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嫁”的实用老公
2020-03-09青果
◎文/青果
必须承认,当初下嫁给乔安国,就是贪图了他的英俊和实用。我家是正宗的书香门第,弟弟妹妹都是非富即贵。我中专毕业后就进国企当了会计,老公乔安国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家兄弟姐妹六个,还有一个需要全家养活的聋哑弟弟。婚后,我和他一大家子挤住在一起,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直到儿子出生后,我爸妈实在不忍心,让我搬回了娘家。
乔安国是家中长子,做得一手好饭,而且收拾家务堪称专业。渐渐地乔安国就成了我们家的超级保姆,大家心安理得地支使他做各种家务。他的任劳任怨让我们过得和睦温馨,但唯独一件事让我不快,那就是乔安国对他那个穷家的牵挂。今天他妈病了,明天弟弟结婚,后天妹妹出嫁,大后天那个残疾弟弟又出事了等等,总之那个家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刚搬离婆婆家那会儿,逢年过节我还回去一趟,可是随着一次次话不投机,我索性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
日子久了,对于乔安国偷偷攒私房钱贴补家里这件事,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嫁给乔安国,别人看着不般配,但我乐在其中,至少在这场婚姻里,我可以因为优越而任性。
爸妈年纪渐长之后,生病住院的次数多了起来。父母每次生病,弟弟妹妹都是只出钱不出力,全是乔安国无怨无悔地陪护。
2016年爸爸病逝,他缠绵病榻4年,全程都是乔安国照顾,我和弟妹三人乐得当甩手掌柜。爸爸临终前留给我一句话:“对小乔好点,咱家都欠他的。”爸爸走后,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片刻离不开人,我累得腰酸背疼,乔安国便接过了照顾妈妈的重任。2017年妈妈离世时,立了遗嘱,把她全部的财产和住的这套房子给了乔安国。去世之前,妈妈含着眼泪,对我们姊妹仨说:“我和你爸其实很失败,你们三个都顶不到小乔一个……”然后,握着乔安国的手,闭上了眼睛。对此弟弟妹妹包括我,非常不忿。乔安国靠着这一招,赢得了房产和爸妈将近30万元的存款,也算是他这个穷小子的人生逆袭了。
爸妈走后,我家弟妹越来越像使唤佣人一样对待乔安国:“姐夫,我想吃鲅鱼饺子啦。”“姐夫,馋你做的油豆炖排骨了。”我把爸妈留下的30万直接存在了我的名下。我怕他背着我去帮衬他家过得并不富裕的弟弟妹妹们。我爸妈去世后,乔安国没了负担,开始照顾他高寿的老妈,跟兄弟姐妹频繁聚会。
人有旦夕祸福,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生活极其精细的我,在年度体检中被确诊为淋巴癌中期。我当时慌乱地坐在了医院的地上,给乔安国打电话。乔安国轻车熟路地帮我联系医生,安排了住院,排上了手术日期——这几年,他净跟医院打交道了。
一切就绪后,我才想起给弟弟妹妹报告这个坏消息。结果,弟弟在美国出差,妹妹一家三口在海南旅游。他们不约而同地给我往卡里打钱,豪气地对我说:“姐,你不用担心钱。”人在病中,钱就是最大的底气。然而,手术后,我再有底气也慌成一团。乔安国忙里忙外,端屎端尿二十四小时陪护。结果,三天不到,他的高压就熬到180。儿子对他爹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舍命不舍财,请一个护工啊。要是你俩都倒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照顾得过来。”
这一次,乔安国也动了气:“你妈那么要面子的人,能忍受护工帮她翻身、接屎接尿啊,这是钱的事吗!”看着他紫里带黄的脸色,我心一横请了护工,命令他必须住院把血压降下来。乔安国嘴上答应了,告诉我他回家去拿一些东西。可是,他刚出门不到五分钟,他家里的那个微信群就炸锅了。我虽在群里,但一年也讲不上两句话,净围观他们兄弟姐妹天天早安晚安,晒各种家常菜、自拍图。那天,他们纷纷@我,七嘴八舌:“大嫂,病了也不告诉我,真是不拿我当自家家人。”“大嫂,想吃啥,我一会儿过去带给你。”“大嫂,才知道你病了,今晚我陪护”……还不等我一一回复,小姑子已经第一个冲进了病房,她单位就在离医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
进屋一看见我,小姑子的眼睛就红了:“大嫂,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让俺哥瞒着我们。要不是俺哥也病了,我们还没事人一样在家里傻吃傻喝呢。”我内心一热。这个快言快语的小姑子像一阵风,话没说几句就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拿着新买的床单枕巾,一一帮我换上:“大嫂,我知道你爱干净。”然后,又把柜子里的饭盒筷子都拿出来,重新洗了一遍,嘴里还抱怨着:“俺哥干这活儿就是不行。”不一会儿,三个小叔子和二小姑子及他们各自的妻子、老公全来了,七嘴八舌地讨论我应该吃什么,讨论晚上谁留下来陪护,声讨我拿他们当外人……
他们家人就是有这种能力,所到之处充满着烟火气。几番讨论过后,做公交调度的二小叔子迅速地制定了一个值班表,发在了家庭微信群里。除了聋哑的三弟外,其他两个弟弟、弟妹和妹妹、妹夫都在陪护的值班表上,包括家里谁买菜谁做饭,几点交接班,都安排得头头是道。二小叔子在群里说:“像以前一样,能请年假的请年假,请不下来假的,自行协调白班和夜班。”
就这样,乔安国的兄弟姐妹们行动起来了,每天衔接有序地来医院陪护,每次带来的饭菜都精心搭配,知道我爱干净,床单枕套一天一换,怕我悲观,他们不是教我看抖音,就是给我念网上的小段子……
同房的病友羡慕地说:“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团结的大家子。”而我的内心既温暖又惭愧。这是我自结婚以来,第一次与他们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们互相之间爱得那么火热。乔安国只是急性高血压,住院一天后,医生给开了安眠药,饱睡了一夜,血压平稳下来。
人在病中,心思细腻敏感,我秒懂了乔安国对那个穷家的热忱与全身心的付出。小姑子一提及哥哥生病了,眼泪就像自来水一样,告诉我自己上学时,大哥怕她因为家里穷而自卑,总是给她钱。有一次去看她,把兜里的钱全给了她,自己一路从郑州搭便车回到大连。三小叔子娶妻时,没有钱买房,娘家父母坚决不同意。乔安国就带着弟弟妹妹,把父母家的小院子翻了新,围了栅栏,挖出一个养鱼池,种上了花和葡萄,对人家父母说:“我们家虽然没有钱,但我们家有人。弟妹嫁给我们家,你就相当于多了五个孩子。”
这份实诚,最终打动了弟妹的父母,而乔安国当初这么说的,后来也是这么兑现的。弟妹爸妈家的大事小情,他们五个悉数到场,生生把别人爸妈,变成了自己的父母。而听说我病了,弟妹的爸妈几乎天天都来,大老远地倒三遍公交车,就为来看一眼。我几次劝阻他们,大妈却说:“人生病了,最爱想爸妈,他们都不在了,我们就天天替他们来看看你。”这样的人和事,陪着我打发住院时光,让我每每疼痛、灰心、绝望时,都会从心底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我自己的弟弟妹妹呢?弟弟自给了钱之后,都没再过问我术后的情况,仿佛我得的不是癌症,而是感冒。海南旅游的妹妹为我在网上订了鲜花,每天早晨八点准时送到病房。旅游回来,来医院看了我一次,见乔安国兄妹排班那么严谨,无比放心地对我说:“姐,他们家人就是时间不值钱,你缺钱就吱声。”从来到走,她一直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跟我保持着半米的距离,装备得像是来探望一个新冠肺炎患者。
术后第六天,我的后背突然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疼到窒息,我觉得自己可能来日不多了。而主治医生正在北京出差,听说我的情况后连夜往回赶。医生凌晨六点到大连,我七点被推进手术室。乔安国的弟弟妹妹齐刷刷地站在手术室门口,两个小姑子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马上要进手术室时,乔安国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我和弟弟妹妹都在外面陪你。等你出来了,给你包你最爱吃的三鲜馄饨。”
如若从前,我会嘲讽他就知道吃。可是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他像宠爱孩子一样宠爱着我,一顿好吃的,是他五十几岁的人生里,一直在用的抚慰家人的方式。
劫后余生,我后背鼓起的包原来是因为动脉破裂,如果再晚半个小时,我可能就没了性命。出了手术室的我,刚刚苏醒,看着他们抱作一团哭成泪人,我问自己:我何德何能,值得被他们这么发自肺腑地关怀?我生长了多年的自私高冷,就这样被他们春风化雨融掉了。
一个半月后,我出院了。出院的我跟乔安国每个周末都去菜场买一堆菜,我俩开始召唤弟弟妹妹们,包括我的弟弟妹妹,一起回家吃饭。乔安国的弟弟妹妹们进屋,换完衣服就进厨房,张罗一桌饭菜就跟搭个积木一样地默契神速。看着他们在煎炒烹炸里聊天,为又涨了几十元的工资喝到半醉,我不再厌弃,而是乐在其中。
我在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大变”,开始关心粮食蔬菜,开始“插手”弟弟妹妹的生活,希望用乔安国式的浓浓亲情,焐热我那高知高冷的弟弟妹妹,让他们此后余生相依相伴。
人生海海,能决定你这辈子悲喜的,不过身边七八个人。我一度嫌弃老公的小市民亲戚,但紧要关头,还是这些亲人赤诚热烈地守护,给了我生生不息的支持和鼓励。总是在繁华落尽,我们才能明白,比物质更重要的,唯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