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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论辩视角看政治演讲的修辞策略
——以习近平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中的演讲为例

2020-03-03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普世形势命运

于 琼

(福州大学至诚学院 外国语系,福建 福州 350002)

“人类命运共同体”外交理念一经提出便成为我国学术界的关注焦点。当前有关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的研究几乎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哲学、环境等各个方面。“但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中国社会主义发展历程中的新理论成果,其内容绝不仅局限于几个方面,对于该命题的研究还有非常广阔的前景”[1]。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早期最具特色的范例,习近平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中的演讲(以下简称习近平联大演讲)则显得格外重要。当前已有部分学者,如文秋芳[2]1、黄国文[3]、张虹[4]等以此为例做了探索性研究,但这仅限于语言学视角。鲜有人从西方修辞学角度,探讨“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的修辞策略及其功能。本文所说的修辞并非中文语境下的辞格使用,而是指“通过象征手段影响人们的思想、感情、态度、行为的一门实践”[5]2。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中国政府面对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各种不确定性所提出的全球治理方案,倡导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但由于长期以来中西方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要想得到拥有主导性话语权的西方世界的接受存在很大困难。要想跨越这些隐形的藩篱,让西方国家受众真正认可此外交理念,就离不开论辩修辞的运用。习近平需要“运用各种修辞策略来拉近距离、消除分歧,进而引起听众的共鸣”[6],最终与全世界一道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本文所称的论辩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争论或辩论,而是修辞意义上所说的受众与论辩者之间的智力接触。论辩者“只能选择那些已被受众接受的见解作为自己的论辩出发点”[7]21。鉴于此,有必要从论辩修辞的角度探究习近平联大演讲的修辞构建策略,对于我们深入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从西方受众接受的角度看,论辩理论同样适用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分析。本文仅选取“修辞形势”“普世受众”“在场”三种修辞策略,以习近平联大演讲为语料,展现论辩修辞理论用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修辞策略研究的可能性。

一、理论框架

论辩理论(theory of argumentation)是凯姆·佩雷尔曼和他的同事奥尔布莱希特(L.Olbrechts-Tyteca)在对西方传统修辞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特雷莎·埃诺斯(Theresa Enos)在《修辞学和创作百科全书》中这样评价:“自理查德·威特利以来,在把全面的修辞学理论作为论辩话语的阐释上,没有哪个修辞学家比钱姆·佩雷尔曼的影响更大了”[8]。区别于传统修辞的劝说意图,论辩旨在将受众对被用作前提的那些命题的信奉由前提转移到结论上去,因此它更加关注受众和论据这两个核心概念。论辩的这一运行方式决定了论辩者只能选择那些已被受众接受的见解作为论辩出发点。佩雷尔曼更是强调,“论辩理论,可视为是一种新的修辞或辩证法,涵盖了所有以劝说和使人信服为目的的话语,无论话语论辩的受众是谁,无论话语的论辩主题是什么”[7]5。尽管如此,论辩理论也存在其理论缺陷,并未对修辞形势给予足够的重视。有鉴于此,本文将以劳埃德·比彻(Lloyd F.Bitzer)“修辞形势”①概念作为本文理论框架的补充,原因是任何的论辩都必须基于特定的语境和情境。

(一)修辞形势

修辞学家比彻发现“修辞形势”一直未引起修辞学家的重视,因而有必要对其做一个详细的阐释。在他看来,任何修辞形势都包括三个成分:缺失(exigence)、受众(audience)和修辞局限(constraints)②。“缺失都是一种以紧迫为标志的缺点;它是一种缺点,一种障碍,一种等待要做的事情,一种不是应该是的东西”。“修辞受众只是由那些能够被话语所影响、并成为变化媒介者的人所组成”。修辞局限是“由作为形势成分的人物、事件、目标和关系所组成,因为这些成分有力量对需要用来修正紧急情况的决策和行为起着限制性的作用”[9]③。刘亚猛认为,比彻对修辞形势的上述阐述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背景’或‘语境’的传统或一般理解,深化了我们对修辞过程的认知”[10],是我们分析修辞行为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二)普世受众

佩雷尔曼强调,论辩的成败取决于论辩者能否通过与受众的接触和交流赢得他们的“信奉”,因此受众则是佩雷尔曼论辩理论的核心。然而,在佩雷尔曼看来,受众总是由论辩者或多或少系统化构筑起来的群体,并不一定指论辩者真实面对的那些人。普世受众被定义为“由整个人类或者只是所有正常的、有理性的人构成的整体”[7]14。普世受众是一个颇具吊诡性的概念,因为虽然论辩者面对的是那些有名有姓的具体受众,但论辩者往往会把他们当作一群有理性或通情达理的普世受众来看待。对于那些非普世受众而言,论辩者“总可以祭出‘取消桀骜不驯者的对话资格’这一策略,将他打入愚昧或反常的那一类”[11]33。“真实的受众如果对这些论据所包含的‘事实宣认’或‘客观性宣认’不持异议,承认它们的普适性,从而在事实上认同于修辞者构筑并投射出的那一个‘普世受众’,他们也就等于接受了修辞者提出的论点”[5]116。这样,论辩者就会通过诉诸理性向具体受众施压。

(三)在场

创造一种“在场”意味着让受众感觉所呈现的前提要素在他们的意识当中很重要。“挑选出一定数量的前提要素用以演讲呈现,能把受众的注意力转到这些要素上去,因此给了这些要素一种在场,防止这些要素被忽视”[7]35。换言之,创造“在场”是为了在更大程度上改变或者加深受众对某话题的认知,促使论辩目的实现。佩雷尔曼认为修辞者可通过两种途径创造“在场”。一是“单独通过言语的魔力使实际不在场的但却被认为对论辩重要的见解要素在场”,二是“提升某些已在场的见解要素的价值以使其更为突出”[11]117。前者侧重聚焦某些重要的要素成分,后者强调延长受众对已在场要素成分的注意时间。朱琳等用“选择”和“呈现”来归纳上述两种途径[12]44-45。但问题是该翻译没能体现佩雷尔曼“在场”的准确含义。首先,呈现的前提是选择,呈现是选择后的可能结果。其次,呈现要素与使已经在场的要素更加突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因此,本文以“出场”(to make present)和“凸显在场”(by making them more present)分别替代“选择”和“呈现”。“在场”可以通过诉诸重复、增加细节、具体论辩部分的凸显、时态转换、使用修辞格等方式实现[7]37-38。

三、习近平联大演讲的修辞策略

(一)修辞策略一:诉诸修辞形势

习近平联大演讲包含比彻修辞形势的三个要素。紧急情况出现在演讲的第6段,习近平强调“如何在21世纪更好回答世界和平与发展这一重大课题”,以及由经济全球化和社会信息化产生的“新威胁新挑战”。具体来说,“和平赤字、发展赤字、治理赤字是摆在全人类面前的严峻挑战”[13]。世界面临的共同问题需要各国共同携手应对,“如果不团结起来面对全人类的共同威胁和挑战,整个地球村的居民都要遭受相同的厄运”[2]3。“出席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论辩的所有国家和组织代表都是比彻所说的受众群体。他们都具有改变所面临形势的能力,也能够被修辞者的话语所打动。2017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被相继写入联合国社会发展委员会“非洲发展新伙伴关系的社会层面决议”、联合国安理会关于阿富汗问题的第2344号决议、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关于“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和“粮食权”两个决议、联大“防止外空军备竞赛进一步切实措施”和“不首先在外空放置武器”安全决议。以上行动充分说明受众有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决心。

修辞形势的限制性因素主要来自受众和修辞者两个方面。从受众角度看,限制性因素是在西方国家文化和意识形态背景之下,受众已有的信仰、传统、态度、兴趣、动机和偏见等。从修辞者角度看,限制性因素包括“人类命运共同体”所蕴含的“和合”价值、社会主义国家性质以及中国在西方人眼中长期的负面形象等。与其说是修辞者与被修辞者之间在互动,不如说是与不同文化和意识形态作用下的各类见解之间在互动。因此,习近平需要在受众和自己之间维持一定的平衡,进而提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共同价值主张,向联合国说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以期获取联合国的认同。修辞形势催生了修辞话语,而修辞话语则是对某修辞形势的回应。面对人类共同发展问题和挑战,需要一个跨越国家和意识形态的外交构想,那么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中国针对这一修辞形势的积极回应。

(二)修辞策略二:诉诸普世受众

前文提及比彻的受众概念,它指的是论辩者发言时在场的有名有姓的人,这也是佩雷尔曼所说的特定受众。他们包括出席联合国大会的“97位国家元首、5位副总统、44位政府首脑、5位副总理和42位部长级代表”[2]2。然而,深入分析这些特定受众就不难发现,习近平面对的是由不同性格、不同信仰、不同背景、不同文化和不同意识形态等方面各不相同的人构成的一个“混成受众”(composite audience)。习近平将说服对象想象为超越类别差异的一个“普世受众”加以说服。这就需要把他们视为“有理性”和“通情达理”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客观形势决定了任何国家和组织都不能置身事外。“当今世界,各国相互依存、休戚与共”,普世受众需要认识到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事实和共同追求的价值。

习近平联大演讲的论辩出发点主要体现为公认的事实和价值观。事实类首先出现在演讲第1至3段,即70年前影响世界的三大历史性事件: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建立联合国、制定联合国宪章。其次,在第4段交代了中国人民隆重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以及中国人民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付出的代价、扮演的角色和体现的意义。前两组的“事实”中分别使用了“70年前”和“伤亡3500多万人”这样的具体数字进一步增加事件的真实程度。再次,第7段以“世界多极化”“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崛起”“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等公认的说法来概述历史进程中的当前世界格局。以上三组历史事件对于有理性的人来说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或历史常识。

价值类出现在第8段中,强调“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也是联合国的崇高目标”。诉诸人类共同价值说明习近平需要一个具有强大包容性的价值主张把世界各国凝聚在一起。这些共同价值可以超越不同地域、文化或意识形态藩篱,把所有热爱和平和发展的国家团结凝聚在一起,组成一个更大家园。这也是中国“家文化”在外交领域的一次生动展现。正如南宏宇所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构建与“家文化”具有内在一致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凝聚了中国智慧,融合了人类共同价值观,为国家秩序的革新和完善提供了新的路径选择。”[14]世界性问题的应对难以依靠单个或者少数家庭成员实现,应该是整个家园联合起来共同应对。

(三)修辞策略三:诉诸在场

1.创造在场

习近平联大演讲论辩中的“创造在场”首先体现为两种时间转换。演讲通过诉诸“创造在场”使“特定受众”暂时“生活”在过去情境和未来情景中。其逻辑想象为如果“人类命运共同体”获得世界认可和实践,世界将会变得更好;否则反之。第一种创造在场是将过去发生的事情有意呈现出来,激发受众对过往事件的想象和“在线”体验。如演讲第1至3段,以70年前即1945年发生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联合国国际组织成立和联合国宪章的制定等三件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历史事件作为整个论辩的开场。第4段聚焦中国在1945年这一历史关键节点不全呼应前文总体叙事,陈述中国人民为争取民族独立和抗击法西斯所付出的历史贡献。这里的“在场”是将受众拉回到过去的现实情形中,让他们暂时“生活”在过去。但凡具有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这些历史事件具有不可辩驳的真实性,也是论辩进行到下一步的前提基础。习近平通过言语行为叙事同那些了解或参与过“法西斯战争”“建立联合国”“制定联合国宪章”以及“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人进行情感和智力交流,以获取他们的认同感。

其次,创造在场是对未来事件的选择呈现,凸显这些事件与当前论辩主题的密切相关性。例如,习近平演讲的修辞意图“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即是对未来“在场”的创造。在第9至17段中,连续五个排比结构展现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五个重要所指:伙伴、安全、发展、文明、以及生态。如果过去的“在场”是让受众理解当前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的话,那么未来“在场”旨在勾勒人类将要通往的美好世界和生活。演讲中的“在场”是将受众推向未来的可能现实情形,让他们暂时“生活”在将来并对未来可及的目标进行预构筑。演讲以将来的“在场”建立起与受众的交流,制造一种宏大的修辞想象,激发受众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未来充满期待。

2.凸显在场

诉诸在场的第二种方式是“凸显在场”,借助隐喻、拟人、铺陈和排比等修辞格,用以增强在场要素在受众意识中的印象。演讲第4段为了强调历史的重要性,习近平使用了隐喻的方式以增强表现方式。在“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中,习近平将历史比作一面镜子。虽然这是常见的传统隐喻,但该隐喻的使用形象地强调了过往历史对现在人类命运走向的反思和借鉴作用。

从第9段到第18段,习近平连续五次使用铺陈的方式先重点后细节阐释世界各国要作出的努力。“这样的安排力争把最重要的观点放在开端,以便一开始就吸引听众的注意力”[12]45。通过“我们要建立平等相待、互商互谅的伙伴关系”“我们要营造公道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我们要谋求开放创新、包容互惠的发展前景”“我们要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以及“我们要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等排比结构,“习近平首次从5个方面(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环境)提出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总布局和总路径”[2]5。其中,对每个要旨都做了进一步说明,详尽地回答了为何和如何来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问题。

四、结语

从论辩视角对习近平联大演讲的修辞策略分析表明,真正的论辩并非仅限在佩雷尔曼所说的同质共同体内。在第三方国际平台(如联合国),也可以实现跨文化、跨语言和跨系统的修辞性论辩。习近平联大演讲显示了新时期中国外交话语由以演讲者为中心到以目标受众为中心的重大转变。选择基于目标受众的修辞策略是实现跨系统论辩的关键。在国际形势动荡多变背景下,习近平以受众为导向的外交话语修辞方式向世界传递了中国的全球治理主张,深刻回答了“人类社会向何处去”这一时代之问。

当然,习近平联大演讲在联合国广受认可也有其外交思想本身的优势,仅从论辩修辞的角度研究习近平联大演讲还不够全面。后续研究可对比中西方政治演讲在体裁以及互文层面的差异和修辞效果,因为“从面向国内说服对象转向国外,尤其是西方的说服对象所要求的是一种‘再构思’‘再表达’,一种‘重构’,而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翻译”[5]19。

注释:

①修辞形势英文是“rhetorical situation”。胡曙中将其译为“修辞情境”,刘亚猛译为“修辞形势”。本文沿用刘亚猛的译文,因为“修辞形势”的概念外延比“修辞情境”要大。

②“缺失”“受众”和“修辞局限”三个术语沿用刘亚猛的译文。

③此处三个术语的定义主要参照了胡曙中和刘亚猛的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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