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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竹内鲁迅”的解读及启发

2020-03-01王璐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7期
关键词:鲁迅

摘 要:竹内好以回心阐释鲁迅思想的根底,从而提出文学者鲁迅之形成在于自我内部的抛弃与反抗。以回心思想把握鲁迅来源于竹内好对其生存观念的思考,政治与文学的纠葛是竹内好阐释启蒙者鲁迅與文学者鲁迅的核心,正是在理解鲁迅的过程中竹内好获得了个体认知的自觉。

关键词:竹内好 鲁迅 回心 自我否定

一、文学者鲁迅

在《鲁迅》一书中,竹内好先验地将鲁迅定义为“文学者”,并不断追问“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的本源性在何处,即“抽象出某种堪称贯穿始终的根本性态度来”a。当我们跟随竹内好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时,发现他用了诸多关键词:混沌、挣扎、涤荡、回心、自我否定、殉教、无……为了阐释竹内好的核心观点,首先需要理清以上几个关键词的内在逻辑。

这一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个体通过“回心”实现文学的自觉。向内探索,“回心”最终指向的核心是“无”。向外探索,“回心”的方式是挣扎、涤荡,即个体指向内心的自我否定;而其外在表现形式便是如竹内好所说是“作为文学者以殉教的方式活着”。

在《思想的形成》一章中,竹内好首次提到“回心”一词,并将“回心”视为对鲁迅一生来说都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宗教式”式的把握来源于竹内好对鲁迅生存观念的思考。对于李长之在《鲁迅批判》中将鲁迅的根底放在“人得要生存”这一质朴信条上,竹内好表示赞成。却又由此生发出“他(鲁迅)是作为一个文学者以殉教的方式去活着”的观点。可以说,李长之在进化论的生物学立场上思考鲁迅关于“生与死”的态度,而竹内好则将这一问题抽象为宗教式的,认为“死”对于鲁迅来说并非是一种终极的表现形式,而恰恰是“死”孕育着“生”。这种自我毁灭从而获得重生的方式便是基督教中指向内心的自我否定。那么以宗教方式面对现实的挣扎与涤荡的过程及机制,被竹内好归结为“回心”。

而“回心”的根本动力则在于对“无”的把握。“鲁迅的文学,在其根源上是应该称作‘无的某种东西。”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这种“无”表现在鲁迅并未把自己投放在作品里面。也就是说,不同于郁达夫那样将自我投射在作品里面,借小说宣泄自己的欲望、情感。鲁迅的作品中没有他自己,不曾存在“内面”的发生。但是,作品由他产生,因而又与他形成某种异化的对立。与异化到自己之外的小说进行论争的过程也就是鲁迅表现出自我的过程,而这种论争与抵抗始终是在自我内部进行着。反过来说,对于“无”的体验,对于自我内部的抛弃、反抗、否定从而体会到绝望之永恒的鲁迅,获得了某种“自觉”,这是他得以成为“文学者”的根底。

政治与文学的纠葛,是竹内好阐释启蒙者鲁迅与文学者鲁迅的核心。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呈现给我们的彻头彻尾的“启蒙者”鲁迅,在竹内好眼中却是被政治所利用的。产生这一问题的原因在于,作为“全文坛意志的体现”的《鲁迅全集》得以编辑出版,但鲁迅始终没有一本像样的传记——鲁迅精神是否只存在于精神与言语层面,并未上升到一种行为。如果抛弃为政治所利用的鲁迅,以文学的态度来观察,会发现中国文学始终处于鲁迅的影子中,在影子中的我们根本无法整体把握鲁迅与中国文学的关系。“文学者”的鲁迅是被中国文学所不断延续下去尚未完结的,由于始终未经典化,那么依然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的我们很难作为旁观者理解鲁迅。竹内好通过政治与文学关系的阐述,来破除作为民族精神象征的鲁迅形象,构建起一个由内部生发的“文学者鲁迅”。

竹内好在理解鲁迅与政治的关系时有两个主要人物:孙文、梁启超。二者都是鲁迅在获得“文学的自觉”上的某个转机,也就是说,都为鲁迅提供了自我抵抗、自我认知的参照,从而使得鲁迅接近自己的“回心之轴”。不同的是,鲁迅在孙文身上看到了“永远的革命者”,而又在“永远的革命者”那里看到了自己。而对于梁启超,则是在其身上发现了自己而后涤荡了自己,即从在梁启超身上被对象化的自己中抽身出去,不去以文学介入政治,而是发觉了文学于政治的无力,从而获得了文学的自觉。竹内好用旋转的球与轴心来比喻政治与文学的关系,而笔者认为将其比喻为台风和风眼更易理解。文学便是处于政治这一狂风骤雨中唯一静谧的风眼,以极致的静,处于极致的行动之中,去静观政治。风眼本身并没有参与到台风的行动本身中去,却也并不在行动之外。如果将文学与政治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然而文学却也并不是依附于政治或者与政治形成一种对立状态。文学不是直接在与政治对决,而是在与政治中对象化的文学本身对决,是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焕发活力而生存下去的。文学在政治中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从而获得了文学的自觉,于是文学才得以成为文学。

二、作为方法的鲁迅

《鲁迅》一书中竹内好对鲁迅的把握是通过构建一个绝对自我的主体,充满着极度的虚无主义,主观倾向比较严重。以“回心”之说把握鲁迅显然有将鲁迅精神世界的矛盾性与复杂性简单化的嫌疑。将一切归根于“无”,在脱离历史与现实的情境下抽象地把握“文学者鲁迅”的本源,因而对鲁迅脱生于传统文化的历史观念的复杂性一面难以呈现。但对于竹内好来说,理解了鲁迅,恰恰是理解了自己,使得他把握了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以及以何种方式生存。

笔者认可“《鲁迅》是竹内好以遗书的心境来书写的”这一观点,鲁迅所体现出的生命的强韧,是从自我反抗、自我否定中展现出来。正因如此,竹内好才会从生和死入手,从鲁迅对待生与死的态度来观照自己,从而获得一切归于无、从死走向生的勇气和决绝。

鲁迅是竹内好用以把握日本近代性的方式。他用“回心”和“转向”来区别于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在竹内好看来,中国的近代化是“回心”式的,是生发于内,是在自我否定与挣扎中实现的。而日本则是“转向”,在面对西欧的冲击时摒弃了自我。而“回心”与“转向”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产生过激烈的抵抗。那些认为日本先进而中国落后的,是从历史外部来观察而并没有进入历史本身。竹内好用赛马作为比喻,日本的马看上去不断前进,而中国的马在落后,但实际上做出这个结论的人并没有参与到这场赛马里。如果从内部观察的话,可以看到日本的所谓的“进步”是没有主体性的,是不经抵抗便全然接受的“进步”。这种进步被竹内好称为是“奴才的幻想”。可以说,日本获得“自我”的方式是通过失去“自我”,是摒弃了旧的东西于进步的幻想上架空出新的所谓“自我”。“日本文化总是面向世界,等待新的东西的到来。”而日本对抗西欧的方式,归根结底就是使自己成为西欧。正如奴才幻想中的解放,便是使自己成为主人,从而反过来压迫曾经是主人、如今是奴才的奴才。竹内好引用了鲁迅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来说明这一问题,正是因为有了奴才的自觉后会因无路可走而产生绝望,所以奴才拒绝醒来,继续沉浸在自己不是奴才的幻想中,也失去了获得主体性的自觉。日本迅速的资本主义化使竹内好感到恐惧。以鲁迅为核心的中国的近代是拒绝“被给予”,在不断抵抗中由旧的东西生发出新的力量,承担新的使命。以辛亥革命为例,其“失败”是在于顽固势力的阻挠。然而这阻挠却是日本不曾具有的“抵抗”,在抵抗中感到无路可走的绝望从而于“无”中产生“有”。而那种变强从而变成欧洲的思路,在竹内好看来仍然是作为欧洲的奴才出现的。只有具备从主体生发出来的自我,才能真正获得抵抗的可能性。“面对自由、平等以及一切资产阶级道德的输入,鲁迅进行了抵抗。他的抵抗,是抵抗把它们作为权威从外部强行塞入。”竹内好渴望构建的日本是从他律的近代主义回心为自律的近代主义,从世界史的他者变为世界史的主体。

我们一般会认为,中国“文学革命”的发生,是以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欧洲文学的影响及传统文学的破灭为发端的。但是竹内好认为,那些先驱要素不是直接从西欧借鉴过来的,而是经过这个黑暗的断层筛选出来的。这其中有一种自我否定与批判的原动力,这种原动力的代表便是鲁迅。更准确地说,鲁迅所代表的是那种走到绝望处由内部生发的新的“自我”。

a 竹内好:《近代的超克》,孙歌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版,第189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参考文献:

[1] 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孙歌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2] 孙歌.竹内好的悖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 韩琛.竹内好鲁迅研究批判[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4):52-67.

[4] 刘春勇.“非文学”家鲁迅[J].东岳论丛,2017(3):27-34.

[5] 孙歌.鲁迅的绝望与历史——读竹内好的从绝望开始[J].开放时代,2012(2):141-158.

作 者: 王璐,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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