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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乡的人(四首)

2020-03-03阿顿·华多太

江南诗 2020年6期
关键词:领路人鲜花大地

身体里的墙

请你相信我吧

那一年走到雍布拉康脚下

听到墙的声音里

的确有一头狮子在咆哮

它用鬃毛染绿天幕

彩色的玻璃摔在地上

所有的梦都白花花一片

无望的大地到处都是裂缝

滚滚岩浆正伺机而动

一堵墙在我们的身体里倒塌

向罪恶的暴风雨示弱

向越狱者网开一面

我们向善的一面窗户

向美的一片草原

已卷入黑暗的漩涡

一群山鸽离巢飞去

被墙壁圈养多年的神兽

正在穿透我们的灵魂

准备把贪婪、利己而又麻木的病毒

混合植入我们的心地

想出来的世界

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

炙热的阳光,凉爽的长廊

弯曲的山路,不起眼的甘草花

包括我们的相遇、相识

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

你可以用身体里的电流

把我想象成一盏路灯

你让白昼想象黑夜

让黑暗想象光明

宇宙由此开始形成,最初的本性

叫我们想象一粒细胞

想象雌雄,男女

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

我们想象身躯的石头与棉絮

想象意识的气流和虚空

想象肉身、语言和意识

想象时间和一生的大起大落

想象每个生物的生老病死

我们的世界,可以在这里

也可以在银河里,我们的生命形式

可以这样直立行走

也可以那样爬行在潮湿的泥土里

我们用眼睛、用意念、用生命

想象与自己匹配的世界

想象阳光、空气和水

想象大地和浩瀚的星空

想象爱和恨,美和丑,贫穷与富有

想象孤独、寂寞和恐惧

想象适用于生命个体的迷宫

想象惬意和缺憾是两条不同的河流

想象今生和来世

父母和兄弟姐妹,爱人,朋友和敌人

想象无常的万物

一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

带走一切真相

鲜花东边的山陵

一直认为把您写进一首诗

是轻率,有所做作的

直到我攀爬到阿木尼董尔日山腰

那座鲜花东边的山陵

时隔四十九年,这么久了

我才走进您多次讲起的一个故事

我相信这厚厚的云层之上

一定是晴朗的天空

我相信1971年那个夏天

鲜花覆盖原野,山坡微微隆起

母亲啊,你年轻时的背影

藏青绿边的长袍,火一样的腰带

燃烧在您25岁的身段上

你用脚轻触狼毒花,露水渗入大地

您行进的每一步,被空气记录在案

那时在您怀中哭闹这个世界的孩子

如今已两鬓斑白,站在鲜花东边的山陵

高大的山体,融化了时间的积雪

人们早已走出暗屋,阳光不再躲躲藏藏

猎猎飘扬的旗幡,把语言吹向天边的山口

您曾遇见的那只百灵鸟

今天已变成一群,鸣声围绕着我的到来

食用过您干粮渣的蚁群

还在这里传宗接代,像人一样生活

您遭遇过的暴雨,今天已淫雨绵绵

您挂过的经幡,煨过的香火

至今还愉悦着无处不在的神灵

山脚下的村庄传来白海螺的声音

千万匹白马驰骋在天空

您在此赐予我的名字,至今让我平安、健康

并拥有像您模样的一个女儿

悼舅舅

雨,来自漆黑的夜空

细细的,打湿了初秋的凌晨

打濕了一群送殡的人

此时的世界还在沉睡

只有我们忙碌着

忙碌着把一块岩石,化作气流

一头苍老的野牦牛

走完一生,走进终年的山谷

一个人的一生

相较于出生时缓慢的喜悦

死亡时的悲伤如此迫切

沙粒和野草,口喘急促的气息

领路人在前挥洒青稞

我突然想起满头白发的母亲

哭叫她的哥哥那一刻

多么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小妹妹

一切都在重复,一切都不在重复

生与死,喜与悲

那么井然有序,而又凌乱不堪

在村后的山坡上

我用左手紧握着棺架的横木

右手打开手机手电筒

一路上总觉得缺少什么

起初想是一首哀歌

后来才断定是一段悲戚的梵音

自由荒野的土层底下响起

终点就在不远处,领路人的青稞也洒到那里

把您置于崭新的泥屋,面朝南方

再砌补好朝向东方的缺口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风雨骤然生威,猛击我内心的玻璃

这是大地分娩光明时的疼痛

有人从超度者手中接过火把

云雾便向高天散去,远处的田野、村落

如洗如涤,尽收眼底

作者简介:阿顿·华多太,生于1970年代,藏族。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曾入选《华文文学百年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书籍,诗歌于2017年入选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著有诗集《忧郁的雪》《火焰与词语》等五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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