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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契丹女诗人的刺世意识

2020-03-01荆炜琪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7期

摘 要:辽代契丹族女性文学成就较高,以萧观音萧瑟瑟最为突出。她们的作品都体现了极强的政治意识,尤其是对于国家阴暗面的揭露批判和统治者昏庸无能的辛辣讽刺。虽然延续了《诗经》中怨刺的文学传统,但与同时期汉民族女诗人较多关注自身生命体验略有不同,她们有着强烈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刺世意识。这也与契丹民族的文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关键词:刺世 契丹女诗人 萧观音 萧瑟瑟

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就包含着一种怨刺的文学传统,自《诗经》的《国风》开始,“诗可以怨”就成为中国古代文学面对世界的姿态。直至“五四”时期鲁迅依然强调:“政治是安于现状,文学是不安于现状的。”怨刺实则是侧重于不同的方面,怨主要是指个人失意之后,“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个人遭遇的自我抒发,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欧阳修的“诗穷而后工”等等都是怨的文学表达方式。而刺则是侧重于对社会现实的干预,在古代封建集权制下集中表现为对君王的进谏。《毛诗大序》中提到的“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便是如此。文学探寻社会的阴暗面,为统治者建言献策,促使社会向前发展的社会意识,就是刺的含义。建言献策,做一些忠言逆耳的文章,也是古代言官的职责。萧观音、萧瑟瑟作为后妃,本应恪守妇德,享受自己奢华温情的宫廷生活,但是她们不顾一己之身,做文章直言政治之事。奈何夫君昏聩无能,因忠言而衔之,最后她们都惨死于小人谗言之下。

一、灵活运用讽谏的书写方式

屈原的《离骚》采用楚地地方方言的特色,生动贴切的比喻手法,不仅开创了“香草美人”的叙述传统,而且用这种“婉而多讽”的书写风格谏言君王不可听信小人谗言。萧瑟瑟既继承了《诗经》国风的写作传统,又开创了自己的写作特色,其诗作都可见“骚体”的影子: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 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这首《讽谏歌》长短不一的句式颇具节奏感,部分句子带有“兮”字,让人联系起屈原的言辞切切和对君王的忠心耿耿。这种类楚辞形式,表达了诗人对于君王的讽谏之心,却又打破了“香草美人”的隐喻,形成了自己的雄浑壮阔的风格。

她们还巧妙运用借古讽今的书写方式。自班固的《咏史》开创了咏史诗的先河以来,咏史怀古、借古讽今就成为一种诗歌类型。许多古代少数民族诗人也常常以史为典作今昔对比。古人云:“览史书, 咏其行事得失, 或自寄情焉。”咏史诗有两种借古讽今的方式,第一種是回顾古代贤君贤臣的功绩,反观自身向其学习;第二种则是以史为鉴,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萧观音的《谏猎疏》便是采用了第二种讽谏方式:

妾闻穆王远驾, 周德用衰;太康佚豫, 夏社几屋, 此游畋之往戒, 帝王炎龟鉴也。顷见驾幸秋山, 不闲六御,特以单骑从禽, 深入不测, 此虽威神所届, 万灵自为拥护;倘有绝群之兽, 果如东方所言, 则沟中之豖, 必败简子之驾矣!妾虽愚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 用汉文吉行之旨, 不以其言为牝鸡之晨而纳之。

开头举了两个因为沉迷游猎误国的君王——西周穆王与夏启子太康。穆王因为终日狩猎而荒废朝政,国家衰颓。太康在出宫游猎之时被敌人攻占都城,最后死于非命。历史上两个强有力的游猎误国的例子,加之疏这种臣子给君王陈述意见时才会采用的正式文体,既表现了萧观音进谏刺世的决心,又有一种咏史怀古诗独具的纵横古今的艺术魅力。萧瑟瑟的《咏史》也借用秦朝历史以讽谏君王,可见两位对咏史诗这个类型有着极高的驾驭能力。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蕃屏住,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官中兮望太平。

作品前两句指秦朝丞相赵高,立秦二世为皇帝,把持朝政、独断专权。佩剑上朝,官员侧目却敢怒不敢言。接下来的外患既代指秦朝也意指威胁辽朝的女真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也暗喻枢密使萧奉先。看似写史,实则刺世。这首诗构筑了历史与现实的互文性,尾联的“可怜”一出,诗人激愤的情感全然而出,也难怪引得天祚帝“见而衔之”(《辽史·后妃传》)。

二、直言进谏的作品风格

先秦诸子都是借用寓言来进言君王,《诗经》中有把统治者比作“硕鼠”。讽谏意指古代臣民运用委婉含蓄的语言,对君主或上司的过失提出批评和规劝,可见“婉而多讽”才是讽谏的传统风格。而观之萧观音和萧瑟瑟的诗文,有一种直言进谏的意味。《广雅·释诂》曰:“谏, 直言以悟人也。”她们的作品一定意义上回归了谏言以直的艺术风格。萧瑟瑟的《讽谏歌》中直接告诉君王应该采用什么方式应对眼下的危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 激壮士之捐身”中的“直”字毫不避讳自己后妃的身份,最后一句甚至展现了自己宏阔的政治抱复,这种犀利直白的表现方式熔铸于契丹女诗人的民族血脉之中。萧观音的《谏猎疏》虽开头借用了四个历史典故来讽谏君王,但后半部分:“妾虽愚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用汉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为牝鸡之晨而纳之。”则是直接劝谏君上,您可要接纳臣妾的建议。这种直接进言恳切期待的劝谏方式甚至超过了很多汉族男性官员的气魄。萧观音和萧瑟瑟的命运相似,据《焚椒录》载:“上虽嘉纳, 心颇厌远。故咸雍之末, 遂稀幸御。”正是她们忧国忧民的情怀,直言进谏的作品风格,某种意义上导致了她们的命运悲剧。

三、契丹女诗人刺世意识的原因

第一,北方游猎民族的豪放性格。游猎文化造就了契丹旷达奔放的民族性格。《辽史·后妃传论》:“辽以鞍马为家,后妃往往长于射御,军旅田猎, 未尝不从……古所未有, 亦其俗也。”在契丹的民族文化中,连女子也是需要学习游猎骑射等技能。鞍马生活使她们性格豪放,游牧民族的生产方式给予了她们勇气。《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中提到:“北朝妇女,亦犹之男子,别具豪爽刚健之性。”契丹民族女子自幼生活环境与汉族女子不同,她们不局限于闺房之中,而是参与社会生产生活,不全依附于男人,她们拥有较独立的女性意识。她们的眼界更加宽阔,才能写出“文章通谷蠢,声教薄鸡林。大寓有交泰,应知无古今”(萧观音《伏虎林待制》)这样纵观历史、颇具气势的句子。

第二,辽代的政治制度导致女性参政意识强烈。《契丹国志》指出:“王族惟与后族通婚,更不限以尊卑,其王族、后族二部落之家, 若不奉北主之命, 皆不得与诸部族之人通婚。”后族即萧氏。王族和后族通婚的婚姻制度,保证了后族对权力的把控,后族便和政治生活距离较近,有自己的话语权。辽代的皇帝制度采用“世选制”即由各部族首领在耶律阿保机的氏族中推选出一位成为新的首领。后族嫔妃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对于此就具备一定的发言权。述律太后就曾在辽太宗驾崩后想要扶持自己的孩子登基,“契丹述律后爱中子德光,欲立之”。天祚帝时期,萧奉先怕自己的外甥秦王不能当皇帝,设计害死了萧瑟瑟和其子晋王。辽代还有一项颇具特色的政治制度就是“捺钵制”,即君主要在不同的季节居住不同地点的行宫,这也是契丹族游猎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在这种制度下,狩猎是契丹贵族生活的重要部分。萧观音的诗作《伏虎林待制》中就有陪君王在秋捺钵的伏虎林狩猎的经历。可见契丹女性可以参与狩猎生活,她们的地位并不像汉族的后宫嫔妃一样受制于四方院内,一定程度上培养了她们对社会生活的参与意识。

第三,贵族女性受教育程度较高。萧观音就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焚椒录》言:“后幼能诵诗, 旁及经子。”辽朝中后期受汉文化影响逐步加深,贵族妇女本身地位就较高,加之辽代统治时期,如果稚子登基,后族则要负责辅佐幼帝。所以其大多都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萧瑟瑟亦有较高的文学素养。《遗裔列传》记载:“妃自少时工文墨,善诗歌。”文化修养保障了她们作品的质量,也保证了她们对待政治问题具有自己独立的思考方式和表达方式。

结语

萧观音和萧瑟瑟是契丹女诗人中最杰出的代表,她们的诗文有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萧观音还有两首政治赞颂诗《君臣同志华夷同风应制》《伏虎林待制》和描写女子细腻情感的《回心苑词》《绝命词》等。虽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内,但同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与同时代的汉族女诗人班婕妤等有着不同的艺术特点。强烈的刺世意识在“二萧”的咏史为鉴、直言进谏、骚体诗、政论文中体现出来,散发着一种独立女性巾帼不让须眉的社会意识。这类诗文回归了自文学诞生以来最本真“刺”的社会功能。虽然两位的悲剧结局令人唏嘘不已,但这种揭露现实、干预政治的社会意识直至今日都是当今写作者应该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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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荆炜琪,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2018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