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这样

黄筠杰

新春时，回乡下。我一路兴致都不高，或许是前夜失眠的原因，抑或是难得说上一句话的老人。

那个村庄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些许烟火气，过了节，便寂寥得像空了心的老樟树。

远远地，便看见破旧的老屋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颤颤巍巍，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飘落。

亲戚们留下礼品和现金，就匆匆躲进一旁新造的楼房中。我停留在原地，想跟太奶奶说些什么，可是家人叫了我一声，也让我赶快过去。我急忙跟上他们的脚步，回眸中依稀看见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痴呆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记得谁。”

“幸好也没拖着别人，不然得被累死……”

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从别人口中，拼凑出太奶奶这一生。她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患了痴呆，亲戚们说那是她笑得最多的日子。

“唉……”一声叹息，来自我心底。太奶奶那么孤寂，我却难得同她说句话。

扔掉手中的瓜子壳，我才发现指尖已经变得通红，还隐隐作痛。推开门，一阵凉风吹来，冻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慢吞吞挪到老屋前，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我的脚抬起又放下，在地面上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圆。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嘎吱”——面前的门开了。

门内的老人愣了一愣，侧过身，我下意识走进去。

两个人坐在床沿，心中涌动着干言万语，像缺了引线的烟火，找不到喷薄而出的机会。难得来了，交流竟是无声的。

大概过了很久，我听见有人唤我名字，但我沒有应答。

我看见太奶奶的眼中出现了鲜亮的神色，嘴唇微动着。我听得清楚，那是我的名字。干言万语刹那间变成决堤的泪水。我将脸埋入掌间，双肩控制不住地抖动。这时，有人轻轻抱住我：“乖乖不哭啊，太奶奶在。”

难得这样，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的火花，来到心底，炸成璀璨的烟火。

太奶奶，难得这样，便一直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