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身份法》修正案抗议：莫迪执政以来最大危机

吴孟克

2019年12月11日，印度人民党领衔全国民主联盟政府推动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CAA）在印度议会获得通过，该法案授予2014年12月31日前因“宗教迫害”进入印度的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阿富汗三国非法移民印度公民身份，包括印度教、锡克教、佛教、耆那教、拜火教、基督教的信徒都有资格申请印度公民身份，唯独把穆斯林排除在外。该法案一经通过随即引发大规模抗议示威，截至2020年1月中旬，反对该法案的示威抗议仍在全印范围内进行，尚无彻底完结迹象。

抗议从东北部蔓延至全国

CAA针对的是此前印人党在阿萨姆邦颁布的“国家公民名单登记册”（NRC），目的在于甄别1971年3月25日以后才进入阿萨姆邦的“非法移民”。长期以来，以孟加拉裔为主的外来移民不断向东北部诸邦迁徙，对东北各邦的人口结构和社会秩序造成冲击。自莫迪执掌印人党以来，一直将“驱逐非法移民”作为卖点试图拉拢东北部诸邦，并收获了选举上的实惠。然而在要被排除的“非法移民”中据称有50多万人为印度教徒，驱逐他们显然与印人党的宗教民族主义相悖，CAA正是针对这一点而推的。

此外，该修正案唯独将穆斯林排除在外，因而也染上了鲜明的教派主义色彩。进入2019年11月，印人党在传统的“废除《宪法》370条（该法案赋予前‘查谟与克什米尔邦自治地位）”“阿约提亚寺庙之争”“统一民法”三大教派主义议题上都取得了积极进展，进入收尾阶段，因而迫切需要新的议题以刺激支持。在印人党主席、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的大力推动下，印人党将CAA与在全国推行NRC相联系。印度很多舆论认为，两者结合将在全国范围内起到“排穆”效果，这种舆论也构成沙阿等人进行政治炒作的基础。

在法案通过之前，印人党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再加上2019年5月人民院选举中印人党在东北部优异的选战战绩等背景，都使印人党低估了其将引起的激烈反应，尤其是低估了阿萨姆人的反对情绪。2019年12月11日法案通过当天，阿萨姆邦爆发大规模暴力抗议示威活动。随后，社交媒体上出现了大量“孟加拉人大规模涌入本地”的谣言，被邻近阿萨姆邦的特里普拉邦、梅加拉亚邦等地居民广泛转发，随即在当地引发大规模骚乱。在东北部邦骚乱的“鼓舞”下，邻近的西孟加拉邦北部穆斯林聚居区也爆发了大规模暴力抗议示威活动。

至此，抗议示威活动还仅限于印度东部的几个邦，2019年12月15日德里警方攻入国立伊斯兰大学的事件就成了引爆全国性示威的导火索。当天，首都德里国立伊斯兰大学的学生上街游行，抗議CAA。抗议活动引发一定程度的混乱，但大学生们的抗议活动整体上较为文明，对警方投掷杂物等举动更多是混入示威队伍的校外人员所为。当晚，德里警方攻入大学校区。当时很多学生正在准备期末考试，不少学生甚至没有参加当天的示威，却遭到警方抓捕和殴打。该事件随即在全国的穆斯林群体和高校学生群体中引发了广泛的愤怒。谣言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在北方邦和卡纳塔克邦等多地引发穆斯林群体暴力抗议示威，造成20多人死亡。全国范围内的高校学生则发起了不分教派的大规模抗议示威，一直持续至今。

莫迪政府深陷危机

从政治诉求上看，上述群体各不相同，如东北部民众要求排除一切“外来人”，穆斯林群体在莫迪政府的教派主义政策下已是长期不满，高校学生则更多出于对公民权利和对就业前景的担忧。国大党和众多地方政治势力的加入，更使得CAA抗议成为所有对莫迪政府不满力量的“嘉年华”。

该事件已在多个方面对莫迪政府构成了沉重打击：第一，沙阿苦心经营的政党权力体系受到严重冲击。当前事态使国大党和一众地方政党看到了削弱印人党的大好机会。除印人党外几乎所有印度政党都已表态反对全国性NRC，甚至反对CAA，其中不乏印人党的盟党和曾紧密配合其行动的政党。

位于首都德里的印度总统府。

第二，印人党的教派主义议题“资源”面临枯竭。作为一个宗教民族主义政党，炒作教派议题是其稳固政治根基的关键环节。如前所述，CAA与全国性NRC原是沙阿力图开发的教派主义新“富矿”。但最近的几轮地方选举表明，印人党在没有盟友支持的情况下难以在地方执政。在当前全国几乎所有政党都已表态反对全国性NRC的情况下，印人党不得不从最初的立场上退缩。1月5日，在德里的尼赫鲁大学发生恶性袭击事件，一伙暴徒闯入大学校区有甄别地对持反政府意见的学生和教师施暴，造成至少35人受伤。两天后，右翼极端教派主义组织“保卫印度教党”宣布对事件负责。该事件显示，不能持续推进教派主义议程的状况已经并将持续削弱莫迪在印度右翼政治光谱内的影响力和控制力。

第三，CAA抗议加剧了莫迪政府的治理危机，也暴露出了印度治理能力的孱弱。以本轮CAA抗议为例，抗议活动借助社交媒体迅速蔓延，自2019年12月11日在阿萨姆邦一地爆发到12月16日的全国沸腾不过5天。在信息技术大发展的当下，印度仍缺乏治理手段，只能采用断网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以致印度在2019年成为全球中断互联网频率最高的国家。在当前印度社会对立氛围尖锐的状况下，社会危机、大规模抗议示威此起彼伏或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常态。不断爆发的社会危机也使得印度军警疲于奔命，此次CAA示威就使得印度政府甚至从正常社会经济生活远未恢复的印控克区抽调7000名军警。在外交方面，印度也不得不投入大量资源缓解其国内政治带来的冲击，外长苏杰生化身“救火队长”，忙于在全球各个场合就印度的国内状况做解释说明。此外，印人党与其母体组织国民志愿服务团（RSS）及其领衔的同盟家族内其他组织（印人党也是同盟家族一员）传统上多进行议题合作，即印人党推动特定的教派主义议题以获取RSS和整个同盟家族的支持，与此同时印人党在各领域政策方面保有广泛的行动自由。此次印人党主推的新教派主义议题受阻，就有印媒爆料说RSS希望就经济和教育议题与印人党进行广泛协调。如果RSS成功扩大对政府政策的影响力，无疑将进一步削弱莫迪政府的治理能力。

事实上，印度当前的经济形势才是莫迪面临的最严峻考验。2019年第三季度，印度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跌至4.5%，而受到作物歉收影响，2019年12月印度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升至7.35%，其中食物价格涨幅高达14.12%。受益于低油价，印度尚未出现曼莫汉·辛格第二任期内那种恶性通货膨胀，但近期海湾局势的动荡无疑给印度的经济前景蒙上阴影。在经济增长前景不明朗的背景下，莫迪政府又在社会和内政方面陷入困境，恐将面临更大执政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