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乡村里的法官们
2020-03-02柳洁
柳洁
在农家院坝里开庭、审理,已经成为基层司法工作的常态,化解纠纷、公正审判,让法治离人、特别是离人心更近
正午阳光下。站在流曲法庭的门口,目之所及是一地金灿灿的玉米粒。这片金色一直“流淌”至法庭院内。只留下一条可供通行的走道。
“夏天晒麦子,秋天晒玉米。村民们眼瞅着哪里干净、敞亮,就晒在哪里。”如果不是有老乡指引。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进了哪个农家院。
和我們想象中的高大、威严的建筑风格不同,散落在乡镇里的基层派出法庭大多是完全开放的,没有“围挡”,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亲民的味道。
这些基层派出法庭作为司法机关延伸向基层的触角,它们“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主要处理的是农村的纠纷。这种“亲民”的味道,使得法庭工作更容易开展。
没有“围墙”的法庭
2017年5月,胡某第一次来到淡村法庭,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打赢这场官司。
胡某户籍所在地是褚王村褚家组。2014年,褚家组因为村里荒地被征用分得相应征地款。随之制订了分配方案。2个月后出了公告。
根据公告第四条“外嫁女及其子女户口在本村者不享受村上一切待遇分配”。
看到公告后胡某才得知自己被称为“外嫁女”。这个称谓让她和哥哥的征地补偿方案截然不同。找村委会要说法。被不是本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理由拒绝。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凭啥不是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了?”
“你嫁到新庄村,就算户口在本村。不在本村居住生活不能算集体经济组织成员。”
几经周折,胡某决定去法院寻求帮助,要回属于自己的征地款。
淡村法庭法官刘永强受理了这个案子,带领干警去褚王村和新庄村调查。
2017年8月24日,淡村法庭支持了胡某的诉讼请求。当天,胡某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前来。
“村规民约不能与国家法律相抵触。征地补偿本身就是为了对失地农民进行安置和补偿。胡某因为征地永远丧失了被征收土地的承包权。一个萝卜不能两头切,她在新庄村从未参与过集体经济组织分配利益,所以胡某应当享有其户口所在地的征收补偿。”刘永强解释说。
基层派出法庭处理的民事案件多为邻里纠纷、婚姻家庭纠纷、土地纠纷等。乡村社会联系紧密,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激化矛盾。法官不仅要在法庭内解决纠纷,同样要“走出去”解决纠纷,将纠纷化解在基层。
富平法院院长党宏军说:“哪里有群众,哪里就有法庭,纠纷在哪里,法庭就在哪里。基层法院服务人民要下狠功夫,它体现在一趟趟跑,一遍遍过。更体现在一个个群众口中的公平正义。”
2019年6月,流曲法庭在东仁村审理了一起赡养纠纷的案子。虽然案情简单,但因为它不同寻常的审理方式,让这事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我妈种地的钱都给了老碎了,那就在老碎家养老。”原来兄妹几个觉得李老太偏疼小儿子,起了嫌隙。“那也不能对老人不闻不问,不疼你们几个咋长大的?”流曲法庭法官胡辉说。
在东仁村村委会的露天院内,几十名群众和村干部旁听了审理。
对不尽赡养义务的子女,流曲法庭联合村委会,就地进行巡回审判,让他们“曝光”“露脸”的同时,也可以对村民起到宣传教育作用。
虽然是巡回审判,但该有的审判程序一步也没省。
在大家的见证下。判决李老太的四个子女每月支付300元的赡养费。四个子女在大家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解释说,母亲的起诉让他们丢脸,有些抵触情绪,现在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村民张卫红今年15岁,也在旁听群众之列的她很有感触,感动于李老太最后抹着泪对着子女说的那句“柿子熟了,苹果也熟了,有空来家里多装些”。
小张说,她知道李奶奶更想要的是子女的陪伴。所以才会那样说。以后自己会孝顺父母,多陪陪他们。巧理“心头事”
村民们对于巡回审判的方式很稀奇,感觉好像法庭就开在家门口。农闲的时候也会去法官工作站咨询问题。
“结婚几个月就离婚,彩礼钱能不能退?”
“如果结婚时间不长。又造成了男方家庭生活困难的。彩礼都是可以酌情返还的。”
“买了山羊。说好每天能产5斤奶,现在只产3斤能退不?”
“是病羊的话可以退。”
胡辉不认为这些问题是鸡毛蒜皮,而是村民的心头事。
法官工作站不仅方便群众诉讼,也方便司法工作人员处理纠纷。对于深受送达难困扰的司法工作人员来说,在这里反而不是个难题。
富平法院有五个基层派出法庭,由老带新的5到7人工作组组成。仅以流曲法庭为例,每年办500多件案件,算起来平均每个工作日起码办完两件案子。
为了更及时、深入掌握矛盾纠纷的源头,法庭层层扎根至各村设立法官工作站。
目前每个派出法庭有3个法官工作站,就设立在村委会隔壁,选择村干部中一人兼任法庭调查员协助法官找人、问事、说理、讲法。
今年4月,曹村镇中沟村杨某会跟杨某红因为土地纠纷闹到了流曲法庭。
胡辉了解到,两人是叔侄关系,两家承包地南北相隔。
原本两家种的都是小麦倒也相安无事,但叔叔又在小麦中间穿插种了花椒树。
侄子杨某会认为叔叔擅自侵占自己承包的耕地。
因为土地纠纷,一家人的矛盾从恶语相向发展到拳打脚踢。
杨某红认为侄子的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书与土地实际情况不符。一纸诉状又将发证机关和杨某会诉至渭南中院。
考虑到案情复杂,双方又是亲戚关系,胡辉第一时间前往中沟村。由于争议土地在村上已经没有老底子了。加之年代久远了解土地情况的人少之又少。
在看到杨某红没有之前那么暴躁后,胡辉觉察案情有转机。联系村委会、曹村司法所同去中沟村村委会。轮流做思想工作。
“大年三十你俩上的几家坟,给谁上坟呢?都是一家人。”听到这句话,叔侄俩都有点动容,只是抹不开面。
原来杨某会的土地还安葬着他的父亲。杨某红的弟弟。祭祀的时候侄子阻止叔叔来祭拜。
有时,当事人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不说出来。如果不能及时调解,就会错失了修复情感的机会。
最终双方愿意协商解决,将土地划出1.95亩归叔叔所有。土地如何划分,没有划好很容易再次发生争议。
为了彻底化解矛盾,法庭工作人员带着测量人员打桩、绘图确定了1.95亩土地的范围。并就地调解,一方面给叔叔保留住花椒地,另一方面更给侄子留够祭祀祖先的地方。
历时9个多小时,一起矛盾重重的排除妨害案得以圆满解决。
法官一定要做的功课是换位思考、捕捉细节。社会经验和沟通技巧也是取得当事人信任的基础。
“实际上。调解结案的案卷要比判决结案的要厚得多,调解的耗時,要比简单的审判要长,对于基层司法工作人员来说难度也更大。”副院长李小平说。
多年来,不管是田间地头还是乡镇街头,看起来鸡毛蒜皮的事情,其实包含着老百姓的欢笑和泪水。基层司法工作人员,不仅代表着老百姓心中朴实的正义,也代表国家,为群众解决最迫切的需求。清断“家务事”
经济的发展和生活观念的转变,使得家事案件频发。截至2019年10月底。富平法院家事类案件约2000余件。已经占到民事案件的一半。
彭新平法官已在基层法院工作20多年。他说:“我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见过当事人家暴,用孩子来威胁妻子。妻子只得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孩子一年没上学,从感情上讲当事人确实不负责任,可是法律上,他拥有合法的监护权。”
很多人认为,法院业务部门主要就是送达、开庭、调查取证、写文书、执行当事人等。
其实没那么容易,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司法工作人员的心血。面对棘手的案子,要经过大量的调查、取证才能获得事实认定的基础。
家事类案件私密程度高,有的家暴受害者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又缺乏法律意识。在谁主张谁举证的法律原则下,取证困难。
因此富平法院以家事审理中心为圆心,包含家暴庇护室、儿童休息室、心理干预室。
在此基础上,辐射五个派出法庭,设立家事合议庭和特色调解室,以帮助维护老人、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这些帮助不仅是从环境和氛围体现,更突出的特质是实际解决问题。
在流曲法庭的特色调解室,大家围坐着一张没有原告和被告,而是写着“父亲”“丈夫”“母亲”“妻子”“女儿”“儿子”等展示牌的桌子。
王某抱着桌上的“女儿”痛哭,它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对他的悲伤也无动于衷。
73岁的李某以感情不和为由,要与75岁的王某离婚。按理说这就是个离婚案子,但实际上是一个无人赡养的难题。
王某50岁时和李某登记结婚。做了上门女婿。婚后并未生育子女。李某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女儿当时已经成年。并未与王某形成法律上的继父女关系。
因此,两个女儿在法律上没有赡养他的义务。
双方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已经向法院提过一次离婚。现在因为房产分割补偿问题再次闹到法庭。
“判决好写,纠纷难解。可能虽然结案了。问题依然没解决。”当务之急是王某的赡养问题。
胡辉找了村委会、镇政府共同商量老人的赡养问题。王某的情况去王寮敬老院很合适。村里出五保户证明,再带上身体健康的体检报告,就可以入住公益敬老院。
老两口签订了离婚协议。王某变卖家里所有余粮作为购买在敬老院生活的日用品资金。
富平法院经过多方打听得知,王某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个侄子。取得联系后。他愿意在敬老院入住手续办结前照顾老人。
就这样王某的养老问题总算有了着落。
2019年,富平法院家事审理中心在群众中享有很高的满意度,仅上半年,家事案件调撤率达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