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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让我来找你

2020-03-17刘国芳

星火 2020年2期
关键词:抚州单杠李逵

○刘国芳

有一天晚上,我忽然想起一个人,岭下村的李苹。好多年前,我住的地方拆迁了,我搬到岭下村暂住,就住在李苹家里。那时候李苹才二十多岁,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后来在村里熟了,发现村里没哪个女孩比李苹好看。李苹那时候没去抚州打工,只在家里栽菜。从我搬过来那天起,我好像再没买过菜,李苹每天都会从地里拿些菜给我,还洗好。有时候我和老婆没空接孩子,李苹会帮我去接。学校离岭下村有五六里,我接送孩子都是骑摩托,李苹没摩托,连自行车都没有,她是走着去的。这么远让她走着去走着来,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李苹不介意,她说她小时候只读了三年小学就没读了,大了后,特别想上学,即使上不了学,也喜欢到学校那种地方走一走。我相信李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喜欢去学校那种地方,好多次,没接孩子,我也看到她往学校那儿去。李苹还会在我孩子做作业时坐在他身边。手里,会捧着我孩子读的书看。有一天她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我连三年级的书都看不懂。”

“小时候你为什么不读书呢?”我问。

“我大人不让我读。”李苹大声回答。

“为什么不让你读?”我大声问。

“女生外相呀,我大人说女人读了书也是嫁给别人。”李苹说。

我很惊讶,又大声说:“你们农村怎么还有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很普遍的。”李苹说。

在我们大声说着话时,走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看着我问:“你是谁?”

“刘书生。”我回答。

“倒像个书生。”男人说。

我问:“你又是谁?”

“我叫李逵,就是这岭下村的人。”男人说。

我哦一声。

这个叫李逵的又问我:“你怎么会住到李苹家里来?”

“我抚州的房子拆了,暂时在这里住一下。”我说。

李逵也哦一声。

这李逵我后来还见过,一天晚上,我在岭下卫生院门口看到他。卫生院门口有几样锻炼器材,单杠双杠什么的。李逵在那儿拉单杠。李逵那么大的个子,居然能完成引体向上的动作。我拉单杠的习惯,也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的。李逵让我拉,李逵说:“刘书生,你也拉一下。”

我跃上单杠,但拉不上去,李逵见了,就说:“你就是个书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岭下住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里,李苹对我真的很好,不仅是好,而且对我很信任。那时候我在炒股,也赚了些钱,为此我经常跟李苹说如果她有钱,我可以帮她炒。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有一天李苹真拿了两万块钱给我,我当时很惊讶,一是她哪有那么多钱,要知道当时两万块钱绝不是小数目;二是她那么信任我。要知道,李苹是把钱给我,让我代她炒,这绝对是一种充分的信任。只是,我有些辜负李苹了,没帮李苹赚到钱,还亏了,亏了一千多。后来怕亏得更多,我把李苹的钱取了出来,两万块只剩下一万八千九百块。亏了一千多。我当然不会让李苹亏,我自己贴了一千多,凑齐了两万给她。但李苹知道我亏了,坚决不要。推让许久,她只拿了那一万八千九百块。这之后不久,我城里买的房子装修好了,就搬走了。

我当然会去看李苹。但居然没看到她,门锁着。这时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当然认得我,女人说:“李苹搬抚州去住了。”

我说:“搬抚州去了。好好的,怎么搬到抚州去?”

女人说:“你不知道?”

我回答:“不知道。”

女人古怪地笑了笑,跟我说:“以后你就会知道。”

不要等以后我就知道了。我从李苹门口走出来,在卫生院门口,一个认识我的老太婆问我:“你是来看李苹的吗?”

我说:“是,但她搬抚州去了。”

老太婆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搬到抚州去吗?”

我说:“不知道。”

老太婆说:“我问你,你知道李苹跟李逵的关系吗?”

我仍说:“不知道。”

老太婆说:“李苹是李逵的情妇。”

我吃了一惊,说:“不会吧,李苹那么好的一个人。”

老太婆说:“好什么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让一个女人做男人的情妇。为了钱,女人大多都会去做人家的情妇。”

我后来才知道,那李逵是个包工头,赚了些钱,很早就开一辆桑塔纳,还是桑塔纳2000。人一有钱,就在外面乌一王二。有天晚上,是我搬过去之前,他把李苹强奸了。李苹要告他,他就塞了两万块钱给李苹。李苹大概想被人强奸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告赢了,自己也身败名裂。于是收了那两万块钱。这钱一收,李逵就肆无忌惮了,经常去找李苹。这样,等于李苹变成他情妇了。那时候我其实就住在李苹家里,我多次见到李逵来,但并没看见李逵对李苹动手动脚。倒是有一次李逵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你不会对李苹动心思吧?”

我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李逵说:“莫打李苹的主意。”

我有些不高兴了,我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逵嘿嘿一笑,走了。

我搬走后不久,李苹就怀孕了。这样,她就不好意思住村里了,于是李逵在抚州租了房子,把李苹接到抚州去了。

我后来在抚州见到过李苹,好几次。但我没问她和李逵的事,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不便过问。每次见到李苹,她都是一副忧伤的样子,也就是说,李苹并不开心。

后来的一天,我又碰到一个岭下村的女人,女人喊着我说:“刘书生,跟你说一件事。”

我说:“李苹的事?”

女人说:“她的事你知道么?”

我说:“李苹又怎么了?”

女人说:“李苹又住回来了。”

我问:“为什么又住回来了呢?”

女人说:“李逵把李苹踢了,找了一个更年轻的女人。”

我说:“这说不定是好事,那样一个男人,不值得一直跟着她。”

知道李苹回岭下后,我去看过她一次。不但见到李苹,还见到她女儿。小女孩正在做作业,李苹像以往我孩子做作业时一样,捧着书坐在边上。我没说话,也坐在边上。等小女孩做完作业了,我问了她一句:“读几年级了?”

“三年级。”小女孩答。

我问:“你叫什么呀?”

“李薇。”小女孩答。

李苹这时候说话了,跟小女孩说:“叫刘伯伯。”

小女孩叫起来:“刘伯伯。”

李苹又说:“你大了也要像刘伯伯一样,读大学。”

小女孩说:“好。”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我没去岭下村。许久不见,我甚至都快忘记她了。但不知为何,这天晚上,我忽然想到她了并记起她对我的好。我忽然想见见她,而且愿望很强烈。这也不难,我有车,那时候也不是太晚,还不到八点,我完全可以开车去看她。

我真的开车出来了。路还记得,出门,上迎宾大道,往抚八线去。在抚八线上开一阵,大概在桐树岗那儿往左拐,过丁家,冯岭,再往前走就是岭下。没多久,我到岭下了。一如从前,到了岭下后首先看到的是村卫生院。卫生院门口,那几样锻炼器材也就是单杠还有双杠都在。我是在岭下开始喜欢拉单杠的,这习惯,现在也保持着。看见单杠还在,手便痒。我停了车,走到单杠下面,然后往上一跃,再一用力,双手翻上了单杠。随后重复着一连拉了好几个。忽然,一辆车开来,是辆好车,保时捷卡宴,车开到卫生院这儿,也停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停车就喊:“这不是刘书生吗?”

我听出来了,喊我的人,是李逵。

随后李逵走了过来。跟他一起下车的女人也跟着一起走了过来,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样子不到三十岁。走过来后,李逵问我:“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儿看到你呢?”

我肯定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是专门来看李苹的,我说:“路过,看到单杠,来拉一拉。”

说着,我轻轻一跳,拉住单杠,然后一跃,又双手翻上了单杠。

李逵说:“你还能双手上杠?”

我说:“是呀,你不能吗?”

李逵说:“我现在做引体向上都困难。”

我说:“拉一个给我看看。”

李逵便拉住单杠,然后使劲往上拉,才勉强做了个引体向上。

从单杠上下来,李逵说:“老了,不中用了。”

我说:“多大年纪呀,就说自己老了。”

李逵说:“快六十了,你呢,跟我差不多大吧?”

我说:“今年六十。”

李逵说:“我们差不多,但拉单杠我现在明显比不上你。”

我说:“你肯定好久没拉。”

李逵说:“太忙了。”

那女的这时开口了,她跟李逵说:“很晚了,我们走吧。”

李逵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跟我说:“我老婆。”

我说:“这么年轻,情人吧?”

李逵说:“对,老婆永远都是情人。”

说完,李逵开车走了。

李逵走了,我也得走,去看李苹。卫生院门口对着的一条路,就是去李苹家的路,不远。我没开车,走过去。路上,我看了看手机,九点了。这么晚去见她,合不合适呢?虽然犹豫,我还是往前走。不一会到了,我看见李苹家的门还开着。我走到门口,往里看。里面没开灯,黑乎乎。我往里面走了几步,然后喊:“有人吗?”

黑暗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我一看,正是李苹。我于是说:“李苹,是你吗?”

李苹说:“是,你是谁?”

我说:“我是刘书生呀,以前在你家住过。”

李苹说:“刘书生呀,好久不见了。”

我说:“是,有好久不见了。”

李苹说:“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说:“今晚忽然想到你,记着你的好,所以过来看看你。”

李苹说:“还有人记得我的好?”

我说:“有呀,当年我住在你家,你对我不知道有多好。”

李苹说:“也只有你才会说我好,我们村的人,没一个人说我好。”

我说:“怎么会这样呢?”

李苹说:“都是那王八蛋李逵害的,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他手里。”

既然李苹提到李逵,我便顺着话问:“听说他强奸了你,后来你就做了他的情人,是真的吗?”

李苹说:“真的,当时我想告他,但想想,告了他,名声也臭了,就没告。”

我说:“听说他给了你两万块钱?”

李苹说:“是,就是给你炒股的那两万。这两万块钱真不该拿,拿了钱,他就名正言顺地跟我好。这也不要紧,问题是,他后来在外面到处说我是他的情妇,这样,我名声就坏了,我走到哪里,后面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说:“这家伙不是人。”

李苹说:“那王八蛋后来又在外面找了一个女人,把我抛弃了,这样,我又住了回来。”

我说:“后来他还管你吗,我的意思是,你跟她生了女儿,他拿钱养你女儿吗?”

李苹说:“开始还会。但他新找的女人很厉害,不许他来。有一天那女人带着好多人找上门来,当着全村人的面骂我打我,还脱光了我的衣服,我很伤心,就跳了门口的水库。”

我说:“幸好有人把你救了起来。”

李苹说:“没有,我是晚上跳的,没人知道。”

我说:“那你后来怎么又从水库里爬起来了呢?”

李苹说:“我没有爬起来。”

我说:“不可能,如果你没爬起来,我今天怎么见得到你?”

李苹说:“我不是人。”

我说:“你真会开玩笑,明明是人,却说自己不是人。”

李苹说:“不说这些,我想委托你跟我做一件事。”

我说:“你说。”

李苹说:“你知道,我还跟他生了个女儿。”

我说:“我见过,她叫李薇。”

李苹说:“现在她在东华理工大学读书。”

我说:“她真是大学生了。”

李苹说:“是,我一直让她以你为榜样,她还争气,考取了大学。”

我说:“我哪天去看看她。”

李苹说:“你今天来得正好,你帮我带些钱给她吧。”

说着,李苹翻出一叠钱来,用报纸包好后,把钱交给了我。她说:“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女人有两样东西必须要,一是要读书,不读书就没文化,就会被人骗。二是女人要有钱,也就是女人不能太穷,太穷了,就会被诱惑,就会上当。我不希望我女儿像我一样,因为拿了男人的钱而毁了一辈子。”

我说:“你说的有道理。”

李苹说:“你帮我把这些钱带给我女儿,她手里有钱,就不会被男人勾引。”

我说:“把你女儿的电话号码给我。”

李苹报了一串数字。

我记住了,要走,但走之前,我跟李苹说:“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李苹说:“我没有手机。”

我说:“怎么可能,现在哪里还有没有手机的人。”

李苹说:“我就没有。”

我说:“微信呢,也没有?”

李苹说:“什么微信?”

我说:“你连微信都不知道?”

李苹说:“从来没听过。”

我摇着头出来了。

我第二天就去了东华理工大学。按照李苹给我的号码,我约了女孩。见面后我发现,这女孩看起来就是以前的李苹,只是比当年的李苹更洋气。看着女孩,我说:“你母亲让我来找你。”

女孩古怪地看着我,重复着说:“我妈妈让你来找我?”

我说:“是呀,我昨天见到她。”

女孩说:“你不要吓我,好在现在是光天化日。”

我说:“我吓你?没有呀,你母亲还让我带钱给你。”

说着,我把报纸包着的那一叠钱拿了出来。

女孩接过,然后打开,但才打开,女孩便见了鬼一样,立即扔了手里的东西,跑了。

我低头看了看女孩扔下的东西,也吓坏了。

那是一叠冥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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