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在案

英国前首相大卫·卡梅伦，“脱欧”公投后黯然下台“韬光养晦”已经三年。卡梅伦离开唐宁街首相府之后一直谨小慎微，基本上处于公众视线之外，对自己的两名继任：特蕾莎·梅（Theresa May）和鲍里斯·约翰逊（BorisJohnson）都避免任何说三道四。不过，卡梅伦9月带着回忆录《记录在案》（ForThe Record）重出江湖，回忆录里卡梅伦讲述其2010-16年的英国政坛，以及他和家人在唐宁街10号6年的生活回忆。

回顾2010年时，保守党连续三次大选失败后终于“咸鱼翻生”，卡梅伦赢得选举，保守党和自民党组建了英国70年来的第一个联合政府。43岁春风得意的卡梅伦，成为英国二百年来最年轻的首相。据说当年前工党财相给保守党继任者在办公桌上留的条子是：抱歉，这里一分钱也没有！于是，削减赤字和紧缩财政是卡梅伦任期内最主要、最艰难的两个目标。然而，民间对于新政府消减策略怨声载道，批评卡梅伦是“消减首相”，在野工党领袖科尔宾也添油加醋地抨击，消减不是唯一的良策，绝对有其它力挽狂澜的出路。

卡梅伦任职的六年堪称英国风雨飘摇的年代，脱欧更是现代历史上争议最大的政治事件之一，并引起全球震荡。推动英国经济复苏，推行福利制度改革，同性婚姻合法化，苏格兰独立公投，這些都是卡梅伦任期内英人耳熟能详的大事件，这些历史卡梅伦在回忆录中都有阐述。

当然，英国脱欧是回忆录的重之所在。2015年，保守党的竞选宣言中写入了一个承诺，次年将就英国退出欧盟举行全民公投。卡梅伦本人是留欧派，当时三大党党魁（保守党、工党、自民党）都赞成英国留在欧盟。公投结果出炉前卡梅伦一直自信他掌控着局面，英国不会脱离欧盟，英国民众会深明大义。据说直到公投前数小时卡梅伦被告知，民调显示可能脱欧派会以微小的票数胜出时，卡梅伦才感到大势已去。卡梅伦曾发誓不管公投结果如何都会坚守岗位，实际上，公投结果刚出炉时卡梅伦曾短暂地考虑过留任，但经过审时度势，几小时之后他即宣布辞职。前财相、保守党同仁乔治·奥斯本很不客气地训斥过首相：“我早就告诉你，别弄那个XX的什么公投”。

我们从电视画面上看到发表辞职声明时的卡梅伦冷静从容，但卡梅伦在回忆录中承认，公投结果对他打击巨大，他陷入了“极度的抑郁和沮丧”。他在书中写道：“有些人永远不会原谅我”。他在回忆录里还说，自己和妻子“非常冷静”地做好了打开唐宁街10号大门，走到外边面对记者和镜头。实际上英国媒体爆料，那天早上夫人萨曼莎的情绪十分不安、几乎无法自持，最后她喝了杯杜松子酒才镇定下来，当时是早上8点10分。

卡梅伦辞职后，约翰逊给他发了个手机短信，说卡梅伦当首相6年，约翰逊声称自己：“我绝不会干那么长时间”。

《泰晤士报》发表了卡梅伦回忆录节选，在该报的专访中卡梅伦畅谈新首相约翰逊以及脱欧。这是卡梅伦辞职后首次打破沉默，公开谈论自己任首相期间犯过的错误、后悔的事、不眠之夜、眼下英国政坛的乱局。还谈到其牛津校友和曾经的好友、同为保守党同仁的戈夫，以及继任特蕾莎·梅和鲍里斯·约翰逊。卡梅伦和约翰逊是牛津大学校友，但两人的关系实际上貌合神离。BBC政治事务记者海伦·凯特，对卡梅伦在脱欧僵局如此艰巨的时刻出版回忆录，沉寂多年后重返媒体“抢头条”，评论说其用意可圈可点，对新首相约翰逊来说则可能不是吉兆。卡梅伦回忆录中斥责约翰逊在脱欧阵营中所扮演的角色，尖锐地批评约翰逊以及其同伴迈克尔·戈夫：说两人的作为“令人惊诧”，这个评价在英国算得上是严重指控了。对于目前的脱欧僵局，卡梅伦写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离开（欧盟）但还是朋友、邻居和伙伴。我们能达到那一步，但我希望能快进到那一刻，因为（现状）令国家痛苦，看着也痛苦。”谈到现任首相约翰逊，卡梅伦则表示“希望他成功”，同时卡梅伦又忍不住批评新首相：他的策略和计划似乎有点南辕北辙。卡梅伦认为不应该无协议脱欧，为此或许不该排除再次公投的可能性。卡梅伦这个观点目前在英国很有市场。

卡梅伦在书中为自己辩解，决定举行脱欧公投没有错，对现在的僵局和乱局则感到“心痛”。卡梅伦说：如果再次公投有助于打破目前的僵局，那也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再次公投是许多英人的愿望，许多民众认为，若再次公投的话，英国一定会留在欧盟。接受《泰晤士报》专访时，卡梅伦谈到脱欧这件事对他个人的打击之一，是伤害了他和朋友的友情，包括为此跟大学时代起即是好友的戈夫交恶。约翰逊和戈夫都是保守党要员，后来他们站在了卡梅伦的对立面成了脱欧阵营的骨干，约翰逊和戈夫二人，也被坊间批评为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政治野心之上。卡梅伦回忆录中写到，戈夫不但加入了脱欧阵营，还公开批判卡梅伦和他的权贵小圈子，都属于特权阶层不懂民间疾苦，这让卡梅伦倍感错愕、痛心，卡梅伦指责戈夫不但“背叛”了老朋友，也背弃了自己的价值观。对于其继任者特蕾莎·梅，卡梅伦则是不吝笔墨盛赞，同情梅夫人艰苦卓绝地谈成个协议草案，结果被强硬分子投票否决，真是令人“抓狂、愤怒”。

卡梅伦回忆录部分节选和他在《泰晤士报》上的独家专访发表后，社会上的批评声不断。笔者常阅读的左派报纸《卫报》，在“卡梅伦回忆录揭示的真正失败之处”大标题下发表了部分读者来信。读者批评保守党的紧缩财政政策、权贵阶层与社会和民众脱节严重，脱欧公投决定更是灾难性的错误。

《卫报》发表的利兹读者派伊认为，卡梅伦的败笔是没搞对自己的职责所在。作为首相，他应该就英国的欧盟成员资格对英国的利弊做出评估，而不是不负责任地举行脱欧全民公投。显然卡梅伦认为留在欧盟对英国有利，但举行公投就等于把保守党眼中的选民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他忘了首相的职责是组建政府为国家和民众的利益服务。卡梅伦错在这里。另一位读者认为卡梅伦错在误判形势及盲目乐观，事先既没有做好留欧宣传，也没有做最坏打算，一厢情愿地认为结局会按自己的愿望达成。还有读者对于卡梅伦自我辩解：脱欧公投是“必须的”和“无可避免的”，指出这里概念模糊，到底是对保守党还是对国家利益来说如此？为此请卡梅伦解答。也许在卡梅伦和所代表的特权阶层、权力顶层的人看来，两者就是同一回事？读者中类似这种基于阶级对立的观点较普遍，也是多年来一直贯穿英国政治和政策辩论的主要交锋所在。

除了脱欧的重头戏，卡梅伦回忆录还有一些独家生活爆料。比如，卡梅伦用的是工薪阶层喜爱的宜家（IKEA）家具，且还是当年的副首相克莱格帮他一起组装的。英国民众喜爱看到高层与民众一样的普通人生活方式，而非贵族式的奢华。卡梅伦认为，任内推动同性婚姻合法是他最感自豪的政绩之一。而这主要归功于妻子萨曼莎，是她说服了自己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卡梅伦小时候上的是贵族学校：伯克郡Heatherdown PreparatorySchool。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女王，那是一次圣诞圣诗礼拜，他在诵经台上读圣经，结尾忘了说“感谢上帝”，为这个失误，当时卡梅伦下意识地爆出粗口Oh，shit！（妈的）

英国媒体评价卡梅伦时称，卡梅伦有时显得喜好虚张声势，而脱欧公投他却积极地付诸实践，不幸的是，幸运之神再次离弃了他。卡梅伦看着科尔宾（Jeremy Corbyn）取代埃德·米利班德（Ed Miliband）成为工党党魁，但当年卡梅伦仍然对在野工党的举措掉以轻心，卡梅伦当时忙着重组他的内阁，准备公投后的一切。他完全没有料到，其政治生涯的挽歌正开始奏起。卡梅伦担任首相期间，推动了一些曾承诺的“改革”，例如同性婚姻、还有全国生活工资。不过，保守党有些成员根本不想要这些改革，而卡梅伦亦无力整顿保守党。卡梅伦的历史评价或许如罗伯特·安东尼·艾登（Robert Anthony Eden，1955-1957年出任英国首相。）差不多。艾登下台后，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DeanAcheson）曾为此评价道：英国丢失了一个帝国，却还未找到自己的角色。类似苏伊士运河危机带来的挫败感，可能会重来。

虽然，卡梅伦那个早上最后的辞职演讲显得从容镇定，但当他离开唐宁街时，种种讽刺却是挥之不去。他的内阁、他的权力及他的猫，都已经离他而去。

郭莹

英籍华人，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国际问题评论员。作为专栏作家，为港台、新加坡、欧洲及中国大陆媒体报道西方世界。著作有：环球行纪实《相识西风》;国内首部群体老外在中国纪实《老外侃中国》;中国女性越洋婚恋生存实录《一家两制一嫁给老外的酸甜苦辣》;深度剖析欧洲社会、文化纪实《欧洲如一面镜子》。郭莹曾荣获“世界华文旅游文学征文奖”亚军;上海《新民晚报》“我的第一本书征文奖”季军。曾作为时事评论员参与凤凰卫视节目。曾任教香港公开大学硕士生班文学评论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