在《港囧》的结尾,原配赵薇趴在玻璃板上摇摇欲坠,问徐峥饰演的徐来是不是还爱着初恋。
徐来解释:“不不不,它就像是卡在我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初恋杜鹃表示不满,徐来又连忙回头解释:“那是青春的鱼刺,那是很美好的鱼刺。”
如鲠在喉的过去,摇摇欲坠的当下,对于过年图一乐的观众来说,这些隐喻让人哭笑不得,陷入窘境。
有人说徐峥用“囧”系列电影开启了一个时代,其实徐峥并不喜欢这个源自网络的词汇,但还是被这个时代表情选中。
甚至可以说这些角色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徐峥自己,梦想和现实,文艺和商业,徐峥在其中进退两难。
正如影评人赛人所言,徐峥的喜剧电影引吭的是“成功者的怨曲”,作为都市中产的象征,无论对生活怎样不满,都会在经历一场失控后,喜乐安详地回归正轨。
当市场再一次证明徐峥的号召力后,人们不再叫他猪八戒,而是徐导、徐布斯,唯独不是演员徐峥。
《港囧》之后,徐峥消声了三年。2018年,青年导演文牧野带来《我不是药神》,徐峥重新做回一名普通演员。
在此之前,哭戏一直是徐峥极力避免的。在拍《我不是药神》时,“黄毛”彭浩死后,程勇在其宿舍痛哭的那场戏时,导演让徐峥别拘着。
正式拍时,五个主演都在旁边看着,徐峥哭到失去控制,每拍完一条就会有人上去抱他一下。这一哭,哭来了一个迟到多年的金马影帝。
《我不是药神》上映后,大众震惊于这部电影的尺度,觉得徐峥太冒险。很少人留意到,编剧那一栏有一个名字叫韩家女,韩三平的女儿。
更巧的是,电影上映前不久,涉癌的进口药关税向下进行了大调整,还成立了一个涉及医改的小组。
这次《囧妈》撤档的消息传出不久,字节跳动就宣布大年初一可以在旗下几个平台免费观看《囧妈》,属历史首次,评论区纷纷表扬徐峥为了全国人民的春节牺牲票房。
徐峥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的特质和局限性,都是上海人。现在看来,这是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