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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集体创伤到文化创伤

2020-03-01黎昭艺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7期

黎昭艺

摘 要:“集体创伤”,即“损害让人类集体完整的组织,同时损害社会气氛,集体情绪,这些将主导一个群体的精神” 。“文化创伤” 则是一种有负面影响、不可磨灭的、威胁性 、一个社会的存在或违反其中一个或多个基本文化前提,从而被相关成员群体接受并公开授予的信任的一种记忆。海伦·邓默尔通过自己对于苏联“二战”历史和战前文化的探寻,构建了一个精神层面不会毁灭的列宁格勒(今称圣彼得堡),通过对人物人性的揣测和围城的描写,展现了作者对创伤群像的独特认知。笔者试图通过对英国作家海伦·邓默尔《全面围攻》中集体创伤衍生出的文化创伤的梳理与研究,探寻苏联文学在英国作者笔下的新的理解与认知。

关键词:集体创伤 文化创伤 《全面围攻》

一、战时集体创伤

集体创伤有两种形式,不是单独的就是聚合的:“损害让人类集体完整的组织,同时损伤社会气氛、集体情绪,这些将主导一个群体的精神。”(埃里克松,190)列宁格勒(今俄罗斯圣彼得堡)保卫战缺失阻碍了苏联人民的生活的正常运行。从战争初期开始,蒙受战争恐惧的人们四处逃窜。军事训练有素的德国士兵一开始就杀了苏联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在战略指挥上德国士兵显然运用不错的军事策略和安排,但是寒冷的圣彼得堡的冬天又给了苏联士兵一些喘息的机会。

在《全面围攻》中,海伦·邓默尔用生动的描述将战争逐步推进。战争开始的初期,安娜还在托儿所做护工的工作,当达里亚寻找自己的孩子米沙开始,德国对苏联的攻打也开始了。但是苏联三国同盟条约的签订,苏联加入轴心国的希望破灭,当时巴巴罗萨计划由于未能攻占莫斯科而破产。希特勒转而攻打列宁格勒,因其沙皇俄国的首都圣彼得堡,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这种集体创伤的直接原因是德国的军事政策: “台丰行动期间形成的突击队,这些裸露的装甲部队和机动部队经历了残酷的逆转。再次,进攻的成功变成了装甲车队的防守危险,因为受到苏军袭击最严重的阵型也是那些最不能维持阵地防御的部队。”(雷,59)希特勒虽然对在托斯洛夫的撤军受到鼓舞,但是,希特勒不愿容忍任何这样的撤退。取而代之的是,局部撤军和试图遏制苏联突破的零星尝试。虽然不曾亲历战场,但是战争带给麦可一家的是分离的痛苦,安·卡普兰曾强调:这是一种“损失,遗弃,拒绝,背叛的创伤”。

安娜的父亲麦可表达了自己做战时志愿军的决心,安娜也加入了挖战壕的队伍,并承担起照顾科里亚的角色。母亲的生产死亡,安娜不能过一个有趣的青年生活而追逐自己的梦想,只能早早承担起家中生活的重担,不能发掘自己的画画特长,而囿于柴米油盐的生活。

在这时候,父亲的朋友,玛利亚娜加入到安娜的生活中,作为她母亲生时不待见的朋友,安娜一开始怀有一定的戒备之心,安德烈也通过各种途径将麦可的信带给他的女儿安娜。战争进行到第二阶段,炮火已经对准了列宁格勒。这是妇孺的第二次疏散,第一次是疏散到卢加,第二次是疏散到加里宁格勒,但是这次的疏散地也被炮火阻滞了。 “失去姆加(Maga)对苏联人来说是一场灾难,因为它切断了列宁格勒与外界之间的最后一条铁路。伏罗希洛夫(Voroshilov)投入了自己的后备力量,并短暂夺回了这座城市,但德国人发动了反攻。”(福奇克,30) 战争进行到攻坚阶段,姆加(Maga)的粮草输送线已经被切断,拉多加河成为战时唯一的粮草输送线,粮仓被炸毁,麦可一家的生活断了可靠的来源,甚至靠食用墙纸来勉强度日。

长达872天的围城开始了,“莫斯科,斯塔夫卡得知姆加(Mga)和夏利斯堡(Shlisselburg)的陷落而感到担忧,斯大林解除了伏罗希洛夫(Voroshilov)的指挥,并派乔治·朱可夫(Georgiy Zhukov)将军到列宁格勒(Leningrad)加强了这座城市的防御”(福奇克,32)。在这时,作者插入了叶夫根尼亚帮助安娜在守财奴手中购买锅炉的故事。施密特最后从第126步兵师的两个坎普格鲁普彭(Kampfgruppen)推向拉多加湖,后者于9月7日占领了西尼亚维诺高地,然后于9月8日占领了夏利斯堡镇,从而切断了列宁格勒与外界的最后一条陆地联系。邓默尔在书中描述道:拉多加河,在列宁格勒东北部,成为唯一的通路。12月份,苏联红军也重新夺回了季赫温。唯一的粮食线带给列文一家的是持续的饥饿,安德鲁带给安娜食用的几内亚猪,还有横尸遍野的街道,让人不禁想起人吃人的惨状而不寒而栗。安娜去找柴火时甚至出现父亲在身旁的幻听。“当希特勒命令德国军队在12月16日站稳脚步时,苏军的空袭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部分的进攻精力,正如朱可夫后来解释的那样,最初的俄罗斯进攻已经计划好了,只是为了在俄军面前获得机动空间。” 叶夫根尼娅的儿子戈里亚被好好安葬,而吉娜的儿子凡卡被安葬在基地,巴普洛夫远在莫斯科计算着列宁格勒剩余的粮草分配,生气地焚烧了电报“但是会死人!”在12月25日后,他提高了面包数量,“工人们增加100克,独立的人增加75克”。“苏联领导人约瑟夫·斯大林于12月下旬承担了对俄罗斯行动战略方向的个人控制。在莫斯科,斯大林在紅军令人惊讶的早期成功中看到了更加强大的反击力量,以击溃入侵者并一举赢得战争。斯大林将俄军的增援力量尽可能快地推进,勾勒出他对苏军第二阶段进攻的新构想。列宁格勒、沃尔霍夫和西北阵线将在北军集团的前部猛烈抨击并解除对列宁格勒的围困。”但是,这时德军的坦克逼近莫斯科的大门,玛利亚娜极度饥饿,也渴求死在麦可的身边。涅瓦河结冰的固体足以让坦克越过时,梅列茨科夫和戈沃罗夫决定在1943年1月初发动进攻。“戈沃罗夫已经从内华达州另一侧的据点内夫斯卡娅·杜布罗夫卡撤回了第86军,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从中撤出,深入德国肉体。”梅列茨科夫和戈沃罗夫成功地向列宁格勒重新开放了一条狭窄的8至10公里宽的陆地走廊,苏联工程师在两周内铺设了一条穿越沼泽地的新铁路线。尽管书中描述直到1943年5月份列宁格勒仍在围困之中,生命线已经被开启,粮食重新输送,吉娜和费德亚重新安享生活,安德鲁安娜和卡里亚也开始了幸福的生活,玛利亚娜和麦可葬在了一起。

列文一家饱受了饥饿、背叛、损失、拒绝、死亡,即使没有亲临现场,作者也成功地向我们塑造了一个集体创伤的群像。安·卡普兰曾说:“紧张不只是重点施加在前线的战士,而也间接地加之于他们饱受恐惧的亲人身上。妻子、母亲和姐妹尤其需要与她们的丈夫、儿子和兄弟的命运的焦虑作对抗。战争以各种形式间接地施加在这个妇孺集体之中,充满了创伤和恐惧色彩。”

二、战时文化恐惧

在《全面围攻》中,海伦·邓默尔同时塑造了一场政治阴谋的受害者的暗线,正如麦可的梦魇一样不时穿插在字里行间。“我是在充分了解这样一个事实的情况下做出这一断言的,即有关团体(包括政府)经常将文化创伤表示为不可磨灭的标记或伤痕,永远困扰着社会的身体和政治的身体。 然而,‘不可磨灭的地位本身受制于不断变化的历史环境中。”(斯梅尔瑟,51)而文中对于苏联肃反的描写也隐约穿插在故事的进程中,成为一种不可磨灭的“斯大林恐惧”和集体创伤。斯大林的肃反运动是由第一次审判中,齐诺维耶夫和卡梅涅夫等人承认曾组织暗杀基洛夫而缘起。NVKD组织了一系列的清党活动,文中描述的列文家族是由父亲麦可,一位拥有丰富阅历的作家建立起来的,邓默尔描述道:“父亲精通法语和德语,并且去过海德尔堡,但是在斯大林的振奋人心的发言中,任何悲观情绪不被允许,所以出版董事长不准许父亲出版作品。”其余一系列的描述中,作者陈述了列文家庭的创伤,父亲饱受梦魇的折磨,母亲在梦中伸手打安娜,而且有某种虐待安娜的倾向,父亲的朋友据说是个演员,叶佐夫的恐惧之下,一夜之间声名狼藉。并且安娜在故事的后面不断追述,母亲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对自己治病救人的工作有着崇高的追求,怀疑她生产死亡是故意的。 在书的后半部分,安娜的父亲也被吉娜的老公费德亚在谈话中斥为德国的异端分子。玛利亚娜和安娜的对话中也显示了肃反运动的恐惧,“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擦除干净。这就是他们对人民的敌人做的……他们从记录上被擦除”。1922年苏联歌剧的兴起让演员玛利亚娜认识富有才气的剧作家麦可,东窗事发后,玛利亚娜被麦可像鱼儿一样救起又把她推向大海深处无边的黑暗,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中,他们即将遭受巨大的政治清算的罪责,麦可被看作是外国潜入的恐怖分子,他的才华成了他的负累。

三、集体创伤的文化意义

邓默尔笔下列宁格勒遭受着双重打击,这种文化创伤从两个维度弥漫开来。第一层就是,长达837天的围城,和更长时间的苏联“二战”与德军交战的战场。“文化创伤”命题的理论基础是,历史创伤或创伤的状态,取决于历史事件或情况发生时受影响社会的社会文化背景。 一个在重大战争中崛起,经济资源减少,内部冲突猖獗或团结不稳定的社会比在这些方面更牢固的其他国家更容易遭受创伤。在战时,苏联社会在文化、经济、社会稳定方面均受到了影响。父亲麦可的作品被阻碍发表,便在自己的故事中透露出对库图佐夫的喜爱把自己和他比喻成风将和饿将,安娜频频回忆起父亲生前喜爱的普希金的诗句,“我们将会在俄罗斯的土里发现他们的地盘”以示战争胜利的决心。一个小女孩的死亡笔记成为战时其中一个记载,“她将逐一记录她的家人的死亡,直到他们都死了。最后,她会写:萨维切娃家族已死。他们都死了。只有谭雅还在这里”。虽然玛利亚娜生前会看莎士比亚的戏剧,父亲还保留着百科全书,但战时这些书却被用作烧锅炉的燃料。除此之外,父亲在日记中透露出自己没有让安娜在应该读书的年纪去上学,而早早承担起养家的任务的遗憾之情,甚至玛利亚娜惋惜安娜绘画的才能,这些在安娜看来都没有一份工作能谋生更加重要。战争驱散了安娜内心关于梦想的思索,文化的稀缺成为她的遗憾。

经济上的不稳定可以从战时的民众群体的谋生手段看出,粮仓的焚毁,让安娜放弃救助吉娜濒死的儿子100克糖。安娜拾取可用的木料时差点被老妇抢走自己的斧子,人性在生存面前被拷问。横尸遍野的路边,有的尸体缺胳膊少腿,人类蚕食是可以通过文中作者的描写发现的,而这场围城的史实记载中也写到了;除此之外,卡里亚制作墙纸晾干再吃就再正常不过了。玛利亚娜为了保留最后一罐覆盆子果酱而活活饿死,这是粮食断了运输造成的极大不稳定。安娜会为了拉雪橇时是否食用面包而纠结,只是为了弟弟多吃一点,这样的姐弟情和触目惊心的饥荒让人恐惧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社会的不稳定从两次疏散行动可以看出来,娜羽莎揣着一块破布的妹妹,在疏散时显得尤为可怜。孩子们没有了家长的照顾都撒欢似的玩起游戏来,但是第二次的疏散还是失败了。除此之外,挖战壕的行动中,叶夫根尼娅显得极为勇猛,卡廷卡,一个锦衣玉食中养大的少女,也被无情的炮火之下的墙当场压死。叶夫根尼娅枕着炮火入眠还安慰其他害怕的工人,她的乐观和坚持势必战胜这场灾难。安娜的别墅在炮火中被炸,所有的地产也在灰烬中消失殆尽。

现代圣彼得堡有大量的历史遗迹,反映了1941年至1944年列宁格勒的围困。从城市内部开始,列宁格勒防卫和围困纪念博物馆就展出了许多珍贵的照片和文物;斯莫尔尼学院还有一家博物馆,在整个围困期间,它一直是赫达诺夫的总部。列宁格勒东北侧的皮斯卡里亚洛夫斯科耶纪念公墓,那里有大约42万平民和来自列宁格勒前线的50,000名士兵被埋在万人坑中。涅瓦河上马里诺的列宁格勒攻城博物馆有一个大型的西洋镜,描绘了苏联在1943年1月打破的封锁。瓦西里耶夫也在这一时期发表了《围困》等作品,裴莉娜《书写围困》一书中用书信、日记的方式还原了真实的群像,他们其中流露出的那种围城的不屈精神成为列宁格勒人民集体的记忆。

第二个维度则是苏联1937年至1938的“肃反运动”,麦可年轻时崇拜《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爱情与生活,囿于家庭,他遏制住自己对于玛利亚娜有关爱情的幻想,“是恐惧做的。到了叶佐夫时代,我们几乎不敢在公开场合像人一样”。甚至是安娜的老板,完美的统计数据提供者和党的指示的追随者,甚至在四年前的斯大林在中央委员会发表讲话后,伊丽莎白·安东诺夫娜都充满了恐惧。清障者、叛徒、敌人和破坏者不仅在反对派中被发现,他们已经渗透进党本身,并且是党内的精英,掩饰自己是无可指责的党激进分子和委员会成员。肃反带给了安娜家庭巨大的恐惧。奥莉虽跟安娜报信说她妈妈是一个投入工作的人,却让她们全家小心。父亲遭受了巨大的政治迫害,他的老朋友玛利亚娜也一夜之间变成人民的敌人。“复杂社会中的民族文化通常在团结方面存在问题,而在一致性方面则存在问题。 随之而来的是,必须通过文化载体的刻苦努力(文化专家,例如牧师、政客、知识分子、新闻工、道德企業家、作者和社会运动的领导人)来确立对文化造成破坏性损害的主张(即破坏或威胁文化价值观、观念、规范或就此而言整个文化)。”这种伤害不仅仅是斯大林一人造成的,也有他的帮凶叶佐夫、亚果达等造成的。年轻而自由的一代幻想的破灭,随着苏联斯大林统治时期的到来,显得肃杀和萧条,造成了苏联政治的混乱,清党行动使得苏联加速进入斯大林时期。这在战前的苏联人心中不寒而栗,而之前在1935年苏联爵士乐风行一时。摇摆舞风靡一时,喜剧音乐剧主宰了电影银幕,在这之后不明就里地大肆处决反对派,让人们噤若寒蝉。战前的特有恐怖氛围带给苏联特殊的背叛感和恐惧感,这能够与战后的胜利和人性的温暖做出明显的比较,更加让人体会到围城精神带给人们不可被摧毁的信心。

四、结语

海伦·邓默尔用自己细微的人性刻画和战争集体创伤的描写,向我们构筑了一个巨大文化创伤的版图。一方面通过战事的层层推进,让读者似乎一步一步地深入战争前线,挖掘更大的有关家庭的文化创伤的背景;另一方面,作者又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读者思考在这样的创伤下,整个社会所遭受的巨大冲击,和冲击过后苏联血液里那种顽强不屈的围城信仰,从历史的版图里带给苏联人民更多值得坚持和坚守的精神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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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黎昭藝,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创伤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