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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陕西省镇坪县的立春禁忌习俗

2020-03-08陈熹

各界·下半月 2020年1期
关键词:禁忌污秽隐喻

陈熹

摘要:对立春的研究及成果很少有涉及禁忌习俗,可见立春禁忌是很反常的存在,本文通过分析至今存在的陕西省镇坪县立春禁忌习俗,发现这不是简单的民俗事项,它有一套完整的认知系统和功能结构作为支撑,为男性团体共谋以维护其所在两性中的社会地位和父权制社会秩序,并进一步分析了立春禁忌传承至今的原因、发展趋势等。

关键词:污秽;禁忌;隐喻;团体共谋

一、立春的禁忌习俗

目前关于立春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成书于战国末年的《吕氏春秋》,在“孟春纪”一篇中有言“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斋。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太初历》显示立春最初是作为春节存在的,辛亥革命之后才仅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传承至今,在这一地位变化过程中,立春也由官方礼俗变成了民间节日,但立春的文化内涵和社会功能并没有因此丧失。立春首要的社会功能是与农耕相连的,立春对春耕的重要性可从天子诸侯亲耕措田窥见,《礼记·月令》记载,“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在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古代社会,中央王朝对春耕的重视以及官方礼仪的制定,形成了自上而下的规范,整个社会阶层在这种共同的信仰和生产中建构起立春的风俗习惯,也由此产生了对于立春的社会认同。而从底层社会来看,参与民俗活动是个人建立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重要途径,个体在集体欢腾的动态力量中寻求价值,集体欢腾在个体建构的推动中发展,也就顺势建立起了不同的立春习俗形式体系。

立春作为历史上的春节,作为二十四节气,囊括了民间百姓的衣食住行,乃至精神娱乐,是一场倾举国之力,聚天下之心的集体欢腾,这就远远扩大了立春的社会功能,其表现形式概而览之具有欢乐、喜庆、积极的特点。相对来说关于立春的禁忌习俗较少,众所周知的是无春年,“寡年无春,不宜结婚”。但其实在文献记载以外,在鲜为人知的陕西省镇坪县的边陲小镇,有着罕见的立春禁忌习俗。

镇坪县位于陕西省东南边陲,大巴山北麓。据县志载,“五方杂居,易薮奸山谷平地,当地习惯叫坪,因名镇坪。”镇坪县辖9个乡镇,以汉族为主,兼有少量回族居住。到了立春这天,女性不得从屋宅正门进出,也不得进出他人住宅。严格来说,禁忌对象主要针对已经历过初潮的女性,女童虽不囊括在内,但立春时期女童常被要求在自家玩耍。这种禁忌认为女性不洁,尤其是处于生理期的女性更为不洁,而正门关乎一家门楣,一整年的气运,不可遭受污染。于是到了立春这天,可见家家户户正门掩蔽,以防她人忘记遵从,而女眷们闭户不出,家内活动。在这个小镇上,立春由女性、经血、大门和潜在的男性构成了一个禁忌系統。

二、立春禁忌的象征系统

(一)月经禁忌

就世界范围的文明进程来看,月经禁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虽然在细微处对经血和女性有着不同层次和程度的见解,但在大量关于月经禁忌的话语表述中,经血和经期女性是污秽且带有危险力量的认知却是相通的。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认为“污染”是相对于“洁净”而言的,两者的区分取决于在分类系统中的位置,污染属于分类不当,“由于有些事物在社会秩序内的类别不清而形成的对秩序的扰乱造成了污染的观念。”分类不当是分类障碍的表现,面对这种认知困境人们会产生规避心理,而将其视为危险的存在则是最快速的也最安全的应对方式。原始先民对经血缺乏科学认知,只知道与通常的血液不同,经血也就因为不符合认知变得污秽,又由于不解变得危险。而经血只有女性才有,经期女性因此成了污染与危险力量的来源,所携带的污秽能够危害身体、家庭甚至作乱社会秩序。为了消除危险,社会制定了千奇百怪的习俗约束经期女性的行为,月经禁忌由此而来。禁忌随着生活习俗逐步深化细化,禁忌对象也开始外延,月经禁忌不再局限于经血,经血的来源成了污染源,换句话说,女性的身体成了危险的来源。也正缘于此,立春禁忌中的禁忌对象从经期女性扩大至全体女性。

(二)门的隐喻

污秽作为带有象征意义的分类,与生活习俗相联系,在大多社会中,对错乱的事项采取过渡仪式是应对分类困境并建立新的秩序的有效举措,在立春禁忌中,门充当了过渡仪式中性别区隔的工具。门作为分隔内外空间最重要的标志超越了一般的建筑范畴概念,而在中国门是物理空间与文化观念的融合,尤其凝结了中国传统的伦理文化以及风水文化,人对门的利用和尊崇超过了建筑的任何一个部分,形成了特有的门文化与信仰习俗。风水学认为“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衰气则凶”,《阳宅三要》中将大门列为三要之首,门能影响宅运、居住者的健康和财运。门更被万物有灵化,附有左右门神,周朝已出现“祀门”礼俗,《燕京岁时记》记载“夫门为五祀之首,并非邪神,都人神之而不祀之,失其旨矣。”可见居所之门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兴衰成败,立春为一年气运之始,门为一家气运之守,因此被视为污染与危险来源的女性身体禁止在立春这天跨越大门,立春禁忌至此彻底形成。

(三)男性的团体共谋

立春禁忌表明了社会分类中对经血,经期女性以及女性群体在家庭和社会地位上的态度,区隔污秽的仪式具有强化功能,建构家庭甚至社会中关于女性行为模式和自我认知。外来女性不可入门,内宅女性不可出门,立春禁忌中似乎排除了男性,门在伦理文化中是家户的象征,而家户的领袖是一家之主,即男性,其实针对女性的禁忌就暗含了男性在场。门作为内外空间的连接与区隔,象征着领域与权力,女性不得出入正门,暗含了不得跨越男性权威,也就是说,立春禁忌的深层来源在于男性对主导女性的团体共谋。“禁忌有赖于某种形式的团体性共谋。团体中的成员如果不遵守它,这个团体就不能存在下去。”划定洁净与危险,赋予女性污秽力量显然是一种控制手段,在信仰月经禁忌的社会中往往男性占据主导地位,女性在父系社会中属于外来者,通过婚姻与孩子建立起内部联系,但这种联系属于弱关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父系制中亲族关系,男性畏惧这种模糊性的女性力量,无法估计对男权占主导的社会结构带来的波动。月经禁忌可以在心理上压制女性的自我意识,从而禁锢其社会活动范围,维系家庭中男性一家之主的地位,进而达到稳固男性集体的社会地位。基于性别区隔而形成污秽禁忌反过来又强化了女性在公共领域,甚至私人领域的弱势地位,最终立春禁忌使父系社会秩序得到重申。至于女性为何会任由此种禁忌摆布而不作反抗?长年累月的积贫积弱可能是导致这种自我贬低意识的原因,在个人和集体无能为力的情况下,需要一种信仰的慰藉,来支撑日后生活的苦楚。而这种信仰放在父权制的家庭结构中,不可能将禁忌的对象反射在男性身上,女性即便作为附庸有了觉醒的意识,也不会加以反抗,因为这种禁忌的手段是以家庭的福祉为导向,这就将此禁忌进一步强化为共同的信仰,而不是由男性主导的对女性的牵制。

三、立春禁忌的传承变迁

历史上该镇关于立春的习俗已不可考,镇坪县志亦未有记载,仅能从各乡镇居民口中得到线索。现状表明,全县9个乡镇中现仅有上竹镇、曙坪镇这两个乡镇还存有禁忌的习俗,往前推移20年可发现城关镇,重庆巫溪县也有这种习俗,而往南的华坪镇,以北的曾家镇并无此俗的遗迹,可见这种习俗有着由重庆迁入的地理轨迹。由于地理位置和地形地貌的辖制犬牙相交的多山地形,并不肥沃的土壤,种不出高产的粮食,也发展不了林业畜牧业,再加上当时的交通极其不发达,盗匪猖狂,导致镇坪县这个边陲小镇多灾多难,据县志记载到了民国年仍有“卖儿鬻女,流离载道,饿殍枕藉,人相食”的惨状。连年不断的灾难促使逃荒的出现,镇坪县与周边地区相互有人口流动,谱系调查表明在大约八九十年前,出现过巫溪县人口迁入镇坪县,并散落安康市其他县。人口迁移会产生文化涵化现象,立春禁忌的习俗从现有的地域分布来看,是由重庆传入。重庆及邻镇相继摒除此俗,上竹镇和曙坪镇至今依旧遵循着。

上竹镇和曙坪镇较其他乡镇而言,为山水所隔,独立地处于较封闭的区域,人口相对来说要少,并且基于亲缘关系聚族而居,生产生活也以家族为单位。基本的家庭结构为核心家庭和主干家庭,生计模式由于退耕还林,男性劳动力多外出务工,一家的生计来源主要靠承担家庭责任的男性,这种经济地位决定了家庭地位,并赋予了男性在其他领域的支配权,父权制的特征浓厚。立春禁忌将门与女性两者结合,一方面强调了男性独尊的地位,另一方面暗示了男尊女卑的心理,如今立春,仍能見到家家户户大门掩蔽,街上无甚行人,男人们聚众打牌闲谝的场面。

“任何一种或一个民俗事物和现象,都是经由人们用相应的表现体构成的。这些表现体,正是各式各样民俗元素的象征符号。如果人们在广阔而生动的文化环境中观察并体验俗民生活中的日常民俗的话,便会立即发现那些民俗的象征代码在不停地传送着民俗特有的知识、经验和概念等多种信息。”民俗文化的发展有其特定的生存土壤,随着搬迁移民,定向招工等扶贫政策出台,主干家庭的模式渐渐瓦解,年轻夫妇搬离乡镇,定居城市,女性不再深居简出,过着“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开始参与到社会分工,打破了传统的生计模式,参与到家庭经济建设,甚至参与到基层乡镇政治领域。而在代际层面,回乡省亲过年的新一代青年劳动力,学成归来参加工作的学子,以其自身的经历和见识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原有的乡村风貌和传统观念。传承母体发生结构性改变,传统风俗所赖以生存的环境也在悄然变化,打破立春禁忌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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