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历史演进与启示
2020-03-02邓伲姣王华倬
邓伲姣 王华倬
摘 要:运用知识考古学、历史分析法、文献解释学等理论与方法,立足人们对身体的认识,探寻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发展历程:古希腊早期体育教育思想之自然秩序的信仰;古風时期到希腊化时期体育教育思想之生命整全的追寻;古罗马体育教育思想之世俗价值的实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之宗教神学的桎梏。它们存在共有的特征:从体育教育思想产生来看,体现为人之身体进入世界的方式;从体育教育思想倾向来看,则是以德性为体育教育的价值取向;从体育教育思想呈现方式来看,体现为体育教育认识的未分化性;从体育教育思想内容来看,体现为体育教育理论性与实践性的统一。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演进,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构建提供了历史借鉴与启示:激活和回归人性是构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原点;创新和回应体育教育实践需求是构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生长点;不同思想的融合与借鉴是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发展的重要驱动力。
关 键 词:体育教育思想;宗教神学古希腊;古罗马;欧洲中世纪
中图分类号:G807.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20)01-0007-08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fromancient Greece to the Middle Ages in Europe and inspirations therefrom
DENG Ni-jiao,WANG Hua-zhuo
(School of Education,Beijing Sport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Abstract:By applying theories and methods such as knowledge archeology, history analysis and literature hermeneutics etc, and based on peoples understanding of the body, the authors probed into the course of develop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from ancient Greece to the Middle Ages in Europe: the belief of natural order in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n the early period of ancient Greece; the pursuit of life wholeness in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from the archaic period to the hellenistic period; the realization of secular value in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n ancient Rome; the shackles of religious theology in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n the Middle Ages in Europe. In the mean time, there are the following common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roduc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t embodies in the way the body enter into the worl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endency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t bases on morality a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way of present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t bodies in the undifferenti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cogni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ont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it embodies in the unifica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theories and practice. The evolut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from ancient Greece to the Middle Ages in Europe, provides the following historical reference for and inspirations to the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system with Chinese features: activating and returning to human nature is the origin for constructing the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system with Chinese features; innovating on and responding to the practical needs of physical education is the growing point for constructing the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system with Chinese features; the fusion and reference of different ideologies is the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 with Chinese features.
Key words:physical education ideology;ancient Greece with religious theology;ancient Rome;Middle Ages in Europe
古希臘到欧洲中世纪作为西方文明的肇始,是西方思想史研究的主阵地。这一时期不仅在哲学、政治学、伦理学等领域都有引领地位,更在思想领域为后世创造了无尽的文化瑰宝。正如恩格斯[1]所言:“在形式多样的希腊哲学里,几乎能找寻到后来各种观点的萌芽。”因此,选取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作为研究对象,基于这一历史时期人们对身体的认识,探究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发展脉络和特征,不仅是体育教育思想史整理的必要研究范畴,有助于重新审视西方古代历史上曾出现过的体育教育思想,而且对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的发展也具有重要的历史借鉴意义。
1 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发展历程
运用哲学史和文化史研究的取向,参照《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世纪》[2]与《西方文化思想史》[3]的历史分期,将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的体育教育思想史划分为4个阶段:古希腊早期的体育教育思想(公元前20世纪—公元前9世纪)、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公元前8世纪—前30年)、古罗马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公元前753—公元475)、欧洲中世纪的体育教育思想(公元5世纪—公元15世纪末)。
1.1 自然秩序的信仰:古希腊早期自然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身体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理解身体直接影响到我们如何理解生命。古希腊早期,人们对身体的理解建立在对“自然”理解的基础之上。自然(Φυσικ?),动词含义是诞生、产生、生长、出现、显现;名词含义则是指自然万物及其本性、本能、原初的力量、规律[4]。而早期希腊人信仰的神灵本身作为自然万物存在的最初本源,本身即是自然。因此,这里的“自然”并非现代所理解的自然环境,而是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状态,是早期希腊人在绝对信仰秩序中的自然。早期希腊人对身体与心灵的认识处于一种朦胧、含混的状态,尚未将二者进行分离,从身体观的角度来讲,可以说是一种低层次的身心一元论,基于此,形成了以追求“力”与“美”的自然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古希腊早期文明最大的特点之一,是它以神灵为中心,认为神灵是自然万物中绝对的秩序性力量的存在,是自然秩序的源头。体育与教育的产生与远古神话、祖先崇拜等原始宗教和英雄史诗、节日礼俗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加上人们对自然和社会存在有限的解释力,对于生命和生活的认识是模糊不清的。因此,古希腊人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神话,将变幻莫测的人类世界给予神性的色彩与神化的理解,将一切都美化为神,比如壮美的宙斯、健硕的普罗米修斯、智慧的雅典娜等[5]。对神灵这一绝对自然秩序的信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环境与自然生命的接受,也是对自然秩序的遵循,从而构成了古希腊早期自然主义倾向的文化传统。古希腊早期的体育教育思想通过人们追寻自然生命的身体实践活动,如宗教(神话)祭祀、战争、狩猎、捕鱼、耕种等中体现出来。体育教育的意义也以身体实践活动或体育活动为表现形式,一方面通过练就强壮的身躯,为社会生活给予应有的个体力量,为军事战争提供充满战斗力的身体,使个人的生命与族群的生存得以延续;另一方面,通过身体竞技等特殊的方式与诸多神明进行沟通,使个体与族群得到神明庇护,使个人的灵魂得到安抚,使整个族群得到安稳。古希腊早期的神实际上是理想中人的化身,神有着与人一样的体魄,有着与人需要的力量、体态与智慧,有着与人一样的情绪,会争吵、会打斗等等[6]。对神的绝对尊崇,可以说是对人自身强大自然生命力的追求。另外,在古希腊神话中的神明另一特点即是爱美,尤其重视健康美与力量美,因此,古希腊人希望通过身体锻炼将自己塑造成理想中神灵般的形象。
古希腊早期自然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寄托在人们对身体的“力”与“美”的追求之中,是一种自在状态下严格遵循古希腊神话自然秩序的产物。
1.2 生命整全的追寻: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人文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尤其是古典时代的希腊,人们更加重视人自身,追寻自由理性,主张身心二元论的身体观。虽然他们认为肉体与灵魂是分离的,但并不否定身体的价值,在体育教育上,以公民为培养目标,提倡培养全面发展的公民;以“德性”为价值取向,主张“人的身心既善且美”,形成了追求身心和谐的人文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对人的生命整全的追寻是这一时期体育教育思想最大特点。
这一时期希腊人对生命整全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哲学家与思想家们从对自然的关注转向对人自身的关注之上,“即是把人本身及与人相关的问题提升为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7]。自普罗泰戈拉提出“人是衡量万物之尺度”[8]开始,古希腊人就逐渐把人放在宇宙中心的位置,认为人是宇宙中最崇高的造物,人生的目的是要实现人的自由本性。而越来越多的思想家也把对人类社会和人自身问题的探究置于重要的位置,并逐渐从对“神”的关注转向对“人”本身的关注。他们不仅关注人的灵魂,同时也很注重人的身体健康的发展。如:苏格拉底认为“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认识你自己”,主张人的身心和谐,甚至鄙视缺乏健康身体的年轻人,并告诫青年人要多参与身体锻炼。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对人的认识更加深化,柏拉图虽深受先验“灵魂论”的影响,而更强调对自由理性的追寻,但他并不否定人之身体的价值与作用,认为强健的身体是哲学王或统治者的必备素质,在其《理想国》的著述中提出“用体操来训练身体,用音乐来陶冶心灵”[9],并主张每个人应该从儿童开始终身坚持体育训练。亚里士多德则进一步指出体育与知识教育应该交替进行,且与柏拉图的观点不同,认为体育应该被置于音乐之前。他提出了儿童自由教育论,依据儿童身心发展顺序划分教育年龄阶段。他坚信健康的灵魂需要以健康的身体为前提,应首先关心儿童的身体,然后才是其灵魂[10]。“肉体生命的终极是精神的生命”[11]。由此,希腊人建立了他们心目中的“完人形象”,即“人的身心既善且美”[12]。换句话说,就是对人的生命整全的追寻。
在古希腊人看来,体育教育的本质则是根据公民集体的形象塑造个体的自由,根据公民集体的标准培养人的本性,把人性与宇宙和谐地关联在公民集体的生活中[13]。席勒也曾说:“人在自由中才是全人,不是分裂的人。”[14]正因如此,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对人的认识虽然是建立在身心二元的基础上,但在公民教育中却蕴含着身心和谐的人文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1.3 世俗价值的实现:古罗马实用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相对于古希腊,古罗马具有浓厚的实用与功利主义色彩。如若古希腊人以自由、理性、和谐等作为衡量事物的标准,古罗马人就是用实效、实利、实用等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若古希腊人从最终目的或价值思考的角度来判断事物,呈现出理性与审美的特征,古罗马人就是从实际的功利或实用与否的角度来判断事物,对其自身的实际利益,如财富的占有、生活的享受等予以更多的关心。这种实用主义精神使罗马人对身体或体育的认识也具有强烈的工具价值取向,体育教育的目的也是出于实际世俗价值的需要。基于此,古罗马形成了追求現实价值的实用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首先,在共和时期,为了满足罗马民族的尚武、野蛮、好战的特点以及罗马对外军事扩张的现实需要,罗马体育教育形式主要以培养“既能劳动,又能打仗的农民军人”为目标的家庭体育教育为主,以道德教育、生产生活包括成为勇猛战士的军事技术教育为最主要的内容[15]。父亲在家里还会教自己的孩子角斗、骑马、游泳和使用各种武器的知识和技能。因此,罗马共和早期形成了一种实用的家庭式的“农夫-军人”体育教育观。公元前3世纪以后,学校教育开始在罗马盛行,以培养农夫或军人的家庭教育转向了培养雄辩家的学校教育。一个合格的雄辩家不仅要有广博的知识和能言善辩的才能,更需要一个健壮的身体和优美的体态,身体教育则是雄辩家培养的重要内容之一。西塞罗曾提出,修辞学校的教育并非是一个人应受教育的全部内容,还必须对其进行身体教育,使身体与思维保持高度一致,达到身心和谐[16]。但是,这里强调的身体是雄辩家需要的身体,仍以实现其世俗价值为旨归。其次,到罗马帝国时期,雇佣兵取代了公民组成的军队,军事对公民身体的要求减弱,这导致罗马公民对身体锻炼失去了兴趣,转而享受世俗生活。据一份统计资料显示:罗马帝国拥有贵族宫廷、公寓楼房、图书馆、赛马场、圆形竞技场、剧场、浴场等城市设施[17]。此时的古罗马人,“在图书馆满足求知欲,在剧院享受高雅艺术,在赛马场或圆形竞技场观看角斗士格斗以释放激情……”[18]相对于希腊理性精神,罗马的时代精神彰显了人性中的世俗性和内在性,人性得到了野蛮和感性的释放。正是因为罗马公民骄奢淫逸的世俗生活使他们意志消沉,传统的“农夫-军人”体育教育观走向衰落,日渐式微。此时的思想家们在帝国的统治下渐渐远离政治生活,而聚焦于帮助青年完善自身与提升德性方面。在世俗生活中,产生了符合世俗现实需要的塞涅卡“幸福论”体育教育观[19]和昆体良“雄辩家”体育教育观[20]。
总体上来讲,古罗马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始终传承着罗马人俭朴、勇武、实用的优良传统,在体育教育问题上,注重以实现世俗价值的实用体育教育为主。
1.4 宗教神学的桎梏:欧洲中世纪禁欲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西欧中世纪历经百年蛮族入侵和民族大迁徙的浩劫,良田荒芜,城市变成废墟,经济倒退,古典文化几乎荡然无存,只有基督教神学盛行,并逐渐成为欧洲中世纪主流意识形态,垄断着整个文化领域和人们的精神生活。因此,中世纪最突出的特征便是“宗教”“神学”,从里到外,从上至下,欧洲中世纪的几乎所有文明乃至整体的文化都染上了宗教神学的色彩,体育教育思想毫不例外地也在宗教的桎梏之下蜷缩地发展着。
首先,在中世纪前半期,欧洲社会的主流意识否定人的自然性,将人束缚在封建贵族与基督教会的双重压迫之下,不论在上帝之城,还是尘世之城,个体都几乎丧失自由,唯有在最抽象的内心中,以对来世的企盼才能安抚人们现实生活中的不幸。基督教宣扬上帝至上,宣扬神学,主张修道与禁欲,认为人生来就是有罪的,而身体作为人的直接载体,更应该受到惩罚。一切思想都禁锢在宗教神学思想的铁笼之下,教育沦为宗教神学的附庸,失去了其应然之态,体育教育思想陷入了“灰色”发展时期,随时有消失的危机。中世纪前半期基于宗教神学的桎梏,提倡“隐修”与“禁欲”的体育教育思想,如杰罗姆的“隐修”体育教育观,以拯救灵魂为目的,主张禁欲,以控制与消除身体的欲望[21];奥古斯丁的“禁欲”体育教育观则更是抑制人性、高扬神性,认为教育是人修行与赎罪的途径,强调内心的修炼[22],主张灵肉对立,明确提出“原罪说”,认为身体是灵魂之监狱[23]。因此,在教育中将体育及跟体育相关的身体实践活动剔除,这即是其“禁欲”体育教育观的直接体现。基于此,体育或体育教育实践几近湮没。其次,到了中世纪中后期,教权与皇权的争夺,加上十字军东征的需要,培养效忠教会和领主的骑士教育兴起,骑士教育使得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与实践得以延续。13世纪,伴随西欧城市、大学、手工业行会的兴起与发展,孕育了新的社会形态,中世纪前半期思想也遭到了挑战,尤以托马斯·阿奎那为代表。托马斯·阿奎那是经院主义哲学家,以亚里士多德主义为基础,将体育教育纳入神学系统之中,主张发展人性,以实现神性。他强调身心结合,认为人是由肉体和灵魂构成的一个完整的存在[24]。因此,他注重人的身体与健康,人的身体在中世纪强调“禁欲”的异化中得到了复归,使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在基督教提倡禁欲主义的大环境下获得了生存与发展。
虽在中世纪中后期存在异化中复归的清流,但仍不能反映这一时期体育教育思想的主流。总体上,这一时期在宗教神学的桎梏之下,以追求灵魂升华的禁欲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为主。
2 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总体特征
从上述对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回溯中,可以看到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的体育教育思想间有融合,亦有发展;有传统,亦有创新;有继承,亦有摒弃。这一历史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在感性与理性的碰撞、文明与野蛮的博弈、神性与人性的对抗等多项价值选择中孕育、萌芽与发展,虽有差异且各具特色,但也能找寻到它们共有的特征。
2.1 思想产生:人之身体进入世界的方式
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是在世存在的载体,是人意识的起点以及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媒介,是一种将‘身体图式和‘世界图式合二为一的活生生的整体,即身心合一体。”[25]身体作为体育教育活动的载体,体育教育思想的产生则与人们对身体的认识以及对待身体的态度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首先,囿于远古时期人们的认识,古希腊早期人们对身体形象的认识处在一种朦胧与含混的状态,对身体与心灵的关系尚没有清楚的认识,可以理解为一种低层次的身心一元论,更多关注身体的力量与身体的形态,将其对事物所不能解释现象归于诸多神灵,形成古希腊早期的生物身体观和神话身体观。生物身体是古希腊早期体育活动的创造者,也是实践者。基于生物身体而衍生出来的体育实践活动,作为一种生命教化的方式,教化人们遵从自然属性与生命秩序。神话身体与早期人们对神的崇拜和敬仰相关,对神的信仰不仅包括外在的身体的力量与美,还包含一种内在的意志力。基于此,形成了古希腊早期遵循自然秩序与信仰的体育教育思想。其次,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人们对身体形象的认识从朦胧状态渐渐走向了清晰,这一时期随着自然哲学和人文哲学的产生与发展,身体的理性意识觉醒。当人类理性的发展高于宗教意义上神灵的在场,人们则转向从哲学意义上寻找个体与社会生命的秩序性和目的性。这一时期人们通过理性的方式认识人的身体,形成了人文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再次,古罗马时期人们对身体形象的认识发生了转变,身体转向世俗秩序,沦为为世俗服务的工具。身体被打上了各种实用的标签,如农夫的身体、军人的身体、政治家的身体、雄辩家的身体等。此时身体进入世界的方式,则是其工具性的价值。也正是基于这种工具性的身体观,形成了古罗马时期实用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最后,欧洲中世纪在宗教神学的桎梏之下,人们对身体形象的认识进入了异化阶段,尤其是中世纪前半期,人们认为身体是有罪的,对待身体的态度是贬斥、摒弃。这一时期,身体进入世界的方式则是人们对它的敌视,形成了中世纪禁欲主义倾向的主流体育教育思想。
纵观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产生与发展,无一不与所处时代的人们对身体的认识和理解有关。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身体进入世界的方式,是不同时代体育教育思想产生的原点。透过身体这一窗口,可以概览人类文化发展最本真、最直接的历史过程。
2.2 思想倾向:以德性为体育教育的价值取向
一个时代的思想文化反映的是一个时代背后所隐藏的社会价值观念。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同样遵从于所处时代社会价值观念的导向,特定时代的社会价值取向是体育教育思想产生的文化基础。纵观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文化的发展脉络,无论文化本身如何变化,道德文化取向都贯穿始终,尤其体现在教育领域,对年轻一代的教育始终围绕“德性”(arete)这一主题而展开。体育教育思想也一直围绕着德性的内涵与外延在波动。
首先,在古希腊早期,德性的追求更多指向人的“强而有力”[26]。正是基于这一道德价值取向,体育教育的目的即是最大化地实现人的自然生命能力,当然这种自然生命能力既包括人的身体的能力,也包含人之心灵的能力,是一种低层次的身心一元的理解,但其更偏向于人之身体的能力。基于这种普适性的德性追求,形成追求“力”与“美”的生命秩序的自然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其次,在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德性的追求乃是对身心和谐发展的理解,虽然也包括身体和心灵能力,但却更倾向于心灵的能力。基于此,体育教育的目的和任务则是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更加强调人的理性认识和人的主体价值,形成了追求身心和谐的人文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再次,在古罗马时期,德性的追求是体现为农夫或军人式的道德训诫,以国家的需要和家庭的需要为基准,指向古罗马俭朴、勇武、实用的优良传统。基于此,体育教育的目的即是培养符合现实需要的农夫、军人或政治家、演说家,将体育教育作为获得更高社会地位、更多财富的手段,形成了追求现实价值的实用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最后,在欧洲中世纪,德性的追求是指向基督教宗教道德,一切活动均服务于宗教神学体系。基于此,教育目的是净化灵魂与虔信上帝,形成了追求来世的禁欲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
由此不难看出道德文化作为框住体育教育思想范围的一条显性之绳,一直以隐性的价值理念影响着体育教育的根本宗旨和思想。
2.3 思想呈现:体育教育认识的未分化性
纵观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的体育教育思想,人们对体育教育问题的认识尚未与其他社会现象分离开来,通常不单独就体育论体育,而是将对体育的论述和德育、智育结合起来,经常被置于哲学、政治学、伦理学的范畴之中。因此,这一时期的体育教育尚未形成独立的体系,人们对体育教育的认识具有未分化性。
首先,在古希腊早期人们处在原始社会时期,青年一代主要是跟随成年人和长者在劳动与生活实践中接受教育,是一种自然形态的教育,尚未形成独立的社会现象。体育教育作为教育的一部分,更是没有得到分化,主要通过狩猎、捕鱼、耕种等生产劳动与宗教祭祀、战争中群体的身体活动形式表现出来。其次,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古希腊进入了奴隶制社会,出现了学校,但对体育教育问题的思考也总是与其他社会现象联系在一起,常常蘊含在思想家的哲学理念之中,甚至在教育思考之中也是作为道德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认为进行身体锻炼是为了完善人的心灵。这一历史时期,人们虽注重受教育者的身体,但并不偏废精神世界一方,于健体中育心,于育心中健体。再次,在古罗马时期由于罗马人具有现实主义宗教观与强烈的道德意识,认为身体强健的目的是为国家与个人的具体实际利益服务的,关于体育教育的论述经常与家庭伦理、国家集体意识结合,以道德训诫的方式呈现,体现其工具性的价值,因此,体育教育思想也没有完全从其哲学、伦理学与政治学中分化出来。最后,中世纪时期对教育和体育的认识主要蕴含在其神学与宗教哲学之中,其未分化性是中世纪特有的“整体”观念的产物。历史学家的研究表明:“中世纪的人将世界理解为一个整体,也就是说,世界中的各个部分不是独立的实体,而都是整体的一个缩影,每一个部分都有整体的印记。”[27]中世纪思想家并没有意识到教育和体育活动的独特性以及其他社会活动与思想活动的区别。因此,他们的体育教育思想不仅在表现方式上与神学、宗教哲学联系在一起,在内容上也没有从神学和宗教哲学中区分出来。
总体来看,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紀不同历史阶段的体育教育思想始终都没能完全从其他领域,尤其哲学(中世纪为神学和宗教哲学)中分化出来,没有将体育教育问题作为独特的、专门的事物进行探讨。
2.4 思想内容:体育教育理论性与实践性的统一
思想具有超现实和源于现实的特点,体育教育思想也不例外,超现实指向体育教育问题的理论思考与高度抽象;源于现实则指向体育教育实践。理论与实践是相互统一的整体,当对体育教育的认识仅有抽象的理论层面之时,理论就显得空中楼阁一般苍白无力,体育教育也难以保证系统性及科学性;当对体育教育问题的思考仅仅从实践出发之时,又会使抽象理论显得论证不足。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理论性与实践性的统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思想的理论基础依托;二是思想的教育实践确证。
古希腊早期体育教育思想虽主要源于人们生产劳动、宗教祭祀活动或军事实践之中,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理论基础依托,人们对诸神的信仰而产生的各种神话故事以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和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等著述对神灵和英雄人物的描述,尤其是对身体力量与美的颂扬,背后隐藏着展现人们自然生命力的体育教育理念,并将这种理念融合与延伸至人们的社会生产和生活实践之中,达到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体育教育思想,一方面在思维方式上具有高度的哲学化倾向,不仅表现为绝大多数关于体育教育问题的思考源于当时的哲学家,还表现在思想家们在论述体育与教育问题的时候并不满足于其思想停留在具体的教育问题上。古希腊人一直在苦苦探寻所谓的本原问题,如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等。因而,思想家们对关于体育与教育最为本原或普遍的问题进行追问,从而找到体育与教育发展的一般规律和原则。另一方面在具体内容上具有实践性,不仅体现在思想家们认为体育与教育问题的探索是解决时下的政治、道德问题的途径,还体现在思想家提出的体育与教育问题的设想,从实践意义来讲,是对体育与教育问题本身的改造。因此,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虽形式上具有哲学化的理论抽象,但这种抽象也并非无源之水,其根源也是现实的体育与教育问题。古罗马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虽更加注重对具体的体育教育实践问题的探索,但其体育教育实践也并非没有理论基础依托,关于体育与教育问题的创造性见解,也是在继承古希腊人思想的基础之上的,是形式的另一种表达。而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更是基于其神学与宗教哲学的整体观念,认为世界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即使是身体血肉,本身的教育也是“神”的教育,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归于一个整体。
由此可以看出,从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不同历史阶段的体育教育思想有着理论性与实践性相统一的共同特征,只是存在倾向性的不同。
3 对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构建的启示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28]运用历史眼光看问题,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把历史、现实、未来贯通起来,正所谓“察古观今”,历史经验的总结有利于更好地展望未来。基于对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这一西方早期文明与体育教育思想的探究,不仅能为当代体育教育实践提供路向,也可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构建提供借鉴。
3.1 激活和回归人性是构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原点
教育是“培养人”的实践活动,激活与回归“人性”本质上即是关怀“完整的人”。“身”与“心”是作为一个个体的“完整的人”的两个方面,身心合一即是“完整的人”。从古希腊传统哲学诞生,“身心二元”的倾向便开始产生,人们将人置于宇宙的中心位置,追寻自由的理性精神。“身心二元论”将人本来完整的身体割裂为“肉体”与“心灵”,认为只有心灵才可以接触真理,“抑身扬心”,身体降格为了“无意识的肉体”,如柏拉图在“洞喻”中认为身体成为灵魂走向认识真理之路的绊脚石。在中世纪时期,尤其是中世纪前半期,基督教教义主张禁欲主义,认为身体是灵魂的监狱;奥古斯丁也提出身体的“原罪说”。也正因如此,以身体为载体的体育教育失去了其应然之态。虽然在中世纪后期的骑士教育与经院哲学哲学家提出的人学教育中注重人的身体,并强调身心结合,使体育教育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所发展,但仍以“身心二元”为主论调。质言之,在应然层面上,体育教育观照的身体,是同时具有生理特征与思维意识的完整生命体,但是,“身心二元论”却对身体与精神进行了分离,打破了二者的协同性。
在当代教育中,“人”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人是教育中的主体,不论是教育者或受教育者,都是人与人的关系。因此,“人”是教育中不可或缺的基点。然而,在体育教育实践中,一方面,还普遍存在着过于重视体育教育的工具价值,而对其理性价值则相对忽略的现象;另一方面,把目标层面上的“人”,看成是服从于某种专门职能或者现实利益的承载者,窄化了“人”的发展内涵。这一现象在古希腊罗马体育教育思想中也有所体现,在战争频繁时期,人的身体常常沦为满足军事需要的工具,在尚武的、暴力的、追求实用价值的罗马,“工具性”的身体观更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为了解决上述问题,当代体育教育应做到如下两点:一是要在体育教育甚至整个学校教育中重塑身体的形象,引导师生认识到身体在教育中的价值与地位,并认识到身体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肉体”,认识到心智的发展是依托于身体的发展的,让身体教育回到学校教育的中心;二是要在体育教育实践中彰显出人文关怀,以人的全面发展为要义,在体育教育中树立培养“整全的人”的理念。
3.2 创新和回应体育教育实践需求是构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生长点
学者瑞安[29]曾提出:“理论本身即是一种实践,要么描绘过去的实践,要么指向未来的实践。实践本身亦是某一理念的实践。”从这个意义上,不观照实践的思想是不存在的,思想乃是关于实践的思想。与此相对,体育教育思想即是关于体育教育实践的思想,一方面是对体育教育实践需求的回应与体育教育实践经验的总结;另一方面则是对体育教育实践的反思、超越与创新。
作为西方体育教育的思想源头,古希腊到歐洲中世纪时期的体育教育实践从未停歇,不论思想家们的知识经验如何进行理性化总结或抽象,这一时期的体育教育思想总体上仍是基于社会实践的整体性思考结果。比如古希腊早期是基于回应社会生产生活实践、神灵崇拜、宗教祭仪、军事战争等的需要;古风时期到希腊化时期是人自身整全发展对身体锻炼的现实需要与回应;古罗马是基于农夫、军事及政治对体育教育的需求;中世纪则是为了满足宗教教会与世俗封建主的需要。由此可见,创新和回应体育教育实践需求,是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构建的强劲生长点。从实际出发,结合中国体育教育的现实需要,明晰当下社会发展对体育教育实践的需求,既不放任自流,也不揠苗助长,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体育教育思想,并以这种本土化的体育教育思想为指导,进一步推动与创新体育教育实践的发展,从而促进体育教育实践与体育教育思想的良性互动。
3.3 不同思想的融合与借鉴是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发展的重要驱动力
不同思想的融合与借鉴是催生新事物产生与发展的重要因素与途径之一。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的历史演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不同思想融合与借鉴的历史过程。从纵向上来看,主要体现在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不同历史阶段思想的融合与借鉴。虽然古希腊、古罗马、欧洲中世纪基于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与文化渊源,产生了不同的体育教育理念或思想,但也并非完全不同。譬如:古罗马时期虽然以满足现实需要和世俗价值的实用主义倾向的体育教育思想为主流,但是也融合了古希腊文化中的人文因素,西塞罗主张培养接受全面教育(包括身体教育)的人才,即是典型的例证。从横向上来看,则主要体现为某一历史阶段不同思想家体育教育观念的融合与借鉴,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师徒间的体育教育思想即是求同存异的,彼此间既有融合、有借鉴,亦有所发展。
任何体育教育思想的孕育与发展都是基于特定的民族文化环境,并体现出浓厚的民族文化特性。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背景下,构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不仅要符合中国国情与体育教育的现实需要,遵循我们特有的思维方式、价值取向与行为习惯等,更要融合与借鉴中西方不同的体育教育思想,促进体育教育理论与实践的纵深发展。可以说,不同思想的融合与借鉴是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多元发展的重要驱动力。
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体育教育思想,历经了从自然秩序的信仰、生命整全的遵循、世俗价值的实现、宗教神学的桎梏的发展脉络。在这一发展进程中,体育教育思想的孕育与形成不仅与体育教育实践的发展密切相关,而且还是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不同历史阶段社会中多层次、多向度的复杂社会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尽管不同历史阶段的体育教育思想各有特色,但仍存在共有的总体特征。古希腊到欧洲中世纪作为西方文明的源头,其体育教育思想的历史演进,为中国特色体育教育思想体系的构建提供了历史经验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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