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研究
2020-03-09马宗洁
摘 要:史载东汉安世高翻译的《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牟尼佛金身持钵立相说阐明释迦牟尼佛持钵乞食时的金身立相及其光明,是汉地关于长者子制见释迦牟尼佛金身持钵立相的最早记载,反映释迦牟尼佛金身持钵立相对其弘法助益良多,为释迦牟尼佛金身持钵立像提供教义依据,揭示释迦牟尼佛金身持钵立像是释迦牟尼佛身教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为佛造像艺术创作和文物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佛说长者子制经》; 释迦牟尼佛; 金身; 钵;立相
释迦牟尼佛(简称释迦佛)金身立像是佛造像艺术的常见内容,但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较少,其教义渊源可以追溯至史载东汉安世高译《佛说长者子制经》。《佛说长者子制经》中有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的教义,对于释迦佛金身持缽立像研究有重要的意义。
以下对《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的内容、传入汉地的时间及其意义略作探讨。
一、《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的内容
《佛说长者子制经》:
一时佛在罗阅祇耆阇崛山中,时与五百沙门俱皆阿罗汉,平旦皆被袈裟持钵入城匃食。时城中有四姓豪贵家国中第一,所居高燥舍宅楼观甚好,垣墙周匝七重门。四姓豪家字檀尼迦柰,有一子字制,年十六,父檀尼迦柰殁故制独与母居。佛时到其家匃食。
时制在内第三门住,遥见佛来,制即念言:“是人何壹端正绝好乃尔!好如明月珠,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黄金,如月十五日盛满。”
时佛住于门外,制便走入,语母言:“我见一人来,大端正绝妙,天下无有辈,我生以来未曾见人如是,今在门住欲乞匃。”
制语母:“当匃之。”
其母大悭贪,不肯匃与。
制言:“母当哀用我故匃与是人。与是人者,如病者得良医。”
制复言:“与是人者,名字达于天上、天下。是人今续在外住。”其母复不肯匃。制数数语母不止。
母便恚,语制言:“汝娆我不止者,汝令我烦乱。”
母言:“是人不用是乞匃故来,但欲欺调汝耳。今汝小痴儿当何等知?汝所索不止者,会得我捶杖乃止耳!”……
其母复不肯与,制便自往取饭分,复取所著好衣,持去至佛所,前以头面著佛足却住,叉手,白佛言:“持我所有衣被、饭,愿上佛。”佛默然不应。
制复白言:“今佛是天上、天下人师,当哀度脱我曹,愿为我受之,当令我得福。”如是者三。佛便受之。[1]
经文记载释迦佛在罗阅祇耆阇崛山中居住时,清晨持钵入城乞食,豪贵长者子制遥见释迦佛金身有光明,劝其母施佛而遭拒绝,以自己的衣、食施佛的故事,阐明释迦佛持钵乞食时的金身立相及其光明。
二、《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传入汉地的时间
(一)不早于2世纪中期
隋代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卷二:
灵帝闳(章帝玄孙,立二十二年,号建宁元,佛入涅槃至此七百七十七年)……(庚戌)三(世高译经至此年方讫,非止一处,在所即出)[2]
上文记载安世高译经结束于汉灵帝建宁三年(170)。
隋代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卷四:
《长者子制经》一卷……安息国王太子名清,字世高……孝桓帝世建和二年振锡来仪至乎洛邑,少时习语,大通华言,慨法化微,广事宣译,到灵帝世二十余年,其释道安录、僧祐《出三藏集记》、慧皎《高僧传》等止云世高翻三十九部……众录纪述世高互有出没,将知权迹隐显多途,或由传者颇致乖舛,量《传》所载三十九部或但路出自燉煌来届止京邑,灵帝之末关中扰攘,便渡江南,达人见机在所便译,得知他处,阙而未传。又其《传》末果云而古旧录所载之者,此并世高删正前译,不必全翻。今总群篇,备搜杂记,有题注者多是河西、江南道路随逐因缘,从大部出,录目分散,未足致疑……[3]
上文记载安世高于孝桓帝建和二年(148)来到洛邑后翻译了众多佛典。灵帝在位末期(189年)关中扰攘,安世高前往江南,所到之处继续从事翻译。据此,安世高译经产生的时间应在148—189年稍后。
唐代靖迈撰《古今译经图纪》卷一:
沙门安清,字世高……以汉桓帝建和二年至,止未久大善汉言……自桓帝建初二年岁次戊子至灵帝建宁三年岁次庚戍译出……《长者子制经》(一卷)……凡译一百七十六部,合一百九十七卷。[4]
文中的“庚戍”疑为“庚戌”之笔误。脚注说明文中的“建初二年”(丁丑,公元77年)在宋本、元本、明本中为“建和二年”(戊子,148年)。“建初”是汉章帝的年号,文中的“桓帝建初二年”应是笔误,宋本、元本、明本中的“桓帝建和二年”应是准确的说法。根据上文可知:《长者子制经》等安世高译经产生于汉桓帝建和二年(148)至汉灵帝建宁三年(170),《长者子制经》译于148—170年。
从上述几文来看,如果《佛说长者子制经》是安世高所译,则其翻译时间应不早于2世纪中期。有学者将《长者子制经》列为可疑安世高译经。[5]如果《佛说长者子制经》并非安世高所译,其翻译时间应更晚。由此可见,《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传入汉地的时间应不早于2世纪中期。
(二)不晚于4世纪初
隋代法经等撰《众经目录》卷一:
《长者子制经》一卷(一名《制经》),《逝童子经》一卷(晋世沙门支法度译),《佛说菩萨逝经》一卷(一名《逝经》),右三经同本异译。[6]
从文意来看,《长者子制经》是初译本,有《逝童子经》和《佛说菩萨逝经》两个异译本。
隋代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卷六:
《誓童子经》一卷(或作“逝”,与《菩萨逝经》大同小异,第二出)……惠帝世河内沙门白法祖出……《逝童子经》一卷(第三出……亦云《菩萨逝经》)……惠帝永宁年中,沙门支法度出,总见宝唱录。[7]
如前所述,《长者子制经》是初译本,其翻译时间应不晚于上文提及的西晋惠帝在位时期(290—306年)白法祖的第二译本和西晋惠帝永宁年(301—302年)支法度的第三译本,即不晚于4世纪初。
唐代明佺等撰《大周刊定众经目录》卷四:
《逝童子经》一卷(第二出,一名《长者制经》,一名《制经》,亦云《菩萨逝经》,亦云《逝经》,二纸),右西晋永宁元年支法度译,出长房录。[8]
上文记载支法度译本产生于西晋永宁元年(301)。
综上所述,《佛说长者子制经》的翻译时间应不早于2世纪中期、不晚于4世纪初,说明《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在2世纪中期至4世纪初传入汉地。
三、《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的意义
《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的意义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一)是汉地关于长者子制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的最早记载
西晋支法度译《佛说逝童子经》:
一时佛在罗阅祇耆阇崛山中,平旦从诸比丘被袈裟,持应器入城分卫。佛行向富迦罗越门。富迦罗越有子年十六,名曰逝,时在第三门内,遥见佛来,身有奇相,容貌端正,心意安静,诸根寂寞,项中光出,影耀殊绝,炎明炽盛若日之净、月盛满时,悉照门内。
逝见佛如是,心中欢喜,肃然而敬,便趋上堂,为母说偈言:“金光色百余,希此所见闻,今来住在外,当给其所求。”[9]
西晋白法祖译《佛说菩萨逝经》:
佛在鹞山中,与诸比丘五百人皆阿罗汉,平旦皆著衣持钵入城,各行求食。时城中有一豪富长者国中第一,所居高燥舍宅楼观甚好,垣墙周匝七重门,字檀尼加柰。檀尼加柰有子字逝,年十六。檀尼加柰殁故逝独与母居。佛到檀尼加柰家求食。
时逝在内第三门中住,遥见佛来欢喜,逝即心念言:“是人何以端正无比好乃尔!好如明月珠,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黄金,好如月十五日盛满。”
时佛到,住于门外。[10]
上述两经记载长者子逝看见释迦佛持钵乞食时的金身立相及其光明,与《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内容基本一致。
《佛说长者子制经》是最早记载长者子制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的现存佛教译经。《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是汉地关于长者子制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的最早记载。
(二)反映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对于佛弘法助益良多
《佛说长者子制经》记载长者子制看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后,对佛有“大端正绝妙,天下无有辈,我生以来未曾见人如是”的高度评价,劝母亲施佛。长者子制的母亲未睹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而不愿施佛并口出恶言,与长者子制一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即崇信无疑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定程度上反映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对其弘法助益良多。作为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的实物表现形式,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也应有吸引信众的功能。李森《试析青州龙兴寺造像贴金彩绘并非均系北朝装饰》认为:“古人对佛像进行贴金彩绘的目的在于提高其逼真、生动的程度,以便吸引、感染信众。”[11]古人为佛像贴金的目的是否为吸引、感染信众有待商榷,但从《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来看,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应起到吸引信众的作用。
(三)揭示释迦佛金身持缽立像是释迦佛身教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
《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反映人们对于释迦佛持钵乞食时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有人施食于佛,甚至发菩提心、以成佛为目标;有人拒绝施食,甚至恶言相向。释迦佛平静面对人们的两种态度,这是释迦佛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乞食不仅是释迦佛解决生存问题的方法,更是释迦佛与众生结缘并弘扬佛法的一种方式。绝大多数的释迦佛金身立像无钵,着重于表现释迦佛作为修行成就者的非凡形象。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重在表现释迦佛的“食”,同时展现释迦佛的“衣”和“行”,可谓释迦佛身教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是释迦佛平凡生活与非凡形象的完美统一。
(四)为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提供教义依据
《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为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提供教义依据,深化人们对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的认识。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藏19世纪泰国金铜释迦佛持钵立像(图1)高140厘米,“泰国那空是贪玛叻府(Nakhon Si Thammarat)出土。泰国拉玛三世(Rama III,1824—1851年在位)时期,曾有一份官方数据汇集了制造佛像适用的40种姿势,每种姿势皆与佛陀生平事迹有关,虽非造像必要仪轨,但可作为研究曼谷时期(1782年至今)佛像造型的参考。根据此规范,佛持钵立像是表现佛陀回到迦毗罗卫国时托钵乞食,真正抛弃了以往王子的身份和生活,遵循佛教教义及佛法修行,因而震撼民心的典故。佛表情安详,左手托于钵底,右手护于钵前。身上袈裟自然垂下,右侧下摆外展;袈裟上饰有繁密的小佛像;里层的僧祇支刻着精致优美的纹饰,沿边镶嵌彩色玻璃小珠。通身贴金,装饰丰富,表现佛陀法相庄严,并反映出泰国皇室审美观及当时精湛的冶金工艺”。[12]此像是典型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描述佛在摩羯陀国首都王舍城东北侧的罗阅祇耆阇崛山中居住时的日常生活,说明19世纪泰国官方造像规范中有关“佛持钵立像是表现佛陀回到迦毗罗卫国时托钵乞食”之说是片面的,释迦佛持钵立像不仅限于表现佛在迦毗罗卫国居住时的生活常态,也表现佛在其他国家居住时的情况。
综上所述,《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有多方面的意义,值得深入研究。
结语
史载东汉安世高翻译的《佛说长者子制经》中的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说阐明释迦佛持钵乞食时的金身立相及其光明,是汉地关于长者子制见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的最早记载,反映释迦佛金身持钵立相对其弘法助益良多,为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提供教义依据,揭示释迦佛金身持钵立像是释迦佛身教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为佛造像艺术创作和文物研究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1](东汉)安世高译:《佛说长者子制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四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800—801页。
[2](隋)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四十九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34页。
[3](隋)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四十九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51—52页。
[4](唐)靖迈撰:《古今译经图纪》,《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五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348—350页。
[5] 高列过;孟奕辰:《基于语气助词的可疑安世高译经考辨》,《汉语史研究集刊》,2018年第2期,第57页。
[6](隋)法经等撰:《众经目录》,《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五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119页。
[7](隋)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四十九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66,68页。
[8](唐)明佺等撰:《大周刊定众经目录》,《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五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395页。
[9](西晋)支法度译:《佛说逝童子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四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801—802页。
[10](西晋)白法祖译:《佛说菩萨逝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四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第803页。
[11] 李森:《试析青州龙兴寺造像贴金彩绘并非均系北朝装饰》,《世界宗教研究》2008年第2期,第45页。
[12] 罗世平,如常主编:《世界佛教美术图说大典》(雕塑4),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1485页。
作者简介:
马宗洁(1975— ),女,籍贯江苏南京,博士,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院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佛造像艺术理论。
基金项目:
本论文为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汉地佛造像理论史研究”(批准号18BZS132)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