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进展与挑战*
2020-03-13毕颖达
毕颖达
〔提 要〕 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旨在实现“和平与繁荣的朝鲜半岛”,力求在努力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的基础上,不断提升韩国在朝鲜半岛事务中的主导作用。这既缘于其进步派执政理念,也有基于韩国国内国际现实政治的考虑。韩国实施自主战略增进了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的和平稳定,拓展了韩国的外交空间和多边合作的外延。但美国仍是其最主要的制约因素,加之韩国国内保守派的干扰和阻挠,自主战略的部分诉求遭遇瓶颈。未来文在寅政府仍将坚持自主战略,从长远来看,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维护地区格局稳定,都需要韩国保有足够的自主性。
文在寅政府上任后,推出了具有进步派特征的外交安全战略,总体上可以简要归纳为两大蓝图、三大目标、四大原则和五大任务。[1]两大蓝图是指要实现“和平共存”与“共同繁荣”;三大目标:解决朝核问题建设持久的和平机制、促进韩朝关系可持续发展和构建半岛新经济共同体;四大战略:阶段性全方位解决,并行推进韩朝关系与解决朝核问题,建立确保韩朝关系可持续发展的制度化体系,通过互惠合作奠定和平统一的基础;五大原则:主导解决半岛问题,以强有力的安全实力维护和平,本着相互尊重的精神推进韩朝关系发展,重视与国民的沟通和达成共识,通过国际合作推进半岛政策。参见: https://www.unikorea.go.kr/unikorea/policy/koreapolicy/koreanpeninsula/。(上网时间:2020年4月2日)其内容具有鲜明的追求提升国家自主的特征,可称之为自主战略。在这一战略实施下,朝韩关系回升,朝鲜半岛局势出现缓和,在朝鲜半岛事务中朝鲜民族的主体地位也得到了加强。然而,伴随这一战略的推进,韩美同盟之间也出现了问题,摩擦日渐公开化,美国对韩国推进自主战略的阻力也越来越明显。因此,研究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及其实施情况,不仅有助于加深对韩国外交及朝鲜半岛问题的理解,而且对发展中韩关系及推动朝鲜半岛和平稳定建设具有一定现实意义。
一、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及实践
韩国所追求的国家自主,实际上是要改变安保上对美国过度依赖和外交上对美国被动“追从”的处境,集中反映在韩美同盟政策、对朝政策和外交政策上。文在寅政府执政后,把建设“和平与繁荣的朝鲜半岛”作为五大施政目标之一,为实现这一目标,推出了自主色彩鲜明的三大外交安保战略,即建立强大的安保与自主负责的“责任国防”、实现南北和解合作与朝鲜半岛无核化、推进真正务实的外交并主导国际合作,具体内容包括:
第一,强化韩美同盟与提升独立防卫能力并行。要实现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繁荣,需要有强大的安保力量为基础,因此在韩美同盟关系上,文在寅政府继续坚持以韩美同盟为安保防卫的支柱,寻求扩大同盟的基础,强化联合防卫态势,合理解决两国间的悬案问题,使韩美同盟超越军事同盟,发展成为共享民主主义和市场经济价值的全球性战略同盟。[2]:, : https://www.mnd.go.kr/mbshome/mbs/mnd/subview.jsp?id=mnd_010701010000。(上网时间:2020年4月2日)2017年6月28日至30日,文在寅访问美国,在韩美首脑共同声明中确认了强化发展韩美同盟和就朝核问题进行密切协作的立场,强调要把韩美同盟发展成为“多元的综合战略同盟”[1], http://www.newspim.com/news/view/20170701000012。(上网时间:2020年4月1日)。2019年11月15日,在韩美共同发表的《未来韩美同盟国防展望》之中,再次确认了韩国在朝鲜半岛乃至整个地区的和平、稳定、繁荣的“核心轴”(linchpin)地位。[2]: http://www.korea.kr/news/pressReleaseView.do?newsId=156361160。(上网时间:2020年4月19日)在韩美同盟防卫实践中,文在寅政府一改竞选时的公开约定,追加部署了4辆萨德发射车,配合美国的导弹系统建设[3]韩国公开表示推进韩国型导弹防御体系(KAMD)建设,当前的症结是该建设有无必要及韩国政府能否下定决心的问题。参见韩献栋:“利益差异、战略分歧和韩美同盟关系的再调整”,《东北亚论坛》2010年第1期,第28页。,以实际行动强化韩美同盟关系。
文在寅政府重视韩美同盟的同时,更加重视提升独自防卫能力。在其安保战略中明确指出,要尽早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发展韩军主导的韩美联合防卫的体制。[4]:『2018』,。积极提升自身防卫能力建设,特别是加强“韩国型3轴防御体系”[5]韩国型3轴防御是指:监视打击能力(Kill Chain)、核心设施防御能力(KAMD)和大规模惩罚报复能力(KMPR)。:『2018』,:53-54。等重点防卫能力建设,以实现与国力相应的“自主国防”。2017年6月韩美首脑会谈中就韩国主张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尽早实现“基于条件的”战时作战指挥权转移。[6]为落实这一决议,韩美双方在2018和2019年度安保年会上就此展开了实质性协商,就向新的联合防卫体制平稳转换、强化韩军防卫能力等问题进行积极协作。[7],” http://news.khan.co.kr/kh_news/khan_art_view.html?artid=201811010333001&code=910302。(上网时间:2020年4月9日)
第二,坚持改善朝韩关系,推动朝鲜半岛无核化和建立长效和平机制。与以往政府不同,文在寅没有特别命名其对朝政策,而是使用了概括性的用语“韩国半岛政策”[1]『: https://www.unikorea.go.kr/unikorea/policy/koreapolicy/koreanpeninsula/。(上网时间:2020年4月9日),政策的内容在2017年7月6日文在寅柏林演说中被正式阐释,强调尊重朝鲜的体制安全,追求朝鲜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和平机制,推进朝鲜半岛新经济构想,促进韩朝交流与合作。对于发展韩朝关系问题,文在寅政府强调推动并固化南北对话机制,希望通过签署基本协议,使韩朝关系发展和朝鲜半岛和平得以制度化。在纪念“三·一运动”一百周年的讲话中,文在寅进一步强调:要掌握韩国在朝鲜半岛的主导权,终结朝鲜半岛残留的冷战结构,建立新的和平合作秩序,创造持久的和平体制和经济合作共同体,[2]2019, 256-263。这其中明显突出了“主导”和“自主”的意志。在无核化问题上,文在寅政府从韩朝关系改善中获取动力,主导推进重启无核化协商,希望借此实现朝鲜半岛和平的稳固化,进而为和平统一打下基础。实践中,在朝美协商遇到困难时,文在寅政府在朝美间积极展开穿梭外交,促成了朝美河内峰会和板门店朝韩美三方首脑会面,为无核化绘制行动路线图,推出了“入口论”和“出口论”,[3]文在寅政府主张的“入口论”和“出口论”,实际上与中国强调的“双暂停”、“双轨并行”原则十分类似,即以冻结核、导为入口,以通过韩朝关系和朝美关系改善缔结半岛和平体制为无核化的出口。并在综合朝美立场原则基础上强调“分阶段、一揽子解决”的立场。
第三,推进真正务实的大国外交,同时强化“东北亚+”的多边合作。[4]:『2018』,在中美日俄“四强”外交中除了重点发展对美同盟关系外,文在寅政府着重发展对华关系,希望开展灵活多样的高层次外交,推动中韩关系摆脱萨德困境,加强在无核化、自由贸易协定(FTA)等问题上的合作,通过重建信任使两国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得到切实发展。在对日关系上,文在寅政府希望在正视历史的同时,发展未来指向的成熟的合作伙伴关系。在对俄关系上,文在寅政府通过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战略沟通和强化经济合作,切实发展韩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在发展“四强”外交的同时,积极推动多边合作,先后出台了新北方政策和新南方政策,旨在以韩国为“和平轴心”在东北亚构建和平、合作的平台,推进主要国家间多边合作的制度化,同时作为超越东北亚的“繁荣轴心”,升级与东盟和印度的关系,扩大和平与繁荣的空间。[1]:『』, : https://www1.president.go.kr/government-projects#page5。(上网时间:2020年4月15日)
二、实施自主战略的动因
冷战后韩国政坛总体上分为进步派与保守派两大阵营。[2]关于韩国的进步派和保守派,很难找出一个明确的划分标准。长期以来,韩国学术界和舆论界用“左翼”“左派”“右翼”“右派”来划分韩国政党和社会团体。进入21世纪后,此类称呼逐渐被“进步”和“保守”所取代。虽然进步和保守难有一个准确的划分标准,但从外在表现上有着明显的特征:进步派一般倾向于打破现状,而保守派则倾向于维持现状;在对朝关系上,进步派一般站在同一个民族的立场上,倾向于通过改善对朝关系来解决半岛问题,而保守派往往惯于从主导统一半岛的角度思考,一般对朝采取强硬压迫政策;在对美关系上,进步派虽然强调立足于牢固的韩美同盟,但同时更加倾向于追求国家的行动自主,相反,保守派则积极强化同盟,对美追随的色彩比较鲜明。冷战结束后,韩国的金大中、卢武铉、文在寅政府属于进步派政府,而金泳三、李明博、朴槿惠被定性为保守派政府。李明博、朴槿惠两任保守派政府任内采取对朝强硬政策但未能如其所愿,朝核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复杂,韩国国民不仅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安全感,相反不断攀升的紧张局势使战争的危机更加严重。韩国保守派政府倒向美国寻求安保的努力,不仅丢掉了韩朝关系,更搞僵了中韩关系,使韩国深陷安保利益与发展利益处理失衡的困境。在此背景下,韩国国内政治结构发生变动,朴槿惠被弹劾下台以及保守政党支持率一度跌至谷底,看似是因“亲信干政”事件所致,实则是韩国社会对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重新检视结果的呈现。而文在寅恰恰是借此契机,发起追求正义与公平,向往国家、民族自主与独立的“烛光革命”,并作为进步派代表成功竞选获胜取得政权。
文在寅作为进步派的代表人物,认为朝鲜半岛事务属于民族内部事务,需要通过改善韩朝关系,增进民族和解与合作,由朝鲜半岛南北当事方自主解决。[3]:『』: , 2018, 261-263。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除了这一进步派施政理念的驱动之外,也与韩国所处的外交安全环境和国内政治密切相关,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考量。
第一,寻求实现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文在寅政府上任正值朝鲜半岛局势剑拔弩张之际,李明博、朴槿惠两届保守派政府与美国共同对朝采取了高强度制裁施压,造成朝鲜不断提升核导能力进行回应,因此承受了空前的国际制裁[1]关于对朝制裁情况参见毕颖达:“朝鲜承受着多少国际制裁”,《世界知识》2019年第7期,第24-25页。,在“朝鲜崩溃论”不断扩散的氛围中,特朗普政府又高调展示武力解决问题的姿态,一时间朝鲜半岛战云密布,韩国国家利益受到根本威胁。在此背景下文在寅政府临危受命,一改前任政府以强硬高压姿态解决问题的做法,多次公开强调“绝不允许朝鲜半岛发生战争”“不希望朝鲜崩溃,不推动吞并统一和人为的统一”[2]: “‘’...,” https://www.voakorea.com/korea/korea-politics/3986084。(上网时间:2020年7月4日),此举措可谓一箭三雕:既对试图动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特朗普政府形成了有力制约,又对不断做出超强硬举动的朝鲜做出安抚,也可以维护半岛和平为支点,密切联系在半岛问题上有共同需求的国家。
第二,试图提升朝鲜民族在解决半岛问题上的自主性。在韩国保守派政府对朝强硬政策之下,朝韩关系持续恶化,此前进步派政府推进的南北合作项目纷纷中断,象征着民族纽带的开城工业园亦被关闭,朝韩关系几乎到了完全断绝的地步,冷战后持续推进的民族和解与合作陷入困境,民族分裂倾向日益鲜明。韩国保守派政府在安保上更加紧密地靠拢韩美同盟,并两度推迟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而朝鲜则积极寻求在安全上加强与中俄的联系,朝鲜半岛残留的冷战结构呈现出再次复生的征兆,[3]: “(新冷戰) ” 『』2017, https://monthly.chosun.com/client/news/viw.asp?nNewsNumb=201708100012。(上网时间:2020年7月4日)朝韩间一度倡导的“南北当事者自主解决问题”[4]关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南北当事者自主解决原则”,早在1972年7月4日朝韩达成的联合声明中就有明确的规定,主张以“自主、和平、民族大团结”的方式解决朝鲜半岛问题。此后在韩国提出的多个统一方案中都高度强调了这一原则,在2000年6月的《北南共同宣言》等朝韩之间达成的多个正式文件中也有具体体现。的原则离现实越来越遥远。这种局面违背了进步派固有的理念,为此文在寅政府适时提出了增进朝鲜半岛和平的战略,积极促进重启南北对话,增进民族和解与合作,强化民族认同与连带感,努力实现韩朝和平共处,在改善韩朝关系的同时争取主导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降低外部势力的介入和减少对大国的依赖,确保朝鲜半岛事务中民族的主体地位。
第三,保持在韩朝关系与韩美同盟关系中的平衡。保守派执政时期,在应对朝鲜半岛紧张局势时,一般的做法都是紧靠韩美同盟,形成韩美密切协调的局面,确保对朝鲜的压倒性优势,遏止来自朝鲜的“冒险冲动”。但强化韩美同盟,特别是在朝鲜半岛局势紧张升格的情况下,很容易发展成为对韩美同盟的进一步依赖,国家自主性受损。文在寅政府上任后采用了不同的安保战略,在强调立足同盟的同时,更加强调发展和增强自主防卫能力,以确保主导解决半岛问题。在2017年8月15日“光复节”演说中,文在寅明确强调“我们的安保不能只是依赖同盟国,朝鲜半岛问题应该由我们来主导解决”[1]:『』:, 2018 261。的立场,表达了追求强化自我防卫能力的意愿。不仅如此,为了增强自主行动能力,文在寅政府重新推动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以从制度上改变韩美同盟不对称的垂直关系,确立平等互惠的同盟关系,进而希望在朝鲜半岛问题上既能得到同盟的足够支持,又可避免过多的牵连和干扰。
第四,实现大国关系的均衡发展。韩国保守派政府执政后,在处理大国关系中呈现出明显的对美倾斜姿态,在发展对华关系上也出现了明显的问题。朴槿惠政府选择配合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其后果是中韩关系迅速恶化,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又催动了大国对立的固化,韩国外交的自主性进一步受到制约。文在寅政府希望通过积极发展与“四强”的关系,调整以往对美过度倾斜的外交格调,有利于争取周边国家对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支持与合作。同时,通过推进新南方政策和新北方政策,拓展多边合作的空间,增强区域内国家的连带关系,努力构成“东北亚+”责任共同体,并强化经济外交与战略开发合作,以及加强应对贸易保护主义,减少因同盟牵连造成的对美外交“追随”,走出在中美等大国间进行选边的困境,进而在更广阔的国际舞台上以国家利益为基础发展自主外交。
第五,争取韩国国民在政治上的支持。伴随逆全球化风潮兴起,民族主义大有抬头之势,在单一民族国家韩国这一趋势更为明显,尤其是在韩国经人均GDP迈入3万美元的背景下,韩国国民的自主意识和民族自豪感日益高涨,提升相应的国际地位成为韩国的一个重要战略目标,追求中等强国地位便是一具体体现。如前所述,朴槿惠政府时期韩国在外交安保上过度依赖美国,不仅将朝韩关系、中韩关系推入低谷,还进一步固化了韩国对美“追随者”的形象,这与韩国国民期待的民族荣耀和自豪感相去甚远。这种背景下,文在寅政府提出了旨在提升国家自主性的外交安全战略,有利于在国内政治中获得更多的支持,而国民的大力支持,又是提升国家自主性的基本动力源泉。
三、实施自主战略的成效与局限
2018年以来朝鲜半岛局势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变化,文在寅政府实施的自主战略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助推半岛局势走向缓和。在中美朝韩多国间的密切互动下,特朗普政府不再公开强调武力解决问题,韩美军演降调或延期进行,朝鲜也调整策略,实际上冻结了核导试验,没有再行“出格”之举,朝鲜半岛局势已经由2017年的战争危机状态转向相对稳定。这种局面与文在寅政府自主战略追求的目标相吻合,因此从韩国的角度来看,其战略目标已基本达成。
在改善朝韩关系方面,文在寅政府立足相互尊重的原则,以2018年冬奥会为契机,重新开启包括首脑会谈在内的南北对话机制,韩朝关系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其中《板门店宣言》和《9月平壤共同宣言》等政治文件的签署,成为韩朝关系改善的明显标志,特别是作为附属协议《〈板门店宣言〉军事领域履行协议》的签署和落实,有利于双方在军事上减少敌对,为韩朝实现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奠定了基础,将韩朝关系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在朝鲜半岛无核化方面,文在寅政府借助韩朝关系的改善助推重启了朝美无核化协商,打破了近10年来的僵局。通过包括首脑会谈在内的多种交流渠道,文在寅政府积极协调朝美,促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朝美首脑会谈,会谈中确立了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和改善朝美关系的基本原则,对于朝美无核化实务协商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随着朝美敌对行动的缓解,“双暂停”局面已在事实上形成。
第二,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有所进展,韩国自主防卫能力得到加强。通过密切协商,韩美就归还韩国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达成了原则性共识,并同意未来“韩美联合军司令部”司令由韩国四星级将军担任,美军派任副司令。在实际落实上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通过“韩美联合指挥所(Command Post Exercise,CPX)”演习[1]根据韩美达成的协议,韩军在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之前,需要对韩军主导指挥联合作战的能力进行检验,为此进行“韩美联合指挥部”演习。通过该演习,分三个阶段对韩军的指挥能力进行评价,即“初步的运用能力” (Initial Operational Capability, IOC)评价、“完全的运用能力”(Full Operational Capability, FOC)评价和“完全的任务执行能力评价”(Full Mission Capability, FMC)评价。如果一年通过一个阶段的评价,有望在文在寅政府任期内实现战时作战指挥权回。具体参见 정희완:“ ‘’ 1,”『』,2019。,韩国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即“初步的运用能力”评价。与此同时,文在寅政府大幅增加国防预算投入,[2]文在寅政府决定在任期之内将韩国国防预算的GDP占比由2.4%提高到2.9%。2020年韩国国防预算已经突破50万亿韩元(近500亿美元)。: “‘GDP2.9%’… 文2020。并大量购入新型尖端武器装备,增强自主防卫朝鲜核导威胁的能力。
第三,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在大国间保持相对均衡的目标。文在寅政府积极改善对华关系,作出“新三不”承诺:不追加部署萨德系统、不加入美国的导弹防御体系、不推动同盟多边化,止住了中韩关系持续下滑之势。并且随着包括两国元首、国防部长等在内的高层间密切互动,中韩在发展战略合作、和平解决朝鲜半岛问题以及维护多边体系等方面达成共识,两国关系日渐恢复。中韩关系的恢复和发展,有助于韩国在中美之间发展相对“均衡”的外交。
第四,外交空间得以拓展。在努力推进大国均衡外交的同时,文在寅政府积极推动多边外交。在东北亚,共同推动重启中日韩领导人会谈,在经济、贸易、金融及可持续开发等领域取得进展,并通过三国合作事务局推进多领域合作项目,进一步提升了三国合作的制度化水平。特别是文在寅政府全力推进新南方政策,强化了与越南、印度等东南亚和南亚国家的合作关系,为韩国的投资和产业布局调整创造了有利条件,韩国的影响力也随之得到提升。
然而文在寅政府自主战略在推进过程中,也面临韩国国内国际多重因素的制约,美国是其中最为主要的制约因素,朝韩关系新变化以及韩国国内政治等因素也干扰着这一战略的实施。
美国因素对文在寅政府的自主战略影响甚大。首先,美国并不真正支持和配合韩国“自主国防”。从近年来韩美关系的实际情况来看,美国以增大安保压力等方式来动摇韩国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的决心。一是在防务费用分担问题上向韩国施压。2019年以来,特朗普政府要求韩国分担当时基准5倍的防卫费用,由此韩美分歧不断公开化,同盟“龟裂说”抬头,对文在寅政府造成了较大的政治压力。二是特朗普政府不断发出撤军信号,更进一步加重了韩国的安保危机意识。而这种危机意识又促使韩国继续寻求美国的安全保护,也意味着文在寅政府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的门槛被大幅提高。三是关于韩国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问题,美国不断释放否定信号。文在寅政府希望在任期内实现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而美国政府和军方高层则强调,战时作战指挥权的归还应有前提条件,即在韩国军队能够成熟地进行指挥并有效地防御朝核威胁的情况下归还。[1]: 『』, 2018。很显然,“有条件”归还战时作战指挥权,是一个模糊的定义,时间可以无限延长。四是美国还寻求增强联合国军司令部的军队指挥职能,甚至发出消息称:“战时作战指挥权归还韩国后,联合国军司令部仍将会继续掌握这种指挥权”。[2]: “‘’ ,”『』, 2019。
其次,美国严重制约韩国“主导”朝鲜半岛无核化与和平机制建设。对于文在寅的朝鲜半岛政策,特朗普政府原则上支持,但不希望朝韩关系“超前”发展,更不希望韩国突破限制,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美国在朝核问题上固执己见,朝美协商难以走出僵局,致使文在寅政府的“驾驶员”地位逐渐失去意义。二是将朝核问题与发展对朝关系联动,不允许韩国突破制裁框架单方面发展朝韩间代表性交流合作项目,为防止韩国在朝韩关系上“越界”发展,设立了“美韩工作组”[1]2018年9月朝韩发表《9月平壤共同宣言》后,美韩两国建立“韩美工作组”(ROK-US Working Group),其主要职能是针对半岛问题、无核化问题、朝美和朝韩间的所有悬案问题进行协商。调控双方对朝关系。尽管2020年初开始,文在寅多次强调要“自主地”发展南北合作项目,但美国依然不放松对韩国的制约,2020年1月16日,美国驻韩大使哈里森不加掩饰地强调:“韩朝合作应通过美韩工作组来进行协调”[2]: “’ ,”『』, 2020。三是对于宣布结束朝鲜战争问题采取慎重、消极姿态,不愿发表结束战争的政治宣言,而“新朝鲜半岛体制”建立的基本条件是正式结束朝鲜战争。
最后,韩国的自主外交还受到美国因素的结构性限制。近年来,文在寅政府在外交上频频遭遇来自美国的压力。除了棘手的防卫费分担问题外,在韩国部署中程导弹、韩日纷争、向霍尔木兹海峡派兵以及经贸等多个领域,文在寅政府都承受着美国的巨大压力,最终韩美FTA不得不重新谈判,也不得不以扩大巡航范围的间接方式向霍尔木兹海峡派出军舰,文在寅政府本希望美国出面调解韩日纷争,但却没有得到积极响应,相反在《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问题上遭到美国的巨大压力,被迫以“延期”的方式保留了该协定。
除美国因素外,朝韩关系的不稳定也对文在寅政府自主战略的实施造成干扰。在美国的制约之下,文在寅政府一直无法突破对朝交流的限制,先前达成的深入开展南北经济合作的约定未能付诸实践,朝鲜对韩国的批评越来越尖锐,甚至直接批评文在寅“向外部势力乞求支持与合作”[3]: “,”『』, 2019,并单方面拆除了金刚山旅游区内韩国遗留的设施,对文在寅政府未能如约推进改善朝韩关系表达不满。特别是2020年6月9日,朝鲜切断了与韩国的主要通讯联络线路,随后又炸毁了位于开城工业园内的南北联络事务所大楼,并声称将要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由此朝鲜半岛局势再度紧张,文在寅政府的对朝政策面临巨大压力,立足于改善韩朝关系的自主战略推进的源动力在日益弱化。
此外,国内保守派势力的阻挠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文在寅政府自主战略的实施。韩国保守派一直批评文在寅的对朝政策是“乞求对话政策”,是在“为朝鲜完成核武器开发赢得时间”。[1]‘’ 제공조 먼저’,”『경향신 문』,2017년 8월 10일, A6면。保守派强烈反对文在寅政府试图推进重启开城工业园和金刚山旅游项目,并大多不看好韩朝关系。[2]: “ ‘ ‘2019년5월7일, 4면。在解决朝核问题上,保守派仍然坚持压迫基调,主张应像北约一样与美国共享战术核武器,乃至自主发展核武器。[3]在保守派的阻挠下,文在寅政府在推动自主战略上难以汇集足够的国内动力。
四、政策展望
文在寅政府任期已过半,从客观上来看,其自主战略的推进总体上对于朝鲜半岛问题、韩美同盟以及东北亚局势都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未来如不出现重大突发变故,文在寅政府仍将基本沿着先前设定的大方向推进其自主战略。
在朝鲜半岛问题层面上,预计文在寅政府在余下两年的任期内仍将继续秉承进步派的执政理念,最大化地推进朝韩交流与合作,稳固朝韩关系既得成果,并大力促进无核化与朝鲜半岛和平机制建设,提升在朝鲜半岛事务中民族的主体地位,进而为共同民主党继续执政创造有利条件。实践已证明,无论是在稳定朝鲜半岛局势和改善朝韩关系上的积极作为,还是防控新冠肺炎疫情上取得的明显成效,都极大地提振了韩国民众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它与外力压迫之下激发出来的民族主义情绪相结合,造就了文在寅的高位支持率和共同民主党在国内政治角逐中的优势地位。[1]2018年4月27日,朝韩发表板门店宣言之后,文在寅的支持率一度超过了80%。尽管因朝核协商陷入僵局,朝韩关系再现颓势,文在寅支持率一路下行,但在成功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情况下,文在寅的支持率再次攀升,超过了60%,这在历任韩国总统任期后半段是难得一见的。受此影响,2020年4月15日进行的韩国国会选举中,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取得180议席的巨大胜利。因此,单单是出于国内政治考虑,文在寅政府也将会继续努力维护半岛的局面稳定,寻求在解决半岛问题上做出实质性成果。这种积极的接触政策,有助于朝韩关系和朝鲜半岛整体局势保持基本稳定。
然而,在文在寅政府余下的任期内,要想在主导解决半岛问题上取得实际成效可谓难度巨大,其中能否“软化”美国的制约是关键。如前所述,美国通过“韩美工作组”制约韩国对朝政策实施进程,朝韩关系无法深入发展,韩国依托同盟紧密协调来主导半岛事务的战略思考逻辑矛盾进一步突出,提升国家“自主”行动的必要性再次彰显。在朝鲜强烈批评和不断施压的同时,韩国国内对于“韩美工作组”的批评之声也日益高涨。[2]: “’,”『』2020。这种情况下,文在寅政府大幅调整了外交安保团队的负责人,努力探索改进“韩美工作组”的运行方式,[3]: “...’,” https://www.vop.co.kr/A00001498159.html。(上网时间:2020年7月5日)甚至尝试继续推进新一轮朝美首脑会谈。
尽管如此,美国能够给韩国让出多大空间,仍将对未来朝韩关系发展的程度产生关键性影响。可以预见,特朗普不会主动关闭与朝鲜对话之门,甚至不排除在大选前与朝鲜进行新一轮首脑会谈的可能,但对朝政策在当前的立场上也不会出现大的改变。这种情况下,文在寅政府可能会做更多增进韩朝关系发展的努力,但与此同时,如何平衡韩美同盟制约与自主选择间的矛盾,以及如何妥善应对朝鲜的施压行动,都是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而要处理好这些问题,需要坚定的政治意志和高超的外交艺术。
在韩美同盟关系层面上,韩美同盟进入了调整与发展的关键期。文在寅政府推进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发展自主国防,是改变同盟的安保与自主交换属性和不对称状态的根本途径,因此不可避免地对美国主导的同盟战略造成冲击,进而引发韩美关系不断出现矛盾和摩擦。特朗普政府对韩强硬勒索式的防务费分担要求,以及自我中心主义的单边做法,刺激了韩国国民的民族主义情绪,而这种民族主义情绪又成为韩国进一步追求自主的动力,“4.15”韩国国会议员选举结果与这种被激发的民族主义不无关系。在这种环境下,未来文在寅政府将会继续以任期内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为目标,更坚定地快速推进自主战略,发展平等互惠的同盟关系。尽管未来韩美同盟会面临更多挑战,除防卫费分担矛盾外,美国在韩国加强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推动韩美同盟多边化以及“印太战略”参与等问题上,韩美分歧也将会进一步显现,但这并不意味韩美同盟会走向解体,因为文在寅政府追求的是发展平等互惠的韩美同盟,而不是要解散韩美同盟,特别是在朝核问题长期存在的情况下,维护稳定的韩美同盟仍将是韩国的重大安全课题。
在自主外交层面上,文在寅政府将继续推动均衡外交、多边外交。文在寅政府在余下任期内在对华关系上应会继续努力维护“新三不”框架,确保东北亚地区力量对比格局处于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这有助于韩国确保外交的自主性和独立性,也可从中汲取力量助推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符合韩国的国家利益。在多边外交领域,文在寅政府继续积极推进新南方政策与新北方政策。通过这些多边外交努力,不但有助于化解美国特朗普政府单边主义的压力,而且还可增强区域内部和次区域之间的交流合作,从而进一步推动多边秩序建设,对于拓展韩国的外交空间和提升外交的自主性、独立性有积极意义。
然而,在中美战略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美国因素对未来韩国的外交制约将会越来越明显。在中韩关系层面,文在寅政府坚持的“新三不”原则,一定程度上挽回了中韩关系,但可以预见,未来美国会通过调控半岛局势变化,在“新三不”所指向的领域继续向韩国施加压力,要求韩国配合升级萨德系统,推进在韩部署中程导弹和深化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而这些又都是中国高度警惕的部分。在多边外交层面,文在寅政府力推的新南方政策同样遭到美国的干扰。未来,美国可能会以包括扩容G7在内的多种手段,诱导韩国进一步深度加入“印太战略”,韩国以多边外交扩大自主的追求,仍将受制于美国设计的大国竞争框架的束缚。
五、结语
国家自主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基本属性。从长远来看,无论是解决朝鲜半岛问题,还是维护东北亚地区和平稳定,都需要韩国保有足够的自主性。但鉴于韩美同盟的特殊性以及韩国国内政治的复杂性,韩国要实现真正的自主,需要有一个清晰的前进方向和坚定的战略意志,也需要一个长期的、持续的努力过程,这个过程是韩国的安保需求与其自主性追求两者之间张力变化的过程,也是韩美同盟由不对称状态向平等互惠关系发展的过程。可以预见,未来韩国在追求国家自主上不会停下脚步,韩美同盟仍将遇到挑战,韩美之间的矛盾和摩擦还会不断发生,尽管如此,韩美同盟尚不至于走向解体,它仍将长期持续,如何在维持同盟的情况下实现国家外交安全的自主,考验着韩国政治家的政治远见和战略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