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霏雨散的日子(长篇节选)
2020-03-05杨凡
26
杨冬桦在单位里待得久了,认识了一位知己。这人刚来单位,是一个普通的采购员。之所以叫知己,是全单位的人对他的叫法,因为他能把谎撒出来,还能圆上,别人听了有趣,自己也自得其乐,和所有人关系都亲密如朋友。这采购员叫周世友,有个哥哥在俄罗斯做贸易,周世友前几年的确跟哥哥在俄罗斯混了几日,俄罗斯太冷,任何事物似乎都要比那里冬天的气温高。周世友也是被俄罗斯的严寒冻怕了,习惯把冷挂在嘴边。刚到单位又值冬季,闲得难受,去杨冬桦的办公室串门,看到桌子上有水果,想着吃几个,等了半天没人伸手,自己就伸了手,却又不好意思,就说了句,我吃个香蕉暖和暖和。别人问,吃香蕉能暖和?周世友说,香蕉吃饱了,热量就上来了,自然能御寒嘛。
周世友不光去杨冬桦的办公室,也去其他科室串门,人人见了周世友都笑脸相迎。他除了说笑外,也对打听消息和别人的故事感兴趣。人多嘴杂,时间长了,周世友便发现了杨冬桦,听说他父亲以前是这里的书记,自从离休后专替人“抗雷”。这消息倒让周世友兴奋,在单位别人拿他当知己,他却没有知己,现在有了,就是杨冬桦的父亲杨敬礼。选择这个人称为知己并不是说有什么要笑话他,而是这个知己有着别人没有的能力,能替别人受过,知己的这种本领能瞬间提升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周末单位不上班,一个科室留一个人值班,周世友就到杨冬桦的办公室和杨冬桦套近乎。周世友和他套近乎就是为了在杨冬桦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关系,将来去了杨敬礼家时说起什么话都能轻车熟路,被杨敬礼接受。周世友大事小事都请教杨冬桦,这让杨冬桦很不明白。这天办公室就杨冬桦自己,他便问起周世友,自己可曾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让周世友这样笑话自己。
周世友似乎生气了,说,你这不是揭我的短吗,知道我刚来公司,什么都不懂,还拿这话来压我。又说,冬桦,我知道你心善,你实话实说,这么久了,大家对我的风言风语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杨冬桦觉得有趣,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只把你当作一个能说会道的同事。
周世友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红颜知己,也不当别人的什么蓝颜知己,你们若拿我当个酒肉朋友倒也罢了,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拿你们当君子待,心里拜你们为师父,学习你们身上的优点,这总是对的吧。
杨冬桦觉得浑身发毛,像自己坐错了位置,办公室应该让给周世友坐,不应该让他搞采购。莫不是周世友提醒自己,坐在办公室就想着当办公室主任是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就把心里的疑惑表达了出来。
周世友说,你不坐,也有人想坐那个位置。杨冬桦不明其意,又问起缘故。
周世友说,咱单位我的那些知己,对我都口是心非。你不是,因为你心思在工作上,不在闲话间、吹牛上活着。他们才是玩物丧志。整个办公室七八个人,就你实在。
杨冬桦想问他怎么知道就自己没听懂知己间的笑话呢,又怕影响了团结,就笑着问周世友,今天找自己拉关系也是为了将来吹牛好有个内应吗。
周世友说,以后你就把我当一个知己吧。
杨冬桦听了好笑,说自己并不擅长吹牛,要吹牛,还得先拜周世友为老师。
周世友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实人。
杨冬桦问,老实人怎样。周世友说,老实人不吹牛,那些人天天吹,吹的我脑筋疼,我找你就是做放松训练,说说该说的话。又问起杨冬桦多大了,杨冬桦说,四十了,问这干什么?周世友说,四十了,在办公室也该有个说法了,我去找魏勇说理去。
杨冬桦只道是周知己给自己开了个玩笑,没有当真。便又把周知己当成了周世友。
哪知周世友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载了自己每次的吹牛经历、吹牛的缘由以及内容。记载这个并不是自己有这方面的喜好,时间久了翻出来自己解闷,或从中悟出人生哲理让以后吹牛的层次迈向新高度。他除了对吹牛在行外,对公司的大小事也在行,知道公司新一轮的选举又要开始了。周世友来到了魏勇的总经理办公室,把一个小本子重重地摔在魏勇的桌子上。魏勇愣了一下,只听说周世友是见谁都言笑的老好人,来自己面前却换了一副嘴脸,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世友就将那个小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自己在串门时,办公室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先就杨冬桦的办公室来说,除了杨冬桦没有跟着起哄,办公室的几个人先把玩笑开在周世友身上,接着大家就腾出空来,议论起魏勇以前培养的那个裴计划,让公司亏损上百万最后跑了,魏勇见是自己的主张竟然没有追究。而公司里有人用父亲的名字报销很小一笔金额的感冒药费用时,被魏勇得知却大发雷霆,这不是不算大账算小账吗?大家就生起气来,说魏勇祖籍山西,在娘肚子里就会做买卖,爷爷和父亲都是种蒜的,在西城一带很有名,人称“西城蒜王”,后来单位有了食堂,父亲就承包了其他蔬菜种植,食堂里的菜都来自魏勇父亲的供应。小本子不光記载了大家开小会的内容,还记载了鼓了几次掌,叹了几声息,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公司要这么折腾下去就完蛋了。不光杨冬桦所在的办公室,凡是和周世友保持知己关系的科室都有相关记录。用周世友自己的话讲,知己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公司开办公会的时候,魏勇把这个小册子从周世友那里拿出来,让大家传下去一个一个看,说若不是周世友及时把这个动态捕捉,传给大家,自己也不能反思。看似是对公司、对我这个带头人的意见,但这里面恰恰包藏着私心。看起来是有共同的矛盾,有共同的问题,是每个人的私利满足不了才发的牢骚。小周这个意见提得好,提的准确,让公司一些真实形态凸显了出来,希望大家看了之后不是只回去一乐,要认真反思自己的不足,引以为戒。魏勇又提道,既然对我魏勇多有不满,那就说明我委任的几个科长主任也让大家心里有意见。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选举,魏勇和几个副手一票顶五票,几个科室的领导有的明升暗降,有的科室领导搞起轮流制。选出的新领导里大多是沉默寡言,没在小册子里乱讲话的。办公室主任这个空缺,就留给了没有和大家一起笑话周世友、听不懂市井笑话的杨冬桦。
杨敬礼得知公司里还保留着一股清气,赞不绝口。魏勇能明察秋毫,让杨冬桦当上办公室主任,说什么也要让周世友来家里坐坐,这正合周世友的心意。周世友来家里给杨敬礼的第一印象是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一副老实相,不太会说话的样子。杨敬礼对杨冬桦说,看看人家小周,比你小十多岁,就用了这种别人想不出的计谋,堪比諸葛亮。看似让敌人笑话自己,敌人却不知已经钻进了设计好的口袋。正谈笑间,尹映嵘刚买完菜,从院门外走进了屋内。尹映嵘见有客人就去倒水,杨敬礼说还倒啥水啊,过会儿留下来一起吃饭,我要款待款待小周。周世友突然间眼珠不动了,盯了半天尹映嵘,张口喊了句:“姨,二姨?”
原来周世友是尹映嵘的远房外甥,周世友的母亲是尹映嵘拐了几个弯的表妹妹,周世友自小和母亲生活在老家,只是小时候尹映嵘这个二姨回老家经常去周世友家里坐一坐,尹映嵘的眉目嘴角的神态就这样牢牢地刻在周世友的心里,这几年无非是在尹映嵘的额头上平添了几道皱纹,可亲情血缘这些东西即使离开了老家,在外乡也是能闻得见的,况且来鲁南城前母亲一时病重躺在床上还对周世友叮咛:“你有个二姨在鲁南城,当年住在火神庙街,叫尹映嵘。”说罢还给周世友看了看二姨尹映嵘的近照。
尹映嵘听见面前这个年轻人喊自己二姨,定睛一看,认了出来,连忙叫道:“小周崽子,你个小东西,你娘呢,怎么没来?”
周世友叹了口气说,我娘走得急,谁也没打扰,前几天刚殡送。
尹映嵘把周世友的头揽在自己怀里,嘴里念叨着妹妹的名字,说,妹妹啊,你临了到底是把儿子送进鲁南城了。就拉着周世友去院里说起家里的一应话儿。
杨敬礼看杨冬桦出神地望着周世友,说,你看看,他自己竟不认得家门,冬桦,你领来的麻烦,赶紧想办法推走。他和你们同事间用的一定是钩心斗角的法子,我可不想让我的这个家成了他的后台。
原来,尹映嵘自从在几十年前因为是否扎根农村,而用吞一瓶止疼药的手段威胁杨敬礼后,杨敬礼和尹映嵘两个人的感情便有了嫌隙,只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到底是杨敬礼服了软,尹映嵘为了孩子们操持着家里的大小事,一晃几十年。今天看见了周世友仿佛看见了妹妹,问了周世友家里情况的一应事等,就默默地说,世友,你回去吧,家里也少来,你姨父不像咱娘们儿,你在公司的事最好也别和冬桦商量,他回来一和你姨父通气,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你姨父把自己赔进去。
周世友说,我还有事问问姨父呢。
尹映嵘叹了气说,问吧,问完赶紧走。
周世友笑容满面地回来,找了个凳子坐下说,姨父,咱们刚才谈到哪了,我哪里堪比诸葛亮了?
杨敬礼摆摆手说,来家里找我聊天可以,别叫姨父,现在单位让你搅得一塌糊涂,早晚有一天还得变,到那时候拿下来的不光是你,就怕连你冬桦表哥都牵连了,我的老脸往哪搁?现在社会上还有许多传闻,说我们这些老干部看着是退下来了,可想回去继续担任领导搞工作的大有人在,巴不得能在单位里有个助手帮着煽阴风点鬼火,让自己这大半辈子江湖留名。你不要对别人说和我是亲戚,该喊什么还喊什么。
周世友说,好好好,姨父,你戒备心重,人也谨慎,可我听单位的人说你老替人“抗雷”,是吗?
杨敬礼摆摆手说,这个就别提了,你在公司的所作所为,让我刮目相看。若不是你,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也轮不到冬桦,还在那些笑话我的人屁股下坐着呢。但是凡事要有度,不要过分。
周世友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你把我当成以前单位的裴计划那一类的人。
杨敬礼说,那个人就别提了,如果有一天你犯了错,一定和他性质不一样,目前在公司一把手眼里,你还是功大于过的。
周世友想让杨敬礼讲一讲自己替人“抗雷”的故事经过。杨敬礼也不意外,大致讲了一些,问道,世友,你记这个干啥啊?
周世友把笔帽扣上,笑着说,聆听姨父的教诲,就当您给我扫盲了。
几句屁话把杨敬礼说得哈哈大笑,杨冬桦眼前浮现起父亲当年对王永的景象……
27
杨冬桦对周世友这门亲戚不光在单位不提,在家也只字不提,母亲尹映嵘是周世友二姨这件事便像凝固的汽油弹一样,炸弹爆炸时产生了高温火焰,可被父亲几句不认亲的话语浇灭了,任凭它在空气中高温凝固,这件事对弟弟冬青和姐姐冬梅封锁消息,因为不认亲不光是父亲的“圣旨”,也有母亲尹映嵘的倾向,关乎二老一辈子婚姻裂痕的这道缝隙,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容不得周世友再来打一竿子。
周世友没有和杨冬桦因为捅破了亲戚关系这层窗户纸,而对杨冬桦有所表示,周世友觉得杨冬桦的腿粗,有姨父杨敬礼积累的人脉撑腰,不然办公室主任一职何以直接给了杨冬桦,自己离魏勇的智慧毕竟还有距离,魏勇只不过借自己行使一些他想管理公司的试验法则。既然杨敬礼不愿认自己是外甥,冬桦的一应事儿也和自己无关,况且单位新提拔的这些人都可以当作自己的影子,渗透进公司领导层左右上级领导决策,只是这个杨冬桦自己还真不太敢用,因为父亲杨敬礼是单位的老领导了,杨冬桦目前还看不清是否和魏勇穿一条裤子,便又觉得怂恿领导提拔杨冬桦为办公室主任有些草率,甚至走了一步险棋,终日懊悔不已。自己似乎已经看见了替杨冬桦“抗雷”的那一天,到那天一切心机白费丑态昭示天下。周世友怕自己变成杨敬礼手里的一根文明棍,给杨冬桦打狗指路用。便和杨冬桦友好地保持距离,嘴上以兄弟相称,同事间也只以为二人关系走得近罢了。周世友自打从杨敬礼家回来,整天琢磨,琢磨出一个画面,保龄球砸保龄球瓶。自己关心的是一个球扔出去砸倒了多少保龄球瓶,而杨敬礼关心的是剩下那几个像不倒翁一样,每玩一轮都能立在地表上的球瓶,这些球瓶的屹立之法则就成为杨敬礼吸取投球不准的经验教训,反之杨敬礼还能从剩余屹立的球瓶上反思自己怎样站位于人手掌之间不倒。这是杨敬礼没有点破的,周世友越想心里越是一个激灵,能在倒与不倒之间变换身份也是人的生存智慧。周世友想,要有一天让杨敬礼抗上自己的雷。
周世友工作之余,仍旧去各个科室转悠,也仍然拿出过去的那一套说笑话的本领和大家取闹,别人也附和着,该笑的笑,该哭的时候哭,周世友也不避人,拿着一个小本子记着。看见这个小本子,在座的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周世友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周世友这回记录的只是大家和自己说笑的经过,只为回去看看吹牛的内容然后自己一乐。这个乐和以前的乐不一样,以前小本子上的内容是回去以后给领导看,现在的小本子上只记录说过了哪些笑话,大家为什么笑,在笑谁,谁笑的最多,笑谁最多,之间是否构成了什么联系,反而挖掘的主题更深了。周世友自己在说着笑话,有了自己的小报告,大家反而该笑的时候不会笑了。周世友跟大家说完了笑话,就背过身走了,同事们开始议论纷纷,说一个周世友把开发公司搞得人心惶惶,公司的事说不得,这个周世友看似在瓦解工作矛盾,其实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时间不久,就有陆续的小报告反映到周世友那里,消息源自魏勇在会上新任命的各科室负责人。消息里骂魏勇以前重用裴计划这个贼,现在用了周世友这个小人,公司里是奸臣当道。而杨冬桦那边呢,并不像周世友想象得那般舒服地依仗着老子杨敬礼生活,无论杨冬桦的身份是周世友的知己还是新任命的办公室主任,都和周世友绑在了一起,杨冬桦的屁股下像长了榴梿一样坐不下去,像被周世友施了魔法变成的猴子,在公司里像在牢里一样,终日活在同事们非议的目光下。
新提拔的中层干部们透出消息,说人心要散,周世友就和杨冬桦几个人把这一动态反映到了魏勇那里。魏勇觉得局面开始变得不好控制,就在办公会上把各科室领导的言论拿出来用,并总结了一句话:对上对下,都要搞好团结。魏勇说,拿着开发公司的钱,却骂自己的同志,古今难找,骂人的思想肮脏,连我自己都觉得憋屈。
几乎每个科室领导那里都有一个小册子,比当年周世友的那个小本子记录得还要周密详细。从此大家的嘴都闭上了,见了周世友害怕,从来没见过哪个领导用开玩笑的方式搜集舆论,公司各科室人心惶惶。魏勇对和自己一样懂项目的理科脑子的人放心,就是对这些办公室的闲差文人毫无办法,事业单位又不能让他们下岗待业,就用公家的钱养着这些老爷,从前也听说单位的许多大小事都经他们的口发酵,传到社会上,让其他兄弟单位看自己笑话,自己本来头疼的毛病,现在却让一个采购员小周医好了,还把各科室领导也培养成了自己人,痛快。魏勇在一次会上,提议周世友担任征地科科长,并把单位的桑塔纳2000配发给了周世友。单位的人想着周世友的哥哥在俄罗斯才开桑塔纳,周世友却坐着单位的桑塔纳2000,一切报销还有专职司机,便觉得周世友比他哥哥混得好。看来周世友不是没有能力,从前大家笑话周世友的吹牛,最后大家却都成了笑话,周世友原来不只会吹牛。其实,魏勇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周世友在关键的时候能帮他顶住突发事件一样的炸药包。
周世友处了个对象,是在婚介公司认识的,那时候鲁南城还没有高度开放,外来人不是很多,这对象不远不近,正是杨冬桦的大姐杨冬栀。自从被杨敬礼扫地出门,杨冬栀就孤傲地活着,杨冬栀结过婚,也有一个孩子,但杨冬栀有存款。杨冬栀有个五金工厂,生产五金工具,有近千万固定资产。杨冬栀觉得周世友年龄小,周世友却不嫌杨冬栀年龄大,出乎杨冬栀意料。自从听冬梅说起弟弟冬青打算和儿时的朋友李萍结婚,杨冬栀也就有了和弟弟同步再婚的打算,经常把电话打到弟弟冬青那里,请冬青和李萍吃饭,看着冬青和李萍愉悦的样子,冬栀又感受到了家庭的一些温暖,就和这个未来的弟妹无话不聊,三个人不知不觉聊到了小时候,杨冬栀每次都是幸福得泪流满面,结完账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也寻思着新的生活。
李萍和冬青聊天,能共同倾诉日子里的坎坷,像是知己。杨冬栀开始却有些放不开,和周世友聊不着,自己结过婚,现在又离了婚,孩子判给前夫,只剩下钱。钱又跟周世友谈不着,但周世友说,怎么谈不着,结了婚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用你的钱就合法了。杨冬栀觉得周世友有些风趣,便和周世友谈起了自己的五金厂。周世友觉得杨冬栀是个能人,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强人,说自己太文弱,一生难觅知己。杨冬栀觉得周世友幽默极了,幽默的口才已经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极限。但一个人越是幽默,越显得不靠谱,尤其是周世友这么年轻,职务居然是公司征地科科長。杨冬栀对周世友不放心,又想保持关系,便悄悄来到了周世友的工作单位侦查。
周世友跟杨冬栀说周四要去局里开会,杨冬栀便选择这天来到了开发公司。门卫说周世友去局里开会了,杨冬栀心里有些惊喜,看来周世友并没有骗自己。杨冬栀便按照门卫说的位置找周世友办公室,发现办公室没人,大家都在楼下熙熙攘攘,原来是单位刚开完会,同事们正在交流意见。
杨冬栀走向人群,称自己是周世友对象的姐姐,想来找一下周世友。人们知道周世友外出开会了,这个寻找的意义就是“考察”。有人说,是对妹夫的深入考察吧。人们一听考察二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自从有了周世友,考察,观察,查问,检查,凡是和人思想动态有关的词语都让大家打寒战。
大家对周世友不敢胡言乱语,万一又是周世友的刺探呢?便都猜他对象会是什么样子,有些人想起了《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便忍不住想发笑。一想到这狗东西要结婚了,对象还派人来刺探,搞得那么隆重,便燃起了仇恨。有人搭话了,专略去采购员的经历不提,怕说漏了什么再让周世友抓住把柄,说道,周世友是大文人哪,很有文采,舞文弄墨,作品经常在省级刊物发表,从以前的文秘现在干到了征地科科长,下一步就是党支部书记,我们开会就是总经理故意支开他,研究给他做职务调动的事。
大家见有人拿魏勇挡了子弹,便说,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还有人说,他有个哥哥在国外做贸易,这些年发了,让他去接摊,谁知道他只想在国内干。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对周世友的不满,因为害怕才要把坏话说出来,这些坏话在周世友对象家的人听起来一定是疏而不漏的好话,而且这些话里的事子虚乌有,周世友好像也七八分做过说过。好话就是好话,因为惧怕周世友,大家不会说实话,只会说冠冕堂皇的好话。
杨冬栀从公司出来对周世友放心了一半,觉得还有一半应该从另一个方面打听。
周世友从门卫那里得知有个女人来找过自己,便猜出来不是同事嘴里说的什么对象的家人,而是杨冬栀,她来单位做什么呢?心里不由一惊,怕有人说些不利于自己的话。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就来到征地科办公室,把事情的经过跟周世友说了,周世友见同事们都变得温顺了,放心了。自己像一个蜘蛛布下了天罗地网,开始这些蚊子、苍蝇般的人还觉得自己的做法可笑,嘲笑自己居然能像蜘蛛一样活着,等发现有被吃掉的危险时才警醒了。周世友对目前这些知己们已经信得过了,这才是知己,这些人嘴上不是抹了蜜,就是沉默寡言,倒符合了做一个好同事的标准。
从别人口里打听没有用,隔着衣服挠虱子不解痒,杨冬栀就委托冬梅向冬桦探探周世友的底。冬桦打趣地说,周世友乃是公司创建以来难见的人才,自己办公室主任的位子还是从他那里谋来的,整个单位的同事若只想埋头画图,不必劳烦他,若想走仕途干行政,必须结交他。李萍倒是听冬青说父亲杨敬礼经常说起这个小周,好像还和母亲尹映嵘讨论过,周世友自然是个不简单的人,挺神秘,为了为杨冬栀再验证周密,李萍自己不便开口,就让冬青向父亲杨敬礼做进一步了解。杨敬礼得知是李萍想了解,马上想起了她在中南建设集团的哥哥李涛,大概是李涛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想了解周世友和他负责的工作,觉得弯拐得有点多,现在的年轻人道不出的秘密太多,哪像自己年轻时干工作洒脱?也不知周世友又在搞什么鬼,说起他的缺点似乎又没把握讲,但为了李萍这个没过门的媳妇,便夸了一回人,说,小周很谦虚、上进,来我家里聊天,还把我一个离休人员的废话当宝贵的财富做了记录,积累下来,这样的年轻人,他不上进谁上进?并且听冬桦反映,自从周世友当了征地科科长,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对,说总经理和其他领导干部坏话的都有,说周世友坏话的反而一个不见,这不正好能说明问题嘛。
杨敬礼撂下这些话,不放心一件事,周世友是总经理魏勇保举上去,才当的征地科长兼团支部书记。那他打着聆听的旗号来我家记录我说的话干吗,这里面難道有什么玄机,和他的工作婚嫁又有什么关系?看来周世友口中的这个知己不是那么好当的,听冬桦说所谓周世友口里的知己自从大会一开,都被他借魏勇的手清理掉了,杨敬礼觉得仿佛被卷进了一个斗争内部的旋涡。杨敬礼见过的风浪多了,各种事情不能说没有意外,意外出现的因素多如牛毛。杨敬礼便开始了对由周世友引发的变化进行试探性的记录,闻见多少记下多少,一是为自己洗清罪责,二是当作家写一个集子留给胤学、胤良这些后人,引以为鉴。这意味着,无论老杨参与与否,一幕幕好剧联系着老杨家藕断丝连地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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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栀心里明白,能让周世友这个毛头小子瞧上自己的也就是自己多年拼搏积累的金钱。自己看周世友,只看到了周世友的过去,却不知道周世友的未来怎样,可自己的过去未来周世友也看不到,便越发觉得周世友比自己心胸豁达。起初,总觉得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得知周世友见自己是个富婆,心甘情愿地和自己发展关系,这倒让杨冬栀放下了心,二人的关系不存在强买强卖了,原来自己的第二桩婚姻是靠金钱确立的,不免让杨冬栀觉得有些讽刺。杨冬栀便把心里话对李萍说了,李萍说,周世友有你的心和钱串子拴着,还怕他跑了不成。姐,你在生活中一直风里来雨里去,没想到多结一次婚,还生出这般的犹豫,既然痛苦,那就不结了吧。杨冬栀说,也不是说姐的婚就不结了,总觉得钱是我自己的软肋,觉得那周世友抓住我的软肋,才得以接近我,怕他心里还图别的一些什么。李萍问,别的,你还有什么?杨冬栀说,是怕像周世友这种在单位能蹿上蹿下的滑头是前夫的卧底,将来卷了我的钱,和前夫瓜分了。李萍说,姐,以前的那段事,我就说过,要没解决好,咱就不忙着张罗新生活。你说你被前一段婚姻折腾出多大的心理挫伤,让前面的姐夫把你害的生活中都有恐惧症了,你没准这会精神早都垮塌了,这要结婚再一受刺激,得了精神病再传得众人皆知,岂不闹了笑话。你看看钱把你害得有多苦?我看,为了将来的日子,咱先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
杨冬栀觉得自己真有毛病,和李萍进了门诊区,几个门诊室都开着门,却不见人。李萍看见几个穿白大褂戴着胸牌的医生围成一个圈,在一间资料室里坐着,嘻嘻哈哈说笑,李萍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干吗的,也听不出他们的话里究竟有什么好笑的,见他们没几句又笑起来,像小孩子之间过家家,以为一个医生在给几个病人治病。杨冬栀看着墙上悬挂的专家简介,看见一个叫“王丽珍”的女大夫,上了年纪,却专攻婚姻家庭和青少年成长期叛逆问题。就走到那间小资料室,见几个人乐的开心,看到患者完全没有静下来的意思,就悄悄地问了一句:我打听一下,这是心理门诊吗?王丽珍老师在吗?其中有个光头大夫抬起头来,说,跟我来吧,王丽珍今天休息。
李萍和杨冬栀跟着这个光头大夫进了屋,大夫又放进一个年轻的大夫,说,过会该说什么说什么,不必在乎我,也不必在乎她,她是我学生。说完就把门关了,问道,你们两个,是给谁看啊。杨冬栀说,是给我看。李萍看了大夫胸牌的名字写着“厉志”。大夫问杨冬栀,陪你来的是你什么人啊?杨冬栀说,她是我妹妹。大夫问杨冬栀,让她听我们聊天,还是让她出去休息随便转转?杨冬栀说,不管她,让她随便吧。李萍说,姐,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大夫见李萍走了,笑了,说,咱们的谈话保持在四十五分钟,你要对我说的不感兴趣,可以随时离开,没关系。
杨冬栀不解地问,大夫,刚才你们都凑在一起,讲什么哪,那么好笑?厉志和他的女学生都笑了,厉志说,刚才我的学生说了一个家里的故事,我们大家在挑故事里的理,其实就是挑刺,挑着挑着大家就乱了,乱是正常的,乱才显得人的思路不一样,我们就挑着同事话里的刺,这刺就越挑越多,但故事还是那故事,大家没有破坏,都认为她讲的观点很对,说是挑刺,等于大家给我的学生找她心里放不下的那一块,也就等于是看病吧。其实就是不见求助者来,我们坐着一起互相倾诉倾诉罢了。杨冬栀问,那后来呢?厉志笑道,后来?后来你来了,也要跟我讲故事呀,我和我学生最爱听别人讲的新故事,尤其是她,像猫闻到鱼腥一样,不猫着就进来了吗。
李萍在走廊里仍旧看那个悬挂着的专家牌子,一个个看,看到了刚才的那位叫厉志的大夫,专门给艾滋病患者做心理辅导。又看见资料室里一个大夫被一个年龄大的护士叫出来,两个人聊起工作的事来。可心理医生和护士聊着聊着,两个人不禁笑了,前仰后合,护士的帽子都晃歪了,也没有停下喘口气扶帽子的意思。李萍觉得夫妻之间就是缺少这种幸福的信任感、理解感,不然姐姐也不会离了婚又苦了几年,来看心理医生。又瞥见一个求助者开着门和大夫对话,说关了门觉得闷,那人刚说了两句,就两只手朝天舞着双拳冲大夫咆哮起来,最后摔了下桌子上的一支圆珠笔,自己和圆珠笔一起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走出了病区。大夫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目送他,笑了出来,扭开了茶杯盖,喝起了茶。
李萍坐在走廊的连椅上打起了瞌睡。杨冬栀出来了,杨冬栀敲了敲李萍的头,说,完了。李萍一头雾水,完了?是病发展得厉害,无法收拾了,还是听了大夫给你的拨云见日,毅然同周世友绝交了?杨冬栀说,前面我们说的一摊话,不如最后给我做的题管用,病情居然是靠电脑解决的。李萍问,什么病?杨冬栀说,重度焦虑,中度抑郁。李萍说,你得了俩病?杨冬栀说,一个病,幸亏看得及时,那厉大夫说焦虑和抑郁就是姊妹俩,就像我和你,焦虑的能转变成抑郁,抑郁的都带着点焦虑,抑郁要发展下去,精神就可能真是分裂了。李萍问,那病因是什么?杨冬栀说,孤独、不自信,长时间一个人独居生活,所以才排斥新对象的出现,其实是对新婚姻没有把握,大夫说我和周世友在一起缺乏对婚姻的安全感。大夫还说了,下次最好把周世友也带来,他要见。李萍说,其实两口子要是能像病人和大夫什么都聊开了,也就没心事了。杨冬栀说,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家里人,能聊到一个点上吗?你以前的那个姐夫他听我心里话吗?走,拿药去。李萍问,姐,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杨冬栀说,让我头疼的是,那大夫喜欢刨根问底,不光要见周世友,还要见你以前那个姐夫。
杨冬栀回去之后并没有失眠,只是想着从前的日子心痛起来,怨恨起前夫,便觉得大夫让把事情往祖坟上刨,似乎也有理。看着拿来的镇静剂,不良反应有成瘾这一条,杨冬栀没敢吃,怕吃了像吸食鸦片一样,沉迷起来对什么都了无牵挂,包括对周世友和自己以后的生活。看来周世友在自己心里还是蛮重的,这么想着,新生活就在自己心里有点希望了。周世友看上自己,說明青春未老,也让自己意识到有钱是个好条件,大夫开玩笑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活烦恼和矛盾都和没钱有关。杨冬栀这么想着,美美地笑了,虽然被父亲杨敬礼呵斥出门又离了婚,但有了李萍和周世友,他们都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了,成了家庭以外的港湾。便遵循医嘱,和前夫取得了联系。
前夫比自己想得开,刚离了婚一周后便和一女的结了婚,前夫结婚那天,杨冬栀就觉得人心叵测。和前夫结婚的是个牙医,还是自己带着前夫找她看的牙。前夫本来是找她拔掉蛀牙,后来又镶假牙,再后来去洗牙,说自己患了牙周炎,时间久了就去保养一次。每天都把自己的牙齿当新媳妇一样伺候,就在前夫的牙刷得像电影明星的一样白时,婚就离了,就带着一口健康的好牙齿和牙医结了婚。离婚时前夫说杨冬栀只顾生意不顾家,而就是杨冬栀的不顾家,才促使前夫也抛弃了旧家和女牙医成了一对。杨冬栀突然觉得自己的苦果里竟埋藏着前夫和牙医的阴谋,这阴谋也像前夫患有牙周炎的牙齿一样脏。自己给了前夫和第三者充足的时间过好日子,而自己的心底却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杨冬栀和前夫商量好了要去看心理医生,前夫在电话里答应得客客气气。到了厉志上班那天,却等不到前夫来,杨冬栀憋不住了,掏出手机给前夫打电话,前夫在电话里说,以前的事情不要在大街上讲,我们两个人关系就像买苹果,看了看不合适就放下了而已。杨冬栀气不打一处来,浑身发抖,仗着有心理咨询师,胆子也大了,在心理咨询室里骂起了前夫。从开始结婚骂到生孩子,从生孩子后丈夫有了蛀牙认识女牙医,到孩子整牙也找了那女牙医。并问前夫,现在孩子和后妈挺好的吧,俗话说不记生恩只记养恩。前夫也没挂电话,在那头一声不吭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直到骂累了才挂了电话,一看表,从等人到骂完刚好半个小时。杨冬栀有些尴尬,厉志坐在位子上笑着,问道,心里舒服了?杨冬栀愣了一下,说,舒服多了,从没有过这么熨帖。厉志说,骂痛快了就好,别忘了缴费。
杨冬栀从医院出来,丈夫和那个年轻牙医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今天让自己在公众场合曝光了。如此看,那个年纪轻轻的周世友成为自己的交往对象,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也算是和前夫一报还一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觉得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心里纠结了多年的疙瘩也解开了。杨冬栀想起心理咨询师的那句话:社会就像一杯白开水,吃什么药都是你自己开的。
29
周世友并没有和杨冬栀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杨冬栀觉得和前夫之间有故事,可以申冤昭雪,和周世友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零,是自己的提防心理太重了。约周世友见面时反而问,自己像不像坏人?周世友从鼻子看到耳朵,说,没见过坏人还要看心理医生。杨冬栀又笑了,说自己年龄大了心机又重,不适合结婚,结了婚怕让对象看了笑话。周世友说,没关系,你可以尝试一下新生活,反正是免费的。杨冬栀就把周世友当作离婚以来第一个尝试的对象,送给周世友一部新手机,只有自己能打通的一个号码。杨冬栀要把周世友牢牢控制在手里,周世友要服从杨冬栀安排,杨冬栀不能烦躁,要和周世友把这个游戏做下去,看最后是个什么状态。看似是对周世友的考验,其实也是对杨冬栀的考验,要把二人软禁在一个世界里,这世界谁都不告诉,只有两个人搭配生活。
两个人的世界又掺和进来一个人,是周世友的上级魏勇,见有了外人,杨冬栀觉得游戏应该暂停一下。周世友说,不能停,日常社会生活也会碰到工作上的琐事,这是天赐的模拟机会。魏勇找杨冬栀的原因是杨冬栀的五金工厂挡了自己的生意。
原来住房开发公司在开发一处新住宅区,而杨冬栀的五金工厂处在这个长方形规划区的中心。保留五金工厂,这个长方形规划区呈“凹”字形,加上五金工厂闲置的一片厂房,说得再夸张一点,就好像“凹”字形的凹陷处再深一些,像平地里挖了一口井。有这个五金厂,公司的开发便遇到了阻力,若绕过它开发楼盘,赚的利润不够开发下一处住宅区,所以杨冬栀的五金工厂便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这时候周世友得知公司的阻力来自杨冬栀的工厂,就告诉魏勇,杨冬栀是自己正处的对象。这么一说,一个副总回忆起那天来单位探听周世友底细的人,不就是这个五金厂的杨总吗?她怎么说是周世友对象的什么亲戚呢?便当着魏勇的面问,周世友和杨冬栀唱的是哪一出?周世友挠着头说,看过《西厢记》吧,崔莺莺第一次见张生,不得遮遮掩掩的嘛,公司的老少爷们儿就当是红娘,她的假身份就当是遮脸的棋盘。一句话说得魏勇也笑了,魏勇说,这事交给你了,你来跑这个腿吧,小周。
周世友就从自己办公室拿来了那个小本子,放在魏勇桌子上。魏勇说,这是干什么?周世友说,从现在起,我不做卖话的勾当了,小本子还给你做物证,我改行了,替公司跑下这个生意,谁让我是公司采购员出身呢。魏勇放下电话就问周世友,怎么杨冬栀办公室老是占线呢?周世友说,单位生意特别忙,杨冬栀又不在厂里。办公室的秘书做不了主,索性把话筒从座机上拿了下来,让一个电话都打不进来,这是我参观杨总工厂时亲眼所见的。魏勇说,现在我们就要找她协商拆迁工厂这事,怎么和她联系?周世友说,她平日都在家里,可她现在心里不舒坦,去她家打扰不大礼貌。我有一个手机,能和她说上话,杨冬栀给我的,你打一个试试?魏勇拿来手机,果然拨通了,电话那头的杨冬栀还没说话,魏勇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拆迁的事情。杨冬栀才知道是周世友的领导,说都怪自己整天闷在家里,让魏经理多费周折,拆迁的事情有人去厂里跟秘书说了,自己心情不好暂时抛到了脑后,希望理解。魏勇说,你们厂是在正常生产状态,拆迁时除了给你们一块更大的地,还会多支付一些钱给工厂。杨冬栀说,自己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多过问工厂的事情,只要工人同意,这厂随时可以拆。就把工厂副总经理的电话给了魏勇。
杨冬栀的心情确实不好,自己还在周世友的二人世界里打转悠,冷不丁电话里闯进来一个魏勇,把自己吓了一跳。就把电话打给周世友,说咱们这个二人感情小测试怎么掺进了外人。周世友解释说,冬栀,您不工作,我得工作啊。本来婚姻家庭工作就是不能分开的。杨冬栀说,现在厂里情况不好,欠了二十万,倒也能还上,但是时间紧迫,你们领导要是能替自己厂里先垫上这钱,就让你们领导继续出现在我们的二人世界里。周世友没有隐瞒,把原话告诉了魏勇,魏勇感慨道,要不怎么是生意人,只认钱,在钱面前连男朋友的面子都可以不顾。魏勇答应了,把钱汇进了杨冬栀的账号。杨冬栀打来电话,让魏勇接,先是感谢了魏勇给的这次合作的机会,后来又说,剩下的问题还是找我的副总吧,他姓吴,我实在没有闲心管这些身外事。魏勇撂下电话,就说,拿钱前后判若两人,小周,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周世友说,就是以前有段婚姻不愉快,遇见我以后,把这段往事勾起来了。看了心理医生,也吃着药,又不想和我结婚了,说自己心机太重。我就开导她,于是我们就一人一个手机,她只和我说话。前边的心病刚好,如今自己瞎琢磨,又添了一块心病。
魏勇和杨冬栀工厂的吴副总接触了几次,吴副总说自己的工厂营业正处于上升期,又是旺季,停产要有不少损失,说什么也不挪窝。魏勇找了几个人软磨硬泡都不行。魏勇有些着急,说,什么时候这些民营企业敢和公家单位杠上了?那个杨冬栀又是个病人,别是装病吧?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就叫来周世友,说,把你爬上征地科科长的聪明手段都拿出来,帮我合计合计,怎么对付这姓吴的副总,这个姓吴的副总的话能代表杨冬栀么?周世友说,五金厂里就剩他和几个副手,怕是耗子拉铁锨,大头在后头。魏勇说,怎么讲?周世友说,我感觉姓吴的一伙人见杨冬栀这种情况,想撇了杨冬栀,多要些钱,贴给自己,这是一。第二,知道他们厂占着一块宝地,知道咱们到嘴的烤鸭也不能让它飞了,知道有了他们厂的地皮,咱们盖出楼能大赚一笔,就想和咱们深度合作。說白了,多要块地,杨冬栀一块,姓吴的一块,他们想自立门户。魏勇说,你觉得我们应该站哪头?周世友说,我不想参与她工厂的事。不过,听杨冬栀说,厂里最近效益一直不好,正在下滑,卖了两台车,正在濒危期。魏勇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渗透给负责洽谈拆迁事情的相关人。
魏勇高兴了,小周消息灵通神机妙算,姓吴的副总果然把工厂带进了水深火热中,可是还不同意拆迁。魏勇知道这是在耗时间,这工厂看似半死不活,但要拖起时间来,一两年内说不好真能挺下来,可一两年几排楼都建起来了,自己公司的项目等不了。
周世友去了五金厂,对吴副总用了离间计说,如果这么和住房公司软磨硬泡,不光是违背了杨厂长的意思,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两年你把厂带入深渊肯定有原因,等杨厂长病好了肯定会查。如果果断拆迁,建了新厂一切从零开始倒好些。吴副总知道周世友是杨冬栀的男朋友,心里发虚,同意拆迁。周世友回去对魏勇说,姓吴的答应了拆迁,但有一个条件,他一直和秘书瞒着杨冬栀许多大事,比如有些账目有窟窿,单位效益下滑都和他们有关。他想在拆迁过程中,按照以前旺季的营业额一天补偿给他们工厂三千元,一次性付清。但是这个钱得都汇到吴副总的卡里。魏勇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汇。
拆迁开始了,没有任何阻力,根据预算,钱一次性汇入了周世友给的吴副总卡号上。正当拆迁工作快要结束时,吴副总打来电话,说地段不要了,想折成现金分给职工。魏勇挂掉电话,没有立即答应,说道,小周,这是个大事,得和杨总商量吧。周世友说,现在木已成舟,我看五金厂肯定早垮了,这个窟窿老吴怕是到了新厂也填补不上,你拿一部分钱给我,我捎给杨冬栀。至于这个老吴,让杨冬栀处理吧,这是他们厂的内部问题。魏勇说,都是熟人,别真让杨冬栀把他告到法庭上。周世友说,那是他们内部的事,连我也是个外人。魏勇想了一会儿,让会计拿了一百二十万元给了周世友,让他捎给杨冬栀。
周世友拿着魏勇给的一百二十万元和那张假托老吴名义要来的一天三千元补偿的资金失踪了。杨冬栀见联系不上周世友,觉得不妙,就来到了五金厂,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而从秘书那里得知,自己原来的工厂因为南方两处厂家款项的拖欠,在拆迁过程中出现了工厂倒闭。住房公司的魏勇也被蒙在鼓里。魏勇答应吴副总折给厂里的现金也迟迟不到账,都汇到了周世友的账目下。工人见联系不上杨冬栀,厂子垮了又拿不到吴总许诺的钱,就终日缠着吴总。吴总已于不久前人间蒸发……
30
杨冬栀的工厂因为资不抵债倒闭了,杨冬栀落得人财两空。吴副总留下的工人,见到杨冬栀都冲杨冬栀要钱。厂房没了,工人还在。一觉醒来,一张张血盆大口像等着吃掉杨冬栀,好像是别人故意挖好的陷阱。谁挖的呢?吴副总?周世友?二人似乎有道不明的关系。杨冬栀觉得,吴副总和那个周世友是里外勾结,让自己吃了哑巴亏。暂时找不到吴副总,但两个人似乎都是住房开发公司放跑的,就去了住房开发公司索要周世友的信息。周世友已经两周没来上班,魏勇的拆迁工作倒是没耽误,吴副总履行了拆迁条例,住房公司的拆迁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见是杨冬栀来了,魏勇便主动上去握手,问杨冬栀的身体状况。杨冬栀只问魏勇要人,说自己和男朋友的二人世界好好的,一个拆迁把两个人拆开了。魏勇就说,我让小周把你们厂折出的现金给你,小周没去你那里?他两周没来上班了,我正猜忌,别因为我的拆迁工作,他拿了公司的钱跑了。杨冬栀说,你说对了,他应该是拿着我的钱跑了,吴总也拿着厂里钱跑了,扔下一个空摊子给我,你得给我个说法。魏勇笑了,说,吴总和小周要是真跑了,也怨不着我啊,关我什么事?杨冬栀有些火了,说,小周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魏勇说,他是我们单位的,但也是你男朋友啊。
魏勇少了一个周世友可以,杨冬栀却不能缺了他。周世友在不在身边关系到给蒸发的吴总怎么定性。虽然自己的办公室秘书把近一年来公司的亏损和异常的财政状况都做了汇总,吴总极有可能是工厂内部的蛀虫,趁吴总不在,周世友这个中间人到底要背著自己干些什么呢?杨冬栀越想越糊涂,就问起魏勇,在周世友消失前,都和周世友谈了什么。魏勇说,你们厂的吴总说地皮不要了,大概是工厂效益不好吧。他要折现给工人。我打算和你商量一下,可周世友说,这是吴总拿我们住房开发公司做挡箭牌,应该把这部分折现的钱给您杨厂长支配,吴总的事情是纸里的火,包不住,等您病好了会调查他的。我也觉得你男朋友分析得挺对,就把钱给了他,让他捎给您。
杨冬栀说,我没叫他跟你要钱啊。现在厂子里的工人都等着要钱。是不是你把吴总和周世友两个人藏起来了?魏勇笑了:我藏他们?说说你的理由,匪夷所思!杨冬栀说,这一年,我不在工厂,吴总做了不少手脚,临走时,只有你和周世友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说了话,我想知道你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魏勇说,就算吴总像你说的那样拿了钱跑了,你应该报告公安机关,把姓吴的捉回来,这样公平吧?那个小周嘛,不要管他了,编制还在我这里,能跑到哪去?这事吧,说到底,就是你和吴总两个人的内部问题,不要掺和其他人。
可拆迁拆到一部分时公司遇到了麻烦。原来处于长方形拆迁区的“凹”字形缺口那一段拆完了,可再往下的那一片厂房却另有了说法。这一片公司原来一直以为是废弃的厂房,其实是吴总在效益好的时候,拿出资金背着杨冬栀另开辟的一个新工厂,也生产五金,不过是夜里生产。但毕竟不如老厂家有客户,没一些日子,销量日渐低下,破产了。老吴逃走后,正当拆迁工作开始不久,有关部门经过落实,批准了这处工厂破产的实际情况,地皮也就还给了所处的西关居委。现在这块地,住房公司需要竞拍才能拿到。拆迁工作暂停了。
魏勇不知道其中原因,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那个周世友跑了,原来是和这个杨冬栀串通起来在骗自己,那个吴总跑路看来也是假的,给自己玩捉迷藏。那个杨冬栀倒是知道在事情曝光之前,先来公司来个贼喊捉贼,这事能和杨冬栀脱得了干系吗?现在那个神秘的杨冬栀又联系不上了,只有周世友能联系上她。
杨冬栀把魏勇在拆迁初期给自己汇的二十万先分给了工人,救了急。得知破产的厂区阻碍了住房公司的拆迁进度,不知道这拆迁到底是谁在指挥,感觉自己替魏勇的拆迁工作背着黑锅,有人在看着自己和魏勇的笑话。
魏勇生气了,开了办公会,近期任命的大小科长主任都来了。魏勇说到拆迁遇阻一事,先怪相关负责人为什么没有先落实清楚。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解释道,吴总后来成立的那个橡皮锤厂是个分厂,我们去了解的时候他们已经停产了,吴总一直没说。魏勇说,这个老狐狸,就想拿着我们公司的钱自己跑,法人代表是谁?这时候魏勇心里想的是问周世友,发现周世友早就消失二十多天了。就指着座位上坐着的杨冬桦那七八个人,说,看看,看看,周世友当初带的这些兵,他这是一开始就给我玩迂回战略。就把周世友那个小本子拿起来看着,不说话了,像是在找什么解开问题的密码。
魏勇把杨冬桦叫到办公室,看着周世友留下的小本子说道,周世友那小子是你推荐的吧。
杨冬桦说,我们都和他不熟,只知道他爱说笑话爱记录别人言论。魏经理你忘了,是你让他当上的科长。
魏勇说,他怎么当上的科长我不管,可是你们两个人一直走得近。
杨冬桦说,是你爱听他讲话,我听他讲话耳朵里都生茧。
魏勇说,那你还把这个周世友带到家里,你看,小本本上都记着,周世友留下的小本子就是铁证。又说,你看,上面记得很明白,某日,听杨冬桦父亲杨敬礼高谈阔论,说到了裴计划,还说到了药械厂工人包围住房公司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去你们家做了聊天记录,看看这段,你父亲说,乔书记觉得自己要退了,开始消极工作,我这个经理又任用奸臣,公司早晚得完蛋。
魏勇看着杨冬桦说,你父亲怎么没说周世友是杆好枪,你父亲往哪瞄,周世友往哪打呢。你父亲离休了还参与公司政务,让周世友利用给我培养心腹干部的机会,把你安排到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周世友和你家的交情不一般哪。
杨冬桦说,也不全是,公司其他新干部的家他也拜访,借着公务的名字。我父亲的话和其他人的话一样,都是废话,本子上记得都是些疯言疯语。周世友心里的话他从不会往本子上记,他最清醒该说什么该记什么,这个本子怕是他故意留的,在他走了以后给我们制造矛盾,好把他造成的局面忘掉。
魏勇不耐烦地说,好了,那个周世友咱们不提了,我现在倒突然有了很多问题想问他,需要他当面锣对面鼓地给我说清楚,他抛下一个烂摊子,这个周世友我倒好像不认识他了。
杨冬桦早就从冬青和李萍那里嗅到了一些味道,探听到杨冬栀的一些信息,便说,我弟弟新处的对象叫李萍,是杨冬栀的亲戚。
魏勇说,嗯?打通关系!这倒是个好消息,你把杨冬栀找来,周世友走了,还剩下个你,你要能把他留下的局面扭转过来,办公室主任、团支书……你来当!
杨冬桦通过冬青联系上了李萍,李萍又联系上了杨冬栀。李萍得知杨冬栀工厂惨痛的现状,本不想让杨冬栀和魏勇见面,但杨冬栀说,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的,这次拆迁,厂里隐藏的问题都浮现出来,或许它早该垮了,早已入不敷出,却被吴总做了一道门,虚掩着。这拆迁又遇到了问题,可能也绕不过这个吴总。
杨冬栀这次是被杨冬桦挖出来的,魏勇仍问老话题,不过两个人反了过来,魏勇问杨冬栀周世友去哪了。杨冬栀说,我现在不想找他了,本来我想找他,我正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现在明白他是罪魁祸首,拿了你给我安置工厂的钱。我也可以理解,你们和吴总穿一条裤子,把我撇了。现在出了问题想起我这个厂长了,晚了!
魏勇说,我先给你的二十万元怎么算?你和我不要再在一棵树上吊死。
杨冬栀苦笑:二十万元?都分给工人了,要不他们还能让人安宁?——我们都被周世友牵着鼻子走得太远了……
魏勇挠了挠头,说,那块地你是买了西关居委的?
杨冬栀说,不,法人代表是西关居委。这厂是西关居委投资建的,聘请我当了厂长。
魏勇说,啊,那么你这个富婆的身份?
杨冬栀说,说是厂长,只是工资高些罢了,富婆是假的,為了去婚介找对象。
霎时,魏勇觉得杨冬栀和周世友是一丘之貉,都阻碍了公司拆迁进程,在家装病当富婆,倒把自己支使起来忙得一头汗。一个拿着钱跑了,一个还在富婆梦里醉生梦死。
魏勇的竞拍团赶到了竞拍现场,一上午下来,竞拍结束,回到了公司。魏勇在办公室胸有成竹地喝着茶,等着好消息。参与竞拍的人回来了,魏勇问,搞定了?那几个人灰头土脸,说,又栽跟头了。魏勇一愣,道,栽跟头?那块地你们没拿下来?那几个人心里打怵,打怵不是因为怕魏勇,而是怕这事来的蹊跷,说道,让别家拍走了,魏经理,你猜都猜不出来是谁。魏勇想了半天,说,中南建设集团?他们知道我们需要那块地,我们只有合作交流,那帮南方人不会跟我们来邪的吧。那几个人说,要说竞拍的也就我们几家。地皮是被周世友和吴总以很高的价格买走的。
31
周世友私下和吴总接触的时候,见吴总的脑门上和自己一样,都写了个“贪”字,周世友就笑着对吴总说,知己啊。吴总知道周世友是杨冬栀的男友,听了这话心里打寒战。周世友说,吴总高人啊,把那片拆迁区一分为二,此可谓韬略之计,和杨冬栀、魏勇三分天下。吴总也文绉绉起来,说道,阁下真乃当今诸葛孔明,竟有如此高见,我本来还指望杨冬栀的厂子能多撑几日,我也好周全周全,哪知积小患成大患,如今倒塌都在顷刻间。周世友说,杨冬栀也算脂粉堆里的英雄,现在厂子不济,日后咱们都应相扶相帮,再有危难时免不了你我相救,那时就是峰回路转了。吴总觉得话里有话,便和周世友互留了秘密的联系方式。
事发后,周世友去俄罗斯找哥哥帮忙,把那一百多万元现金换成卢布,回来途经几个大城市时又分几次换成人民币,存在两张卡里。回来的路上,就联系上了吴总。
吴总躲在新疆的五家渠。周世友在一个宾馆里见到吴总头发都白了,吴总说,事情多,也顾不得染了。周世友问,躲这么远干什么?吴总说,走远了说话传不到熟人耳朵里。
周世友问起吴总为何这般狼狈,吴总转而又叹道,我本来趁着杨冬栀不在工厂的空隙,已经和西关居委打通关系,弄了个法人代表的身份。杨冬栀担任厂长时,厂里的财政窟窿罪魁祸首是我,法人代表是我,财务科是我的人,所以我才那么大胆。又讲道,自己兜里有些钱了,既然杨冬栀还让我做主,正好借着杨冬栀的厂子拆迁时不要那地皮了,要些卖地的钱。不料这事出了岔子,拆迁方的魏勇把钱给了杨冬栀。本来想用这些钱买下自己另立门户工厂的地皮,现在却全化为泡影。吴总又叹道,紧要关头杨冬栀担任厂长的那个厂区出现了反破产,自己是副总,工人都来向自己要钱,也怕财务科长找机会趁机勒索,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周世友听到这里,说,吴总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杨冬栀的厂子你要好好经营,也能扭亏为盈,你自己的那片厂区也不至于破产,日后干脆把这块地向西关居委买下来,也省去很多麻烦,杨冬栀的厂不垮,你就不用害怕那个财务科长,工人一样做工。吴总挠着头皮,把假发拿了下来。
周世友疑惑,问道,不是真头发?吴总笑道,戴了白色的假发才显得自己狼狈嘛,符合自己的心境,别人看了也能心软。又叹气道,这时候来找我有何贵干,我这棵年过半百的大树都被拆迁的魏勇推倒了。周世友笑道,推倒树的猢狲是我,来医你树的猢狲还是我。就拿着两张银行卡说,老吴,这是什么?
吴总说,钱?钱,我也有,唉!都是钱惹的麻烦。周世友说,这是魏勇要折给你的厂区地皮钱。当初我知道你拿一个即将破产的空壳子工厂想空手套白狼,我就跟魏总说这是你们厂的内部问题,就算给工人发遣散费也该由厂长杨冬栀来。这钱,一分不少,都在我这个厂长男朋友的手里。又说,魏勇给我钱让我送给杨冬栀,他不想纠结于你们厂内部的争斗,他只管拆迁,那些钱也在我手里。
吴总摸着光头,说,佩服。你怎么知道杨冬栀的厂已经倒闭了?
周世友说,不倒闭,你能不要地皮和补偿款遣散吗,很明显窟窿你补不了了。吴总说,这笔钱可是能救我命的钱,我自己没捞着独吞,倒让你给吞了。万一那个财务科长要和我破釜沉舟,这钱我也好用来还给西关居委。
周世友说,你就甘愿下辈子做老鼠?把你的钱拿出来和我的钱汇集起来,将你丢掉的那块地皮买回来,给魏勇这只猫做枕边的咸鱼。
吴总不安地说,可我的那些钱不干净啊。周世友说,洗钱不好办,能落实出来,洗人我在行啊。
吴总说,杨冬栀这个富婆身份是假的,她只是用来征婚和参加社会活动。在你眼里我倒快成真的富翁了。
周世友说,看看,急脾气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是假富婆我还不知道?谁能在自己企业发生转折的时候还忙着搞对象,对厂子不管不顾?装蒜嘛!
周世友和吴总坐着火车赶了回来,两人携带巨款从逃跑发展到衣锦还乡。周世友很快用那个红色的小手机跟杨冬栀取得了联系,杨冬栀对周世友的来电惊讶不已。更令她惊讶的是正如魏勇所说,周世友果真是去找吴总的,那个吴总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杨冬栀马上想到了钱,也没拐弯直奔关于吴总的话题。说别让吴总给蒙了,想必自己这个聘用厂长的身份姓吴的也给说了,他那是做拉拢,他身上有工厂倒闭的责任,自己正犹豫要不要把话挑明,让西关居委追究他责任。
周世友说,捉走一个吴总,咱们就都出问题了。杨冬栀不解,问周世友缘由。
周世友说,吴总有责任,是你接受聘任后不管厂里大小事宜,将事情推给他之后财政才接连出现了问题,而且你没有弥补,你也要算个玩忽职守。很多他造假的大小事后来都有你回单位时的亲笔签字。进一步是刀山火海,退一步我们海阔天空。
杨冬栀说,周世友,我们都是干净的,他是脏的,不要被他再拉拢了。
周世友说,就因为你我干净,才能要挟他合作,一起发财。
杨冬栀问,我的那个工厂都让姓吴的带倒闭了,人都散了,只留下些半真半假的账目,这事情现在没头没尾,还和他合作?
周世友说,冤有头债有主,西关居委已经把法人代表的头衔挂在他头上,他有支配厂里生产变更的大小权力,和你无关了。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纠缠老吴过去的问题。
杨冬栀说,让我沉默?沉默行,厂长再还给我。
周世友说,你眼界太窄了,就算我把魏勇给你的钱给了你,那是你的么,是西关居委的。真能管用,救活的不过是西关居委一个效益不好的厂子。你愿意给西关居委当一辈子长工?现在我和吴总合资,一起再把吴总那个小厂子的地皮拍下来,花多少钱都可以,讹一下魏勇。你只能和我们站到一起,本来你和吴总就是正副级搭档。
杨冬栀听到这里,挂了电话,她既不想帮助周世友和吴总成全好事,又感觉自己是螳臂当车。万一拍卖的时候他们以吴总的名义拍下来,周世友再从中让吴总高价卖给魏勇,吴总只为了顺手捞钱,周世友还是走他在公司的仕途呢?想想自己真没有必要在里面搅局,不如静下心来,瞅准机会,也许还有翻身的可能。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通知魏勇?但自己只听了周世友的一面之词,并不了解内幕,也许是魏勇和他们二人已经合伙在做事情,只是周世友通知自己不要乱讲话,现在乱讲话很危险,出了问题不光是将来厂长做不成了,就怕是连人都做不成了。
事情很顺利,吴总和周世友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就把地給拍下来了。西关居委的一个领导见拍下这块地的仍是以前的吴厂长,就上来跟老吴握手,悄悄地说,你这个聘用的民营企业家不应该做生意,更应该走仕途,你这一招把住房公司算将死了。吴总说,我这叫借着住房公司给的这股劲炒一炒你们西关的地皮,住房公司在这里盖的楼这下值钱了,其他开发公司也来西关开发赚钱,也加速了西关的城市化进程嘛。炒地皮赚的都是小利,我还是羡慕盖楼啊,只有把你们西关的地皮炒起来,我腰包才能鼓,这也算初窥门径吧。
周世友和吴总拍下那块地和吴总要炒地皮的消息一齐传进了魏勇的耳朵里。魏勇生气的不是周世友和吴总拍去了地,也不是他们要炒地皮。只要炒就要卖,那自己正好买。问题是耽误了自己拆迁的进程。魏勇一甩手,把周世友带起来的那帮人都变成了大头兵,干部依旧用着曾经的老部下。那些人却丝毫不领情,反而骂魏勇活该,把公司好好的项目葬送在了周世友一个耍嘴皮子的手里。魏勇知道自己活该,可知道周世友日后肯定要来找自己,他们舍得用这块地种庄稼吗?
周世友和吴总两个人看似光鲜亮丽,可二人只能空守着这块地。倒也不用雇保安,地上只有一片旧厂房,住不能住,租不能租,周世友为了它丢掉了住房公司的工作,丢了姘头,好像魏勇比自己耗得起。渐渐周世友发现自己是穿鞋的,魏勇成了光脚的,比自己还横,时间久了和吴总二人的生存也成了问题。生存并不只是吃饭,而是内心需要来自这个世界的虚荣感,别人的奉承。现在两个人像盲流在这个城市穿梭着,周世友偶尔打打工养活自己,把以前公司的手机卡装上,等着魏勇来电,可迟迟没有魏勇的电话,周世友担心魏勇不知道是自己买了这块地。吴总则又回到了在新疆的那种生存状态,像只落难的凤凰,由不敢去厂区一带活动,发展到不敢出门,怕遇上窄路的冤家,把自己终日反锁在旅馆的床上睡大觉。周世友用完了吴总的钱,也不管他的死活,把地皮挂名到了土地局销售,心想,这块地不管谁买去,这下都不怕魏勇看不见了。
……
32
周世友和吴总合资买的那块地在土地局挂牌出售了一个多月,无人问津。几个开发公司知道周围全是住房开发公司的开发区,剩下的犄角旮旯算不上肥肉,不值一提,这一整块地早晚是住房公司案板上的肉。事情一旦进入僵局,周世友便像钻进了死胡同,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围了,走了一步臭棋。两个月前,谋划着对魏勇的项目玩了一次大迂回,现在则被魏勇在地产方面也玩了一次大迂回,自己设的局把自己置于死地。周世友死马当活马医,和魏勇打起了消耗战。厂区的机器都让吴总卖干净了,自己便让人把厂区的建筑拆了卖材料度日。不知不觉间,周世友替魏勇把拆迁的活干完了,厂区拆了个干净。周世友仍旧在大冷的冬天把头缩在棉衣里,在自己那片地皮的空地上,一览无余地观看周围工地的施工。魏勇的开发区从地基挖好,到塔吊到位,都一幕幕看到眼里。
周世友整日像个工程监理在工地转悠,连个安全帽都没有,工地上的负责人知道这是周世友,他已经从公认的公司红人变成了地皮商人。施工现场热火朝天,没人在乎周世友竞拍下的那片地。周世友想到在俄罗斯的时候哥哥见他拿来了钱,劝他不要回去,说这种事一旦回去了怕事情突变,吉凶难测,想到这里,后悔莫及。他看到地基监理正抽查钎探情况,地基监理这种人公司开会都上不了桌,周世友以前都不和他们玩,可是地基监理却能和整个工程搅到一起,今非昔比,周世友已成了被人遗忘的人。
周世友瞅见了建筑公司的经理,就迎过去说,经理啊,施工哪?建筑公司经理姓王,不认识周世友,便说,什么事?周世友指着自己的那块地皮,说,经理,你看,这块地皮位置多好啊。给住房公司干活的时候顺便把这一带的活也做了,四周都是住房公司的楼,您的楼处在中心,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王经理瞥了一眼那块地皮,似乎他之前考虑过了,便对周世友说,那块地虽然不算很小,但只让我盖五层楼的矮层洋房,怕赚不到钱。周世友说,那您就盖高层啊。王经理说,高层?盖起来,就把北边住房公司的矮层楼都遮了光。又说,你是中南建设集团的吧?想和我们一起开发那片地做别的项目?周世友没想到和一个工头打起交道要绕这么多弯,就说,你也看好那块地?王经理说,那块地传说有猫腻啊。以前不有个工厂么,负责人是一个姓吴的,在开发厂区之前破产落实下来了,那片地就归了西关居委,住房公司又让姓吴的高价拍下了那块地,把那块地的价格炒了起来,不光那块地,这一片地的地价和新楼的价格说不定都要往上涨。那块地是住房开发公司的风水宝地,讲究多着呢。
周世友见王经理提到了中南建设集团,便决定去碰碰运气。前台接待了周世友,周世友一上来就说卖地皮。地皮都在公家单位里搁着,个人哪有地皮可卖,便把周世友当作一个行业间谍或社会上来趁机捣乱捡洋落的混混,被保安拖到了大街上。周世友就在单位门前静坐,静坐了四天,就吃了两个饼,冻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见人就说自己有块地要出售,附近的人都绕着他走。保安便把这个事情汇报给了领导。中南建设集团的老总姓密,密总就让保安问问是哪块地,保安打听清楚了,是西关炒起的那块地皮。密总听了,说,让办公室的人接待一下,问问是怎么回事。保安把周世友请进了公司,可周世友想见的开发部经理出差了,项目部、造价部负责人也都忙,便由公司负责行政的李主任接待了周世友。这个李主任便是李萍的哥哥李涛。周世友连饿带冻面色发白,李主任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周世友刚喝下去暖和一些,把膀胱里的尿顶了出来,撒了尿浑身打起寒战,反而更冷了。李主任看这个人怎么都不像倒卖地皮的奸商,倒像是一个投机倒把的混混。
周世友对李主任说明了自己要出手的是哪块地,并说那块地可以便宜处理给中南建设集团,只要公司同意,可以去国土局修改价格。李主任嘴上说,拍下那块地的可是吴总啊,心里想,吴总是个黑心贼,当初扩建厂房还欠着中南建设集团一笔账。现在手里有块帮住房公司炒的地皮,想低价处理给自己公司,明显想抹去那笔账。等到日后中南集团和住房公司为了那块地皮纠缠起来,就怕说不清还要打官司,但这只是个假设。就问周世友,你是谁,吴总本人呢。周世友说,吴总在宾馆睡觉呢,我是他的合伙人。这么一说,更使李主任内心的想法变得丰富起来,吴总不来,指使个外人来,顶个合伙人的名,也能签字,到拿了钱之后吴总一概不承认,呵呵。
周世友想,魏勇一定在暗地里躲着观察,自己一旦和中南集团成交,倒是个好的激将法,那时候魏勇肯定提出异议,自己順便做人情,终止和中南集团的买卖合同,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魏勇。便对面前的主任说,这块地的价格有些虚高,住房公司的魏总担心虚高的地皮价格盖出的楼房大众难以接受,就让我们把这块地出售给贵集团,价钱可以比原价再低百分之十。办公室李主任听了便跟密总通电话汇报情况,密总在电话里说,住房公司在这片地的周围盖了住宅楼,我们公司如果能就近在这块地上盖起商城,幼儿园,图书馆之类的肯定不错,但这么好的事情,住房公司为什么不干?说是地皮价格高卖给我们,内幕怕是他们的财政亏空,贷不出款了,想让我们帮他们一把,借我们的力量把这些配套设施完善,从中获利。这个项目不是不可以,但城建公司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方法来合作没有诚意,只要他们想合作,会按正常路子和我们洽谈的,让这人回去。
周世友吃了个闭门羹,白白静坐了四天。办公室李主任送周世友的时候说,这件事会挂名到项目部,大家需要开个会决议。周世友想,什么时候开会?自己和吴总都成了住房公司拉磨的驴,老围着这块地皮转,还被蒙了眼睛。中南集团决议时大概就是他们见到魏总的时候,不如直接找魏总商量吧,哪怕魏总把给杨冬栀的一百二十万从买地皮的钱中扣除也无所谓,周世友二话不说就做了这个决定,连吴总都不考虑,他死活和自己一概无关了。周世友先回旅馆休息。可刚一回旅馆,见到吴总,吴总就说,应该走远一点,再回新疆待着,怕在这里有一天被人举报被抓。周世友想起自己这笔钱的来路,也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像是一直在刀尖上跳舞,得赶快把那块地皮处理掉,或是干脆还给魏勇,把自己拿魏勇公司的一百多万抵消,不至于像吴总那样当个罪犯。可眼下的这块地皮还掺有合伙人吴总,那就只好把吴总先除掉。
周世友趁吴总不在时翻看吴总的手机,找那个能勒索吴总的财务科长的电话,想利用他支走吴总。可找来找去没有,不是拉黑就是删了。周世友给杨冬栀打了电话,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把工厂那个财务科长的电话给我。杨冬栀对周世友二人和魏勇暗箱操作地皮的事早有准备,听说周世友开始替魏勇要工厂财务科长的电话,知道魏勇卸磨杀驴了,幸亏自己当初没有把真相通知其他人和西关居委。真相是什么,所有人把事情做完了才是真相,你乱猜没有证据就是污蔑,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或卷进一些你想不到的漩涡里。
杨冬栀只能顺着形势走,看着吴总被魏勇干掉,说不定下一个就是周世友,便问周世友要哪个财务科长的电话,新的还是老的?周世友一时说不上来,总不能跟杨冬栀挑明哪个心狠手辣吧。就问,哪个跟吴总最熟?杨冬栀很理解地说,老的熟,知道的事多,但是吴总把他解雇了,只剩下新的。周世友便跟杨冬栀把两个人的手机号码都要了。可周世友把电话打过去,两个人一听到五金厂的吴总,都说打错了关了电话。周世友不解挂电话的意思,打电话给了杨冬栀,杨冬栀说,你提五金工厂,他们都是财务科长,以为你是公安局的,要调查他们的责任。还是我来打吧,他们认识我,你想说什么。周世友便说,让他们告诉吴总,从地皮的事情中裸退出来,地皮的事也存在违法,否则就把他在工厂的犯罪情况一起曝光,要认识到民愤的厉害。杨冬栀觉得周世友有些傻,没人会自己往枪口上撞,便知道是周世友和吴总二人内讧了,就问,事成你给他们多少钱?周世友说,一人十五万元吧。杨冬栀又问道,那我呢。周世友心疼地说,若姓吴的真能听劝,把姓吴的那一份给你。杨冬栀就爽快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周世友觉得这蛋糕越做越小,小到似乎还没有自己去俄罗斯背去的钱多了。
到了晚上,吴总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神情不对,口里说,跟我来这套!说完就收拾东西要去外地。周世友以为吴总骂的是财务科长,问来问去原来骂的是自己,便摸不着头脑,又问吴总去哪。吴总生气地说,我不跟你说了吗我想走,还跟我来这套?去哪你还管,你不是想吃独食么?自己一个人吃吧!又说,杨冬栀在电话里说死了,这地皮里的你的一百多万归她,说这钱本来就是她的那份,让你跑了趟外地又捎回来了,可见你是拿不走的。说把我的那份给你,让我退出。再从你那份里抽出三十万元给我的那个新来的财务科长堵嘴。看了看周世友惶恐的脸,说,怎么,我现在答应回避了,你还不愿意了?周世友惊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蛋糕又小了一圈,卖天卖地卖了自己。
33
周世友觉得夜长梦多,时间越久要分这块蛋糕的人就越多,老吴走了,杨冬栀来了。自己就像《三国演义》中的何进,为了维护手中的权力要除掉熟面孔的敌人,引来了像董卓一样狼子野心的杨冬栀。周世友怪自己糊涂极了。杨冬栀会不会把更多的人掺和进这块地皮里,最后把自己彻底榨干呢?因为自己的一百多万被杨冬栀拿走,她敢明拿,說明知道我周世友理短,她不怕见光。可吴总的那份给了自己,自己眼前的路反而越走越黑,看不清了。杨冬栀把这钱分给其他人自己也毫无办法,怕就怕最后拿钱的还是老吴,他俩毕竟是正副级搭档关系,极有默契,要把自己一直蒙在鼓里。这里面的钱除了杨冬栀的就是老吴的,没自己一分钱,自己都快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不过也许不会这样:拍下地皮的是老吴和自己,挂牌出售地皮的是自己,杨冬栀只是吃了哑巴亏不甘心,才自作主张说了份口头协议。
周世友整日借酒消愁,本来能喝半两的,三喝两喝,已经能喝一斤多了。
周世友喝着酒在旅馆里转,转着转着转到大街上,就迷迷糊糊晃着,晃到了自己拍的那块地皮前,周世友把头贴在地皮上流起了泪,自己跟自己说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在国外当差,正准备倒卖一批拖拉机发财。自己坐在拖拉机上看到城市里的魏勇心事重重,知道人多嘴杂不好领导,就把他们的话放到会上让魏勇替他们说。大家都被魏勇感动了,推选自己当了征地科科长。魏勇给了自己一份钱,让自己和杨冬栀结婚用。可杨冬栀要地皮还想当厂长,自己就替魏勇骗了吴总,和吴总用计合资买下了这块被西关没收的地皮,让魏勇那个大头继续开发地产项目。哪想到魏勇不要这块地只要自己换回拖拉机,让自己回去当征地科的科长征来土地耕地,杨冬栀要让自己还钱……周世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投奔哥哥,哥哥说的对,去外国本本分分做人,回来坑本国老实人,给魏总买拖拉机,喂死他!周世友正嘟囔着往北走,被施工楼上掉下的一块砖头砸中了脑袋……
魏勇得知建筑公司在施工的时候,有闲人闯入施工现场被砖头砸了,知道没出人命只是缝了几针,便想让建筑公司自己处理。可据建筑公司的王经理说,见过此人,可能是中南建设集团的人,这几天一直在那块炒热的地皮上转悠,看建筑公司施工,还和自己套近乎,怕是在刺探什么。魏勇想起开发公司开始施工的时候,中南建设集团对建设区中心地带,也就是现在被炒热的那块地皮垂涎已久,提出想在这一片盖些比如商城之类商业化设施的想法。因为自己的住房开发公司是主管单位,便一口回绝了。现在出了这个事,让魏勇回过头想想他们的建议也不是没有商量余地,况且那片地还在吴总这一类人手里。要谈,让中南建设集团和他们谈最好,自己不至于被周世友讹诈。魏勇和建筑公司王经理去了一趟医院,看到周世友脸上缠满绷带,胸前放了几个心电图吸盘,心电图仪器“滴滴”响着,周世友两只眼睛紧闭着。魏勇没认出病床上的面孔,就和王经理放下一篮子水果,表示亲自看望过,匆匆离开了。
中南建设集团从熟人那探知了城建公司要把那块炒热的地皮和自己共同开发,密总觉得,住房开发公司确实想让自己助一臂之力,到底是来了。虽然住房公司不好询问被砸中者究竟是中南集团什么人,可是这个消息也有意无意飘到了中南集团领导层的耳朵里。查了查无人员无故缺勤,便知道这事子虚乌有。据现场工人反映的情况,被砸中的是一醉鬼,那就更不可能了。密总想起这个醉鬼,觉得住房开发公司无非是借一个醉鬼做文章,说是自己公司的人去刺探,把这块地放给自己公司开发,这样既显得心痛,又能下得来台。这个魏勇,和上次一样,派人来兜售地皮,总少不了几份鸡鸣狗盗的手段。可又一想,那天这个醉鬼为什么不去其他工地晃悠,醉了反而有人放话说是中南公司的人?这是不是住房公司在给自己上紧箍咒?搞不好会卷铺盖滚回南方老家。这些单位仗着自己在一个城市折腾久了,根深蒂固,以后不定借什么手段来折腾自己。中南集团领导便觉得应该和魏勇商议商议,那片地皮究竟他们想要自己盖什么,他们毕竟也是吃的住房这碗饭,不能犯上。
中南建设集团领导要买那块地皮了,电话打给了周世友留下的手机号,可没人接听。就找到了西关居委,要了吴总的电话,也打不通。
那块地没卖出去,也就没拿到钱。吴总手下那个答应收到钱闭嘴的财务科长,说好了钱来了这事就消化掉,可等了一天不来,两天不来,一个月还不来,就急了,迟迟收不到钱,仿佛是吴总许诺欠下自己的一笔钱没及时填补,本来自己就难受地想把吴总的事情昭告天下,现在还让自己怎么闭嘴?就给吴总打电话。吴总见来了一个陌生号码,就接了,听出是财务科长,就觉得是周世友又找杨冬栀和财务科长串通起来,想让自己退避三舍,从地皮的事中彻底退出。便也不再惧怕什么,因为自己的钱已经口头同意给了杨冬栀,又说了那句话,跟我来这一套!
财务科长问什么时候还钱,吴总说我没欠你钱。科长说,不给我钱让我怎么闭嘴?吴总说,你爱闭不闭。科长说,杨总不在厂里时,大小事可都是经了我的手,你悠着点。吴总说,杨冬栀答应给你钱,你问她要。科长说,钱在你一人身上。吴总说,社会上这么多骗子骗我,杨冬栀让她男朋友骗我,杨冬栀又骗我,你不要蒙在鼓里再被骗了,他们早都拿了钱跑了。科长说,我知道你拍下块地皮。吴总说,你以为我黑心?你们的心比我还黑,胆子还大!我把卖地皮那人的电话给你,你问他要钱吧。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骗子,骗得我身无分文,害得我有家不能回,这个世界连一个人静下来反思的时间都不给,你们要再找碴,我就告你们渎职!吴总话没说完那边就匆匆挂了电话,财务科长把电话打给周世友,打不通,反过来再打给吴总,吴总那头也关机了。
中南建设集团的密总怎么也联系不上周世友,开始吴总的手机还占线,后来也关机了。密总就跟办公室主任李涛说,走,先去医院看看那个醉鬼,这两个人电话打不通了,就更证明那个醉鬼的砖头不是白挨的。等到了医院,周世友脸上的绷带已经放下来了,中南集团的办公室主任李涛看了,就跟密总说明了周世友就是那天来卖地皮的人,二人都惊讶不已。周世友脑子还轰轰作痛,密总心想是这小子在捣鬼,就笑着对周世友说,好小子,有魄力,那个扔砖砸你的是不是吴总啊?吓我们倒没什么,倒是把住房开发公司逼上了梁山。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今天亲眼见识到了。周世友脑子像煮熟的豆腐脑样,还不大清醒,说,住房开发公司?我就是住房开发公司的征地科科长,我叫周世友。
李涛突然一愣,小声对密总耳语说,密总,这就是周世友,我了解,他可是住房开发公司魏勇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这事就怕外表光鲜里头烂,还有道不清的缘由。
密总想到住房开发公司在工地上不小心砸了自己人,还污蔑砸中的是中南建设集团的间谍,更显得这块地皮下面有大文章。又想,住房公司自己掏钱,假托吴总名义出钱买地,又让本公司的周世友卖地,若不是周世友被砸昏了头偶然间道出了实情,自己还蒙在鼓里。这一炒一卖,中南建设集团若是照价收了,住房公司以后怕是要捎带干一干炒地皮的行当了,看来这次只是小试牛刀。
34
周世友模糊地回忆起在自己那块地皮上闲逛的场景,四周都是住房开发公司的楼房。
周世友认得面前中南建设集团这个白白胖胖的李主任,心想他们来干什么,莫不是趁着自己脑子不太清楚跟自己算买卖地皮的账?就问起李主任那块地皮在公司项目部挂名了吗?开会结果怎么样?
李主任说,我们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还是我们领导有眼光,说你大概躲在医院等我们,和我们秘密磋商关于地皮的事情。
密总就问起周世友,你在这躲着,怎么帮住房公司炒地皮?你把吴总都支开了,莫不是想独吞这块地?
周世友一听自己支开吴总的事情都被中南建设集团探听到了,便惊得坐了起来,心想自己想吃独食,看来中南建设集团也想吃独食,不如把地皮往高处卖,索性给了中南建设集团,神不知鬼不觉。便说,既然我们都绕开住房开发公司,那就取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周世友的意思很明显想出手了。
密总说,你这块地,是住房公司让你帮着炒出的价格,现在他们不要了,能和你们住房公司有默契合作的只有我们。你开始说比原价便宜百分之十,反正是块没人要的废地,现在再把价格压低百分之八,还原到拍卖时西关居委给的原价。怎么样?卖不卖?
周世友想那天去中南建设集团以低于拍卖价百分之十的价格出手,他们说开个会商量商量,原来商量来商量去就商量出了再低百分之八的价格来拿自己的地。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这块地是怎么来的呢?现在的人都不能当傻子,消息渠道多着呢,想想杨冬栀、吴总,谁知道他们背着自己在搞什么活动?都不是吃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就问,那天我去你们公司卖地,你们不太信我,怎么现在信我了,还不分场合和我谈?
密总说,你就喊我老密,以后说不定咱们还能合作。我第一眼看你就感觉你像黄牛。当时你来公司我没见到你,实不相瞒,起初以为你就是替住房公司上街发发传单,见人就卖卖关子,那时我们以为住房公司财政吃紧,想让我们买下这块地帮他们一把共同开发,现在看,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又说,住房公司担心炒起的这块地皮影响了整个开发区的地皮价格,便让你以压低后的价格卖给我们,现在价格再压低百分之八,对你们住房公司也是有好处的嘛。
密总又说,小伙子,你要真是黄牛,况且以前是住房开发公司的,都是相互帮衬一把的事。若卖出了更低的价格,你可以找住房公司找损失弥补嘛。我们只负责工程项目,地皮是煮熟了还是凉透了,和我们没关系。
周世友心里骂道:奸商!让他巧舌如簧一折腾,自己的蛋糕比底线价格又少了百分之八。
中南公司的两个领导很愉快地和周世友达成协议,临走的时候祝小周身体早日康复,说等康复了就去土地局把手续办了。
周世友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果篮,上面也写着“早日康复”,心想没人知道自己住这啊,会是谁呢。就向那天的值班护士打听起了来送果篮的人。护士记起来了,说,是两个人,一个说是建筑公司的经理,一个是他们主管单位的总经理,说专门来看看您的伤情,我就让他们进来了,你还昏迷着,他们放下果篮什么没说就走了。
周世友想大概是住房公司的魏总和建筑公司的王经理,他们见是自己躺在这,一定有话没说,所以今天让中南公司的密总把话捎来了。就琢磨起密总的话……
周世友出了院,原想通过中南集团捎话给住房公司,不要有第三者插入,只和住房公司谈这块地。可等来等去,自己已经康复了,中南集团也没有联系自己,难道住房公司真如密总所说财政吃紧了?那一块好肉岂不是要烂在锅里?周世友考虑是否又是魏勇对自己太了解了,用的疑兵之计,住房公司按兵不动,最后还是耐不住寂寞,通过中南集团低价出售那块地。可中南公司就真能替魏勇考虑?现在三方都认为这块地才是靠山,不能真因为和魏勇价格上的事,就让中南集团钻了空子。周世友正乱想的时候,接到了住房公司的电话,让周世友火速来公司一趟。
中南公司领导看望周世友的一周之前,吴总的财务科长终于憋不住,匿名把吴总举报了。
吴总是在河北被逮住的,那天吴总本来是要爬长城的,却在爬长城的路上被抓,吴总知道事情败露,一下子怂了,对自己的问题供认不讳。调查部门觉得,这个吴总逃跑的过程经历时间太久,心理压力太大,精神有问题,就让他试着简单说起自己的贪污公款的过程以及这笔钱的去处。说到去处,吴总说,钱被卷进了开发房地产的旋涡。经侦的警员就问,哪里的房地产。吴总就说,山东鲁南城的住房公司有一个叫周世友的,他坑了住房公司的一百多万,去俄罗斯把钱洗了,跟我合伙买了一块地皮,现在正挂在土地局出售,看他的意思,想高价再卖给住房开发公司,我知道卖地那天就是出事之时,所以我才跑了,把自己的赃款给了周世友。又说,我这算不算提前自首?
经侦科很快和住房开发公司的魏总取得联系,落实了此事,对魏勇说土地局的地不要忙着买,这里面涉及了一个经济犯罪的案子。这块地也紧接着从土地局那边撤了下来,没人再联系周世友。魏勇想,自己已经被周世友诈骗,一百多万卷了进去,没想到这次要托中南集团买的那块地皮涉嫌经济犯罪和自己的钱有关联,这块地牵扯公司的责任能撇清,撇不清的就是周世友是谁,自己为什么要把钱给周世友,楊冬栀又是谁,周世友为什么要把钱给杨冬栀还要自己掏腰包,自己还和吴总谈什么拆迁条件,要把地皮让给中南集团买……魏勇觉得自己彻底被人耍了。
周世友在魏勇办公室里又见到了魏勇,办公室里除了魏勇还有两个警察。魏勇抽着烟,给周世友一根,两个人相对坐着,互诉衷肠。
周世友说,魏总,我为了躲你的债,真不容易,先去了趟俄罗斯,把钱换成卢布。我哥劝我不要回来,我偏不听,回来沿途到大城市,分几次把卡里的钱又换成人民币。我都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若有人领我投资我也就跟他去了。
魏勇笑道,那又是怎么和那个吴总联系上的,你们本来就熟?
周世友说,我就是天底下一个骗子,我看这人也是,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留了电话。我想既然别人拉我投资,不如我拉别人投资,不至于被骗。我回国在新疆找到了他,他头发都白了,染的,就为了显得狼狈。我说起和他合资买厂区地皮的事,没想到吴总胆小,后来地皮买下来,他怕人举报先跑了,我就一个人喝了酒壮着胆子来到地皮那里转悠,不料转悠到您的工地上被您工地上掉下的砖头砸了。
魏勇说,原来挨砖的是你,我还去看过你,当时你满脸缠着纱布,我没认出来。
周世友说,中南集团还以你的名义来低价骗这块地,我能给他们吗?我今天来,就是把地原价给你,还您的人情。
魏勇说,这里头可有我的一百多万,你得还给我。
周世友说,吴总和杨冬栀还憋着呢,等我卖了地皮一定啃我,我忙活了一圈原来是个穷命啊。
魏勇还要再说什么,办公室里那两个警察站起来,打断他们,说,好了,周世友,你也都交代了,我们也录好像了,跟我们走吧。一个警察给周世友戴手铐,说,姓吴的说了,那些钱他一分没要,都是你的,地皮上也写着你的名字。
魏总笑道,看来你不是遇见我就是杨冬栀,要么就是吴总,还是个有贵人相助的富贵命啊。
周世友在沙发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佛说,上面所说的因,便是今天的果。
(责任编辑 徐文)
作者简介:杨凡,本名杨帆,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人,1987年出生,本科学历,浙江大学人力资源管理学士学位,三级心理咨询师。19岁获首届沂蒙文学奖,在《时代文学》《幸福》《金江文艺》《沂蒙生活报》《临沂广播电视报》等发表小说、诗歌、随笔近百篇,系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沂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