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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时代的资本逻辑批判:一种可能的建构方案

2020-03-08孙乐强

求是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社会矛盾新自由主义

孙乐强

摘要:基于当今世界潮流和时代发展大势,全面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转向和发展历程,系统反思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理论得失,建构全球化时代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是新时代提出的重大课题。要完成这一重任,在理论范式上,必须重新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深入推动对当代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和资本逻辑的总体批判;在斗争主体上,必须重新回到马克思的阶级范式,重塑阶级斗争逻辑;在行动策略上,必须重新回到政党政治,全面践行马克思和列宁的政治遗产。

关键词:全球化;资本逻辑;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社会矛盾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0.06.005

习近平总书记将全球化历程划分为三个阶段:殖民扩张和世界市场形成阶段、两个平行世界市场阶段和当代经济全球化阶段。我们今天所讲的经济全球化发端于20世纪70年代末,快速发展于冷战结束之后。可以说,经济“全球化3.0”在某种程度上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主导下的全球化。马克思说:“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演变,新自由主义和当代资本主义似乎又走到了一个新的拐点:起初被当作“治病良药”的新自由主义引发了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的金融危机,导致经济“大衰退”;起初极力推动全球化的西方大国现在却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极力推行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起初忙于主导规则和“建群”的少数西方国家现在却反过来忙于破坏规则和“退群”;起初已经完成工业化的少数西方国家热衷于将中低端产业转移到国外,现在却反过来妄图将产业从全球化分工中抽离出来,“再工业化”;等等。马克思说:“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这些形式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置身新时代的历史方位,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后思索法”出发,基于当今世界潮流和时代发展大势,全面准确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转向和发展历程、反思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理论得失、建构全球化时代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的时机已日趋成熟。

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英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世界历史也正处于殖民扩张和世界市场形成阶段。因此,在创作《资本论》时,马克思以英国资本主义为理想模型,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运动规律及其发展趋势。这些分析,即使在今天看来,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当代价值。不过,如恩格斯所言:“我们的理论是发展的理论,而不是必须背得烂熟并机械地加以重复的教条。”今天,世界格局、世界历史所处的发展阶段和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本身都发生了历史巨变,当代学者有责任有义务基于新的时代特征来发展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

就此而言,当代西方学者所做的种种努力是值得肯定的。然而,由于立场、方法和分析框架等方面的限制,他们未能真正完成这一時代重任。空间、生态、女权、身份政治、生命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批判等固然可以揭示资本逻辑在具体领域中的表现,但却无法从总体上诠释“全球化3.0”时代资本运行的总体机制;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固然揭示了全球财富分配严重不平等和当代资本主义贫富差距日益加剧的残酷事实,但却没有从根本上揭示这些不平等产生的终极根源;美国“社会积累结构”学派和法国调节学派将制度分析引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之中,提出了富有创造性的积累模式和调节模式理论,但由于各国各民族的国情和实际情况不同,与它们相适应的积累模式和调节模式自然也不同,因而不可避免地陷入经验主义的窠臼之中;世界体系理论从经济体系、政治体系和世界文明三个大的维度分析了世界历史的发展演化,其“中心一半边缘一边缘”的等级结构框架,虽然可以解释资本主义轴心国的霸权演变,但却无法揭示边缘国家跨越等级结构、向中心区转变的发展动力及其机制;而所谓帝国理论只不过是基于新自由主义的疯狂臆想,当前国家权力的强势崛起则唱响了帝国的最后挽歌。这些都清楚地表明,脱离了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试图从总体上揭示当代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还是比较困难的。

面对今天各种眼花缭乱的理论学说,有些左翼学者也开始自我反思,并重新规划自己的理论任务。他们认为,借助于各种“后一”学方法来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做法本身就隐含着这样一层内涵,即马克思主义似乎已无法直面当代资本主义了,只有通过各种“后一”学的中介和更新,才能胜任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性研究。实际上,这是有问题的。他们认为,当代西方左翼理论的发展困境恰恰证明,只有“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以当代资本逻辑批判为硬核,才能真正践行共产主义的政治责任,实现左翼的自我救赎。可以说,这一判断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切中了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要害,是非常准确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沿着政治经济学批判范式前进?当代左翼学者并没有给出具体解答。笔者认为,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第一,基于生产力和新的时代特征,实现对全球资本主义生产结构和生产过程的科学解剖。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物质生产过程人手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内在本质,即剩余价值和资本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并基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协作、内部分工、机器大生产),探讨了工场手工业和现代工厂中剩余价值生产的具体形式。面对“全球化3.0”时代,资本的逐利本性依然没有改变,但资本的积累模式和生产形式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随着科技革命和生产力的快速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先后经过泰勒制一福特制一后福特制一智能生产,当前全球资本主义生产系统已经远远超出了马克思当年所说的工厂中的有形商品的生产,形成了较为复杂的产业链结构,其中工厂中的物质生产过程已经成为整个生产系统和产业价值链的最低端。因此,如果再局限于工厂中有形商品的生产过程分析,已经很难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化,必须从整体生产系统出发,完整地理解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结构性演变和生产关系的动态演化。同时,全球化时代的生产已经远远超出了国家和民族界限,实现了生产的全球化、国际化、专业化和精细化,要依据不同的分工类型如垂直分工、水平分工、混合分工等,深入揭示全球产业价值链和剩余价值的生产转移过程。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资本、科学技术和金融等方面的优势,不断抢占价值链的高端环节,纷纷将中低端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实现了产业结构的深度调整。在这一过程中,它们利用知识产权私有化和技术垄断等方式不断从全球化生产中获取超额租费,并凭借它们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的主导优势,不断从国际生产分工中获得巨额利润。因此,要建构全球化时代的资本逻辑批判理论,首先必须将知识生产、技术创新、知识产权垄断、生产的内部分工和国际分工等因素纳入考察范围,从生产逻辑与资本逻辑辩证统一的高度,实现对全球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其次,金融资本和产业资本、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新自由主义加速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的金融化、去工业化和空心化趋势,使资本不断从实体经济和生产部门转移到金融领域,形成了以金融垄断资本为主导的经济增长机制,导致金融资本越来越脱离产业资本,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循环市场,这进一步加剧了剩余价值生产总量的有限性与金融资本增殖需求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金融资本的全球扩张进一步加剧了世界金融市场的无序性和风险性,加剧了资本主义经济的赌博性和投机性。在金融垄断资本的强取豪夺下,全球财富源源不断地从底层流向上层,越来越快地聚集到少数金融寡头手中,导致两极分化日益严重、全球贫富差距和南北差距日益加大。为了拉动经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大力发行各种信贷,鼓励民众借贷消费,这种建立在虚假购买力之上的经济体系,进一步导致了信用和借贷消费的过度膨胀,成倍扩大了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在“全球化3.0”的早中期阶段,国际金融垄断资本、跨国企业、产业资本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等都能从全球化中获得巨额利益,因此,它们极力鼓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甚至加速推动经济、政治、文化的一体化。然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最终玩火烧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引发了严重的国际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结果,国际金融资本遭受重创,欧美国家的经济泡沫破灭,失业率急剧上升,借贷消费模式破产。再加上大量实体经济和产业资本外移,经济空心化已非一日之寒,英美经济复苏整体乏力。为了维护自身霸主地位,美国开始逆历史潮流而动,一方面抛弃自己一贯鼓吹的自由贸易原则,重拾保护主义,使关税“武器化”,大打“贸易战”,逆全球化思潮明显升温;另一方面,妄图使实体经济和产业资本从业已根深蒂固的全球产业链和国际分工中抽身出来,重回美国国内,幻想在短时间内“平地起高楼”,重振昔日“世界工厂”的雄风,这不仅违背经济规律,更缺乏现实可行性。

再次,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和结构性矛盾。新自由主义极力打压进步左翼政党和工会组织,工人阶级力量受到严重削弱,被剥削程度进一步加重,受到产业资本和金融垄断资本的双重压迫,导致1%与99%的对立。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进一步激化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出现了大规模的抗议运动和罢工潮,进一步演化为治理赤字、民主赤字、信任赤字,政治孤立主义、民粹主义、种族主义、文明冲突论等不断抬头。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新自由主义决不可能给世界经济和资本主义体系带来预想的“福音”,只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危机和困境,新自由主义是没有出路的!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实践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以资本为中心的发展逻辑必然导致日益严重的社会矛盾和阶级冲突,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不是单一的,而是整个资本主义系统的结构性矛盾,用马克思的话来说,资本主义的限制就是资本本身。整个资本主义发展史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不论资本主义采取什么样的改革措施,不论资本主义发展到何种程度,它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彻底克服和解决资本主义制度的固有矛盾。只要资本主义还存在,马克思主义就永远不会过时,就依然散发着巨大的真理光芒和强大生命力。

最后,国家权力与资本利益、国家力量与国家力量之间的博弈。新自由主义一直鼓吹自由化,反对国家干预。一些左翼思想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民族国家权力退却的帝国和全球化理论。然而,当前资本主义国家权力的强势崛起则从根本上宣告了帝国理论的破产,证明去国家化的新自由主义不过是一种海市蜃楼和虚假幻象。有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有什么样的上层建筑。资本主义国家在本质上就是服务于资本利益的。当发达国家和资本集团不断从全球化和自由市场中获得巨额利益时,国家权力以一种较为隐性的方式为资本利益提供强大后盾,而当资本利益受挫时,国家权力就开始显性崛起;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顺风顺水时,就鼓吹自由贸易,受挫时就开始任性妄为,制造贸易摩擦。金融危机爆发后,欧美国家对内为各种大资本集团提供财力、政策和权力保护;对外进行武力干涉,到处进行“人道主义”轰炸和意识形态演变,制造动乱,转嫁危机,导致全球地区热点此起彼伏,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不断上升,地缘政治博弈明显加重,国际安全和全球政治秩序面临新的挑战。此外,面对危机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惜采用经济制裁、科技封鎖、贸易关税甚至武力恫吓,人为制造发展障碍,企图遏制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为了捍卫本国资本利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体系内部开始出现分裂,全球资本利益和国家权力的统一联盟开始出现分化。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百年前几个西方大国“喝着咖啡就能决定他国命运”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历史走到今天,再次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不是人类共存之道;穷兵黩武、强权独霸不是人类和平之策;赢者通吃、零和博弈不是人类发展之路。因此,如何深入理解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国家权力的运作机制,系统揭示国家和政府在发展中国家崛起过程中的历史作用,尤其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持续恶化的情况下如何理解和定位国家职能、提升国家治理能力,仍是一个重要的时代课题,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为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回归和复兴提供了实践基础。

阶级和阶级斗争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落脚点。回顾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可以发现,如何看待阶级问题、如何理解资本逻辑与阶级逻辑之间的关系,成为当代西方左翼深入探讨的重大问题之一。他们看到了新自由主义转向和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对阶级问题的重大影响,并从理论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斗争主体、斗争形式、斗争策略等系列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不过,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各种思潮相互指责,内部派系林立,路线分歧日益严重。有的学者直接宣告“工人阶级消亡论”,彻底否定革命主体生成的可能性,陷入极度的悲观主义;有的学者直接鼓吹阶级逻辑过时论,试图在阶级逻辑之外,重新探寻新的斗争主体;有的学者虽然坚持阶级逻辑,试图在新的语境中重新探寻阶级主体的新形态,但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阶级逻辑生成的客观前提,走向了思辨的主体哲学、经验主义或后现代的差异化逻辑。更值得警惕的是,他们提出的“替代方案”和斗争策略基本上都放弃了传统的政党组织和革命政治逻辑,带有明显的修正主义、无政府主义、折衷主义、改良主义倾向,无法实现“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的有机融合,陷入理论与实践的二元分裂。借用马克思、恩格斯当年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家的话来说,他们“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因此,正确看待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问题,客观评估当代西方左翼在这一问题上的理论得失,是建构和发展当代资本逻辑批判理论不可回避的重大问题之一。

首先,如何看待马克思的劳动力和工人阶级理论?新自由主义转向和当代资本主义产业结构的深度调整的确对阶级结构产生了重大影响:一方面,新自由主义本身就是一套重塑资产阶级权力的实践机制,在资本力量和国家权力的双重打压下,西方左翼政党、工会组织和工人阶级力量遭受沉重打击;另一方面,后福特制生产方式的转型使当代资本主义产业结构出现了重大调整,形成了以高科技、金融、服务业等为主导的产业结构模式,经济日趋金融化、去产业化,导致制造业在整个产业结构中的比重逐渐降低,使传统意义上的产业工人数量日益下降,而从事其他行业的劳动者或“中间阶层”人数则不断上升。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计算,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半个世纪,美国制造业的就业人数与就业比重一直处于下降状态。这对马克思的工人阶级理论产生了重大挑战。在此背景下,一些西方左翼大声宣告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消失了,或者宣告“无阶级感”时代的来临。还有一些左翼学者宣告阶级逻辑过时了,呼吁跳出马克思的阶级逻辑,从非物质劳动、脑力劳动和认知劳动的角度来重新界定新的斗争主体,如此等等。这些主张表面上看似合理,实际上却包含着某种经验主义的错误。

第一,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并不是马克思、恩格斯界定无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主导尺度。阶级是依据特定的经济关系和生产关系做出的本质划分,所谓工人阶级是指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活的现代雇佣工人,而劳动力是指“一个人的身体即活的人体中存在的、每当他生产某种使用价值时就运用的体力和智力的总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能否成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并不取决于他们本身是否拥有知识,而是取决于他们所处的社会关系。一个人,不论他出卖的劳动力是以体力为主还是以智力为主,只要他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他就是马克思意义上的现代雇佣工人和生产工人,反之,如果他不屈从于资本关系,不论他从事的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不构成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马克思指出:“如果可以在物质生产领域以外举一个例子,那么,一个教员只有当他不仅训练孩子的头脑,而且还为校董的发财致富劳碌时,他才是生产工人。校董不把他的资本投入香肠工厂,而是投入教育工厂,这并不使事情有任何改变。”资本不仅会剥削产业工人和体力劳动者,也会将部分非物质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变成雇佣工人的一部分,“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募的雇佣劳动者”,变成了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自己生计的现代无产阶级。因此,在工人阶级的本质界定上,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只是从属性的次要因素,体力与智力的构成比例只影响直接劳动的具体形态,以体力为主的劳动构成了传统意义上的物质劳动,而以智力等因素为主的劳动则构成了所谓的认知劳动或非物质劳动,但这并不构成对劳动力(“体力和智力的总和”)范畴本身的挑战,更不是界定阶级的主导依据。这对范畴只是在分析工人阶级构成的时候才有意义,即靠出卖体力劳动维生的劳动力构成了所谓的体力劳动无产阶级,而靠出卖脑力劳动或非物质劳动维生的劳动力构成了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脑力劳动无产阶级”。

第二,当代资本主义产业结构的调整只是改变了劳动力的价值构成和工人阶级的内部结构,并没有改变阶级逻辑本身。随着资本主义产业结构的深度调整,发达国家逐渐从原来工厂中有形商品为主导的生产模式转变为资本主导下的知识技术的研发生产系统,实现了从价值链中低端产品的生产到价值链中高端产品的研发生产系统的转变,这必然要求劳动力内在素质的升级转型。“为发达的和专门的劳动力,就要有一定的教育或训练,而这又得花费或多或少的商品等价物。劳动力的教育费用随着劳动力性质的复杂程度而不同。”为了顺应这一过程,资本主义国家必然要大力培养高素质劳动力,从而实现从机器生产、泰勒制和福特制时代的简单劳动力到后福特制和智能生产时代的复杂劳动力的转变。在后者走向市场、实现就业之前,必须经过严格的教育和职业培训,因此,与之前的普通劳动力相比,这种劳动力要花费更高的教育费用,进而改变了劳动力的价值构成。從这个角度来说,当代资本主义经济的去产业化确实使传统意义上的产业工人数量不断缩减,使从事知识生产和技术创新等各种高层次的劳动者数量不断上升,但这只不过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工人阶级结构的转型,即从过去“世界工厂”中以体力劳动无产阶级为主导的阶级结构转变为以脑力劳动无产阶级为主导的现代阶级结构,不过,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劳动力商品和工人阶级的本质属性:脑力劳动者不论从事的是知识生产还是其他类型的非物质劳动,只要他仍然屈从于资本关系的强制,为资本家创造剩余价值,他就仍属于马克思、恩格斯所界定的工人阶级范畴。就此而言,简单地依据资本主义国家产业结构的调整和体力劳动无产阶级数量的下降,就粗暴地宣告阶级逻辑过时的各种论调,显然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第三,所谓大众、中间阶层或认知阶层等不过是一种折衷主义的范畴。前面已经指出,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并不是划分阶级的主导依据,并非所有体力劳动者都是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同样,工人阶级中也并非不包括脑力劳动者,他们是否属于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归根到底,根源于他们所处的生产关系和经济关系。而某些当代西方左翼学者却认为,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是依据体力劳动和物质劳动界定的,已经不适用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于是主张从非物质劳动和认知劳动出发,力图寻求和建构新的斗争主体,由此提出了大众和认知阶层理论。按照他们的逻辑,马克思所说的工人阶级似乎只包括从事物质劳动的产业工人,已经涵盖不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从事非物质劳动和认识劳动的人群,因而主张抛弃或超越马克思的阶级逻辑,将所有非物质劳动者或认知劳动者从工人阶级范畴摘出来,命名为所谓的大众或认知阶层,进而实现与马克思工人阶级理论的决裂。这一做法实际上已经抛弃了本质逻辑,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分上升为界划工人阶级与大众或认知阶层之本质区别的主导依据,存在明显漏洞。更值得反思的是,所谓非物质劳动者或认知劳动者不仅包含资产阶级的代言人、自主劳动者,也包括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脑力劳动无产阶级”,而当代西方左翼学者却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地将其纳入到大众或认知阶层的范畴之中,显然将分属于不同阶级的人群划归到同一范畴之下,是一种超阶级的折衷主义,必须要予以坚决批判和抵制。就此而言,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方法依然没有过时,在建构21世纪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过程中,必须始终坚持马克思的阶级逻辑。

其次,如何看待资本逻辑与阶级逻辑之间的辩证关系?当代西方左翼学者所犯的另一个错误在于,不理解资本逻辑与阶级逻辑、自在阶级与自为阶级之间的内在关系。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的成长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只有在资本的矛盾运动中才能实现自我发展。这意味着,工人从自在阶级发展为自为阶级并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而是资本矛盾运动的历史产物。这意味着,本质层面的阶级逻辑能否发展为现实的阶级斗争和革命运动,归根结底,取决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成熟程度。“在这种普遍繁荣的情况下,即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力正以在整个资产阶级关系范围内所能达到的速度蓬勃发展的时候,也就谈不到什么真正的革命。只有在现代生产力和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这两个要素互相矛盾的时候,这种革命才有可能。”在新自由主义转向的前30年和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时期,欧美国家虽然也存在各种矛盾和社会问题,但总体上并没有溢出资本主义的控制范围。欧美国家内部虽然也存在各种剥削和阶级矛盾,但在全球产业链的价值分工中,欧美国家、资本家和底层民众依然是全球化的受益者,能够从全球财富的“大蛋糕”中各得其所。再加上消费社会和大众文化的兴起、资产阶级民主贿选、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同化作用以及国际局势的大变动等,在一定程度上共同缓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使欧美国家总体趋于稳定。在这种大背景大形势下,阶级逻辑似乎消退了,“无阶级感”的时代似乎到来了。然而,现实实践却表明,这只是一种错觉!2008年危机之后,当代资本主义的各种潜在矛盾充分爆发了出来,反资本主义的抵抗运动和阶级斗争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这些罢工抗议运动相互交织,共同奏响了反资本主义斗争的新乐章。这些事件再次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马克思所说的阶级逻辑和阶级斗争并未退场,所谓“无阶级感”只不过是一种幻象!这也再次证明,抛开资本矛盾运动,抽象地谈论革命主体,或单纯基于主体逻辑,抽象地论证阶级斗争的可能性和现实性,都是站不住脚的。这也告诫我们,必须把阶级问题沉降到资本的辩证矛盾运动之中,一方面,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具体形式,并以此为基础,具体地、历史地分析资本逻辑在不同条件下的具体表现及其矛盾运动;另一方面,要具体地、历史地探讨不同条件下资本矛盾运动对阶级问题的具体影响。只有从这一逻辑出发,我们才能科学理解《资本论》的开头与结尾之间的辩证关系,才能真正把握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精髓,也才能准确诊断当代资本主义的“风云演变”与阶级问题之间的本质关联。决不能像当代西方左翼学者那样,由于资本矛盾得到暂时缓解,就经验性地鼓吹阶级逻辑消亡论。更不能像他们那样,忽视历史发展进程,抛开资本矛盾运动,人为地制造斗争主体,抽象地鼓吹阶级斗争。

最后,如何理解阶级斗争和政党之间的关系?阶级意识和阶级主体的形成,是否意味着革命时机已经成熟了?在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科西克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那里,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在他们看来,阶级意识一旦形成,主体逻辑也将被点燃,革命的熊熊烈火也就势不可挡了。或者认为,伪主体经过“奥德赛的漂泊历程”,一旦达及主客体的最终同一,真正的革命主体也就出场了,革命时机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熟了。但是,对马克思来说,这是不够的:除了客观矛盾的成熟程度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即政党组织的成熟程度。他指出:“革命的进展不是在它获得的直接的悲喜剧式的胜利中,相反,是在产生一个联合起来的、强大的反革命势力的过程中,即在产生一个敌对势力的过程中为自己开拓道路的,只是通过和这个敌对势力的斗争,主张变革的党才走向成熟,成为一个真正革命的党。”如果没有一个成熟的、强大的政党领导,妄图以“简单的突然袭击来实现社会改造,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而言,《共产党宣言》依然放射出永恒不灭的真理光芒!

带着这一结论,我们再来反观当代西方左翼政党和左翼理论。20世纪70年代之后,经过新自由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低潮的冲击,欧美共产党和左翼政党遭受不同程度的削弱,整体力量日渐衰退。2008年危机之后,力量虽有所发展,但总体有限。至少到目前为止,它们尚无力应对世界格局和时代大势提出的重大挑战,无力制定上顺历史潮流、中顺现实需要、下顺民心民意的反资本主义行动纲领和斗争策略。另一方面,当代西方左翼学者虽然提出了相应的理论策略和替代方案,但他们却各自为营、派系林立,且语言日益标新立异、日益私人化,不仅缺乏共同纲领,更无法被底层民众所掌握,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进而遭遇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困境。当前欧美国家民粹主义的兴起,不仅反映了底层民众对精英政治和资本利益集团的不满,也反映了他们对左翼政党和左翼政治的不信任。就此而言,当代西方左翼虽然熟稔《共产党宣言》,但他们并没有真正在实践中践行《共产党宣言》。基于此,笔者认为,当代西方左翼要想走出困境,必须在理论范式上重新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深入推动对当代资本主义总体矛盾和资本逻辑的根本批判。在斗争主体上,必须重新回到马克思的阶级范式,重塑阶级斗争逻辑。在行动策略上,必须重新回到政党政治,全面践行马克思和列宁的政治遗产。“这里是普陀斯,就在这里跳跃吧!”

[責任编辑 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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