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江湖的欲与愁

龚菁琦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星座进入了我的生活。带着这个问题，我约访了Alex。2019年10月，我在上海见到了他。

人们为什么需要星座

2010年，Alex开通了微博。那本是他大学期间传播学课的作业，老师要求开一个微博，写一篇论文。自认“资深话痨”的他，想到与其记录“叽叽歪歪的日常”，不如钻一个垂直领域。他对占星很感兴趣，第一条微博便是“第三宫在古典占星学中代表凶”。粉丝涨得很快。开通微博两年后，他做了一次“微访谈”，感受网民对星座的狂热：一小时，17000条提问。

“人的不开心在求不得。”Alex有所领悟。

这一领悟在他开了星座微博后有越来越多的体会。有天他收到粉丝发来的照片，一位女生站在湖中间自拍，想自杀。Alex回复，想跟她聊一聊。女孩说，她分手了——爱情的不圆满。

Alex不丑，这很重要。2016年，他有了经纪人，直播正是风口，经纪人让他也试试，劝的也是那句，“你不丑”。第一次直播，他提前两天准备一小时的讲稿，因为紧张，到四十分钟时戛然而止，后面的二十分钟“干瞪眼”，但1万条评论在屏幕上飞快地刷过去，Alex根本看不清。这次直播让他涨粉10万。

也在2016年，星座博主“同道大叔”蔡耀栋以近2亿元的价格卖掉公司，成为第一个上岸的自媒体人。

星座居然这么有市场。Alex的粉丝也在 2018年涨到1000万，2019年变成1600万。来找他的商家越来越多。与一般星座博主不同，Alex无需靠卖周边、水晶生活，他接广告，在画面里妆容精致——像个明星。在Vlog里，他和白百何、朱正廷一起笑谈星座。明星意味着变现价值更高。

粉丝也在变化。“以前粉丝多数是25岁左右的年轻人，现在则从18岁到60岁都有。”Alex说。

当你用星座决定生活

如果说Alex谈论的是广泛而普遍的星座问题，叶紫芝则让星座彻底主宰她的生活，大到辞职、学心理学、关掉咖啡馆，小到对儿子要宠一点还是严一点，每件事，叶紫芝都要问星座。

我第一次见到叶紫芝，是在上海一家咖啡馆。我偶然闯入，看到她正在给顾客讲星座运势。那时，我正在纠结自己能不能被一份新工作录用，就随口问她，双鱼座最近事业运如何？叶紫芝没有立即回答，她让我填写一份表格，写下自己的问题，然后根据我的星座，开始谈论我的性格。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那家咖啡馆的老板。

最近的一次大型决定是五个月前，看完星盘，她关闭了自己开了6年、还在盈利的咖啡馆。

现在，叶紫芝每天要做一到两次咨询，收费500元一小时。来找她的人，总有些化解不开的焦虑，无外乎关于自己、家庭、孩子和事业。占星只是提供一种缓解，叶紫芝说，她避免提供价值判断。有人出轨，来问感情的前景，她提醒“你的底线就是不要让你老公知道。”也有做生意打官司，想问能不能赢。叶紫芝很少细问对方的诉求是否合理。如果对方很焦虑，她会选择告知不错的结果。如果不急，她会告诉他们，“人的能量是很强大的，想怎么样这个结果就会朝向你。”

但有时结果并不如她描绘的那么有朝向性。

三个月前，她开始失眠，一看到咖啡馆以前的照片就流眼泪。这是陷入抑郁的征兆。思来想去，叶紫芝去了一家正规医院，去看心理医生。遥远的星星，不能解决她的问题。

星座是疑问，水晶是谜底

周小霞出现前，一股檀香味就飘了过来。她穿着灰棉麻布做的袄子，手腕上绕着两圈黄水晶。她说自己曾是国企员工，但去年2月，她在一家水晶店被迷住了，“像见到亲人一样，久别重逢的喜悦。”她辞了职，跟一位外国老师学习水晶知识。

甫一落座，周小霞就朝我身上打量，“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对自己不满意？”

我有点惊讶，不知道谈话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开始。但周小霞已经起身走到我旁边，拍着我的肩膀，说那儿太厚，她继续拍着，“现代人找不到方向，迷茫，情绪各种涌动，又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就会觉得各种不舒服，你也是这样，对吧？”

这些话令我感觉熟悉，肯定在哪儿听过，比如邀你办卡的各种养生馆。点出焦虑，放大恐惧，然后告知你“解决办法”。周小霞冲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黄水晶串兒一闪一闪。黄水晶能增进财运，她又从包里掏出一枚粉水晶球， 摆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中央，她说，粉水晶可以令人快速平静。

你为什么认为不同的水晶有不同的效果？我问。

周小霞再度打开包，掏出一本厚厚的《水晶万能疗愈》，指示什么水晶对应人身体的什么部位。一张图片吸引了我，那是一块彩色萤石。

“它来找你了！”周小霞瞪大眼睛，一块尖尖的石头举到我眼前，

这当然不该是馈赠。我掏出一百块，打算给周小霞，她摆手说自己不要，又说，如果我有诚意，作为交换，可以去水晶市场挑一只她喜欢的水晶。

在潘家园水晶市场，我看到了矿洞般的紫水晶原石，雕成弥勒佛、乌龟等形状的蓝色、白色、棕色晶石，展示得最多的是钛晶，透明晶体里面包着向四面八方发散的金线。老板告诉我，戴钛晶能发财，能量极强，只收你2989。周小霞看中一款粉水晶，她把粉水晶一遍遍地贴到眼睛前，像找金子一样着迷地看。不过，我并没有买下它。

星座占卜，也许还将继续存在

“星座为什么会在现代青年人中流行？”2019年初冬，我在北京见到邢婷婷，她是上海财经大学社会学系讲师，对这个问题已经研究多年。

邢婷婷是甘肃人，2000年考入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一路读下去，博士方向为宗教社会学。

“当代人为什么会焦虑？”邢婷婷说，“带给个体的感受就是，自身不断归零，总有一条小鞭子，不断抽着你往前走。尤其北上广，我田野研究的对象很多都有‘一个小目标了，但他们仍然非常非常焦虑。”

另一类是问“怎么回事”，看个人整体的命运走势。

邢婷婷访谈过上海黄金地段的居民，一条马路之隔，有人因拆迁成了富翁，有人得知自己家被规划为“旧城风貌保护区”，拆不了，只能继续居住，而窗外就是环球金融中心。面对巨大的财富差距，人的内心很难平静。他们会去问命理师，“为什么恰恰是我错过？是不是我就是这个命？

其实是在承担时代变动的代价。改革开放后，是高速流动40年，贫富差距拉大的40年，也是人们的婚恋关系越发不稳定的40年。邢婷婷观察，占卜的问题有较大比例关于第三者，妻子算丈夫与第三者能不能长久。“大多基于要快乐，他令我不快乐，我就不值得。”

这些都构成现代人的不安与焦虑。

只要有焦虑，就永远有占卜的生存之地。

摘编自腾讯网 ，应受访者要求，叶紫芝与周小霞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