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意象对城市形象的多元化建构
——以广州为例
2020-03-16王秋萍
王秋萍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21世纪已进入第三个十年,中国城市化进程已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城市形象也越来越受到广泛重视,它是一个城市的重要名片,对城市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城市形象的塑造主要来源于两大维度,一是来源于城市实体,即城市中所客观存在的建筑景观、公共设施、民风民俗等客观存在物;二是来源于人们主观意识提炼后所保存在人脑海中想象的“城市印象”。因此,文学在参与城市形象建构中主要是通过第二种途径,即依靠人通过阅读文学作品,并主观臆想来建构想象中的“城市”。以广州为例,在大量的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与广州密切相关的意象,如白云山、沙面、木棉花等。这些意象在文学作品中具有什么样的内涵?对于广州的城市形象建构又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本文以广州为例,探索文学意象在城市形象建构中的应用,这是本文旨在思考的问题。
一、文学作品中的木棉花形象
木棉是岭南著名观赏性乔木,为广州的市花。木棉因其形态特征以及强烈的地域性,成为岭南文化创作中的重要意象,相关文学作品形式,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类题材。同时,这类作品数量庞大,仅古诗就有69 首。可见,木棉花从古至今都是岭南文学中的重要意象。那么,这些木棉花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文化内涵呢?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是英雄的形象,代表着革命坚韧的精神。木棉首次作为英雄出场是在明末清初诗人陈恭尹的《木棉花歌》中。诗人眼中的木棉为“覆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在形态上,木棉呈现出顽强、磊落的人格魅力。这实际上是诗人作为清初遗民,对抗清志士的比拟。作者以木棉托志表达了愿像抗清志士那样 “愿为飞絮衣天下,不道边风朔雪寒”。[1]从此,木棉开始作为英雄的象征出现在各类文学创作中,如诗歌 “似火红花英杰血,若霞片片耀长空”[2]、散文 “如果要用‘伟丈夫’、‘英雄’、‘气宇轩昂’、‘气势不凡’一类的词形容一棵树,这棵树一定就是木棉”[3]、小说《木棉花开满天红》的结尾写道 “五瓣的红棉花,顷刻间幻化成了一颗颗五角红星,那是父母亲和自己头上戴过的红五星,那是自己永远珍藏于心底的红五星”[4]。在这些不同类型的文学作品中,作者都不约而同地由木棉的外形特征中所渗透出的昂扬意志联想到了伟岸的英雄形象。
其次是生机盎然的形象,代表着奋发向上的精神。木棉鲜红满目、枝干粗壮且先开花后长叶的外貌特征呈现出独特的阳刚之美,让人易于联想到奋发向上的精神。诗歌是各类体裁中木棉作为独立坚韧精神的寄托出现频繁最高的体裁,如诗句 “参天浩气压千丛,无限生机直干中”[5]、“丽日繁花红胜火,玉盘国色各争妍”[6]。诗人纷纷抓住木棉的外形特征,尤其是火红的颜色特点以表达对盎然生命力的赞扬。在散文《孤意与深情》中,作者用拟人的手法将木棉比拟为一个在逆境中勇于抗争、执着奋斗的人。虽然外形干瘪却努力向上挣扎并最终呈现出夺目的美丽,赞扬了木棉所象征的奋斗精神。[7]在各类文学作品中,木棉所蕴含的奋发向上的精神得到了充分体现。
最后是广州的木棉,是广州独特的地域标志。木棉是一种在热带及亚热带地区生长的落叶大乔木,岭南地区是国内木棉的主要产区。同时,岭南地区的人们由于喜爱木棉而广泛种植木棉,这使得木棉树成为岭南地区重要的地域标识。在文学创作中,作者常常直接用木棉代指岭南。例如长篇小说《木棉花开——七年广东打工实录》中,木棉并没有参与小说的发展,而仅是出现在题目中用以点明事件发生在岭南地区,并用木棉花开这一美景暗示自己在广东七年打工的状态。[8]又如《木棉树下我的家》 是一篇地域性突出的小说,主要以广州地铁一号线沿线拆迁开发为线索,描写了居住在沿线的原生居民生活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并由此反映了勤劳亲善、聪明勇敢的广州人的心路历程。文中木棉同样是作为故事发生地的重要标识,贯穿全文突出了作品的地域性。
二、文学作品中的白云山
白云山被誉为 “羊城第一秀”,因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又有广州市“市肺” 的美誉。同时,白云山还具有厚重的历史积淀,最早可追溯到山北黄婆洞的新石器时代史前文化的遗址。秦末高士郑安期、晋代人葛洪都曾在此留下足迹。作为南岳名山,白云山在吸引众多游客的同时,也活跃于文学作品之中且内涵不一,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广州时代变迁的见证者。岭南地区在古代由于地处偏远,环境恶劣为烟瘴之地,是官宦贬谪之所。初唐以后,陆续有沈佺期、宋之问、张说、杜审言、李群玉、苏轼、韩愈等被贬岭南。因此,这些文人的作品中,白云山多被作为文人悲伤愤懑之情的倾述对象。杜审言的《南海乱石山作》 就是此类作品的代表,他写道:“涨海积稽天,群山高嶪地。相传称乱石,图典失其事。悬危悉可惊,大小都不类。乍将云岛极,还与星河次。上耸忽如飞,下临仍欲坠。朝暾赩丹紫,夜魄炯青翠。穹崇雾雨蓄,幽隐灵仙閟,万寻挂鹤巢,千丈垂猿臂。
昔去景风涉,今来姑洗至。观此得咏歌,长时想精异。”[9]诗中所描写白云山的“ 乱”、“悬”、“危” 正是作者对当时官场的黑暗讽刺,表达出自己壮志难酬的无奈。至近代,广州成为革命的策源地,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朱德、董必武、郭沫若等曾在白云山留下题词。朱德在白云山石牌楼上书写了“锦绣南天” 四个大字,并作诗歌《上白云山》“白云山上白云山,雨后春光一色新。珠江两岸琼楼现,净扫门庭迓国宾”[10],极力描绘了白云山在革命之后的恢复状况,也寓示着战争的结束和革命的胜利。至现代,白云山则成为幸福广州的重要象征,是广州市民悠闲娱乐的重要场所。代表性的文学作品有黄飞山的《踏沙行·白云山》、赵云雁的《我爱白云山》、张梅的《白云山的记忆》,这些作品中白云山多作为紧张都市生活的休闲场所出现。以上不同历史时期的白云山,从文学的角度见证了广州的发展历程,塑造了纵向发展中的广州形象。
二是城市中的 “世外桃源”。白云山景色优美又处于广州市区,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回归自然、亲近自然寻求心理慰藉的 “世外桃源”。宋朝袁瑨就作有《游白云山》:“策杖白云岑,云深不知处。恍见云中君,白云乡里住。”[11]诗中的白云山通过拟人的手法,被塑造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隐居者。在现代诗人叶仲雅的《白云山之什四章》 中,诗人在将白云山的绮丽景观描述得淋漓尽致的同时,更是将白云山写作了脱离世俗的诗意栖息之地。[12]
三是景观秀丽的 “羊城第一秀”。自古以来,白云山就是广州有名的风景胜地,历史上羊城八景中的 “菊湖云影”、“白云晚望”、“蒲涧濂泉”、“景泰僧归” 都与白云山有关。明代孙蕡也写过《白云山》:“白云山下春光早,少年冶游风景好。载酒秦陀避暑宫,踏青刘呼鸾道。木棉花落鹧鸪啼,朝汉台前日未西。”[13]诗歌将白云山纳入历史的长河,虚实相间地描绘出了白云山的独特之处。清朝陈梦照也写过《游白云山记》,文章记述了作者随师游览白云山的过程,描写了白云山清泉游鱼、古松、滴水岩等美景。
三、文学作品中的沙面
沙面地处广州市荔湾区西南部,南濒珠江白鹅潭,北隔沙基涌,是一个0.3平方公里的椭圆形小岛。自宋代起,沙面就成为了通商要津与游览地。鸦片战争后,沙面正式沦为英法租界。历经百年,沙面见证了中国近代史和租界史的变迁。至现代,沙面已成国家级文物保护区和国家5A 级景区,是广州著名的旅游区、风景区和休闲胜地。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沙面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概括。
一是开放的沙面。沙面自古以来就是融东西文化的汇聚地,重要的通商要津。尤其是被沦为租借后,沙面岛上风情各异的欧陆建筑林立,古今文化为一体的缤纷乐土。因此,在众多文学作品中,沙面总是作为开放、中西文化聚焦地出现,如谢琼杰在《广州沙面》 中盛赞“平生最爱沙面岛,欧陆风情杂古樟”[14],而石碗在《广州沙面》 中更是细致的描绘了沙面中西文化交融的特点,文中写到沙面是 “广州最早使用电梯、最早使用钢筋混凝土建楼,最早把西方城市规划方法带到广州,也可能是最早使用电灯的地方,”“当时的沙面,展示了大洋彼岸工业社会的生活信息。而世界先进科技,通过广州的买办们,以及最下层的劳动服务者,口口相传,让广州人,听闻了世界前进的步伐”[15]。可见,中西文化聚焦的开放沙面已是其在文学作品中的经典形象。
二是不屈的沙面。自鸦片战争开始,沙面的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其沦为了列强在华的租界。自此,沙面也开始了它奋勇不屈的反抗,因而在文学作品中的沙面也象征着不屈抗争的精神。这类意象尤其频繁出现在古今对比,赞叹新时代、抒发豪迈气概的文学作品中,如“百年枷锁迹成尘,笃信沙河着手春。今日东西桥上过,抬失不见据桥人”、“旧事萦回脑际,血染沙基肚辱,霾散现朝阳。旭日重高照,民众乐央央”。时过境迁,昔日沦为列强租界的沙面早已焕然一新,成为广州的重要地标。今与昔的变化更突显出了沙面所承载的不屈、抗争精神。
三是闲适的沙面。沙面风光旖旎,与广州仅一水相隔。自古以来,就是人们悠闲娱乐的聚集之地。在清人的文学作品中,闲适的沙面就已频繁出现,如李环浦的 “黄木湾深粉蝶飞,白鹅潭涨锦鳞肥。今朝正好游花棣,玫瑰花开夹紫薇”[16]、梁棨䤰的 “拾翠人来拾翠洲,卖花船泊花渡头。花香不用一钱买,暗逐春风到客舟”[17]、陈坤的 “鸿雁才归春已来,梅花次第岭头开。只今海上鱼无信,又向鸦洲拾翠回”[18]。在这些诗中,当时的沙面已花团锦簇、鱼肥水美,人们常爱在此赏花、捕鱼,畅意幽情。而当下,沙面更是广州市民悠闲娱乐、中外游客的首选之地。以《广州记》 为例,作者笔下的沙面岭南风情浓厚、悠闲宁静,文中写道 “在那些公园和街巷里,到处有唱粤剧的人。有时是一个人,对着树唱。仿佛树听得懂似的……还有两个老女人,在老榕树下对着VCD唱《梁祝》。她们都有七十岁了,顶着一头白发, 顶多一米五, 深情看着对方唱《梁祝》……”[19]沙面公园小巷的生活日常流淌着特有的粤地文化。
四、文学意象在城市形象建构中的应用策略
通过对木棉、白云山、沙面在文学作品中内涵的梳理,不难看出典型的城市意象与城市形象息息相关。以广州为例,上述典型意象所塑造的广州城市形象至少包括:多元开放的广州、奋发向上的广州、悠闲宜居的广州等。这对于广州的城市形象无疑是正面的、对提升广州软实力无疑是有益的。但是文学意象在参与城市形象建构中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挑战与机遇并存,就现状而言,需要从以下方面提升应用实效。
首先是解决是什么的问题。能够代表一个城市的意象有很多,尤其是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新的地标建筑屡见不鲜。然而诸如此类的意象是否就是最典型的城市意象呢?显然是否定的,因为这样的意象在每个城市几乎都能找出,精心打造这类型的城市意象,只会让城市陷入“千城一面” 的困境。因此,通过文学意象塑造城市形象时,首先要遴选出最具城市特点的意象。其次是厘清为什么是它,即客观全面梳理所选择的城市意象的独到之处。这里的原因可以是历史原因、自然原因、也可以是经济原因等。以西安为例,作为十三朝古都,西安所拥有类似秦始皇陵等独一无二的历史遗迹,这样的意象自然是值得着重打造的城市意象。又如,九寨沟县以拥有九寨这样的举世闻名自然风景区而声名远播,九寨沟风景区当之无愧应成为当地的重要城市意象。第三是如何塑造的问题。在厘清以什么意象为典型和它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后,就需要思考将它的价值最大化。多体裁、高频率的文学创作应是基础,以此提升城市意象的曝光率。此外,高质量的文学创作也是必不可少的。文学不是公文写作,只有高质量的文学作品才能更引发人的共鸣与接受。
总体而言,文学以积极的态度参与到时代建设已是大势所趋,而城市形象对于城市建设至关重要,文学的特质与城市形象建设有着天然的契合。文学意象能以直观的方式将城市形象展示在大众面前,以广州为例,这些文学意象在塑造城市形象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同时也存在着较大的提升空间。现有城市形象多为实体符号,如白云山、木棉、沙面等,缺乏城市意象的深度建构、立体建构,在应用程度上也呈现开发不一的特点。因此,以文学意象塑造多元城市形象仍需深入探索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