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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的“试探”

2020-03-01江梅祯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威尼斯商人试探女性主义

摘 要:鲍西娅可谓是莎翁笔下最光辉绚丽的女性之一,其形象堪称完美。但若对《威尼斯商人》文本中的“试探”情节进行分析,并将其和其他文学文本中出现的“试探”情节相对照,就可以看出,鲍西娅对爱情和自我的认识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她仍然是男权视角下被塑造出来的合乎男性审美和想象的“完美女性”;从女性主义的观点来看,其实质是“不完全的”新女性。

关键词:《威尼斯商人》 鲍西娅 女性主义 试探

读《威尼斯商人》,除了为安东尼奥的慷慨仗义感动外,也深深地被其中的女主人公鲍西娅吸引。在莎翁笔下,鲍西娅不仅美丽、富有,引得无数贵公子上门求婚;而且她不像其他贵族小姐一样庸俗、无聊,而是拥有聪慧、勇敢、慷慨等通常男性才具有的可贵品质,夏洛克给出的难题让男人们都束手无策,但她巧使计谋帮助安东尼奥赢得了庭辩,摆脱了险境。她几乎将所有女性可能拥有的闪光点集于一身,散发出的光辉似乎更甚于男性,其形象是接近于完美的。然而,在阅读戏剧文本时,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情节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并且不禁产生疑问:鲍西娅的形象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样“完美”吗?

一、鲍西娅的“试探”——与其他文本相对照来看

《威尼斯商人》中,在作为高潮的庭辩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之后,莎翁还增加了一个小插曲——鲍西娅的“试探”情节。这一段主要讲的是鲍西娅扮作律师假意向巴萨尼奥讨要她曾经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他的指环作为谢礼,巴萨尼奥碍于朋友的情义和有恩必报的道义将指环送给了“律师”;后来他回到家中,恢复本来装扮的鲍西娅追问他指环的下落,并借此拿他打趣逗乐。看似轻松的情节,却让笔者产生了疑问:何故巴萨尼奥将如此重要的定情信物给了“别人”,最后的结局却仍然是轻松愉快的呢?

“试探”是一个常见的母题,其他文学文本中也时常出现。在京剧传统剧目《红鬃烈马》的《武家坡》选段中,薛平贵自西凉归来,寻找阔别十八年的发妻王宝钏;与其相认之前,伪称薛平贵之友,故意调戏,以试王宝钏节操:

薛平贵(白):哎呀,且住。想我平贵离家一十八载,不知她节操如何,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贞节,与她相会,她若失节,将她一刀两断,回转西凉,也好见我那代战公主也。a

薛平贵此番的内心独白可谓令人胆寒,幸亏王宝钏确实是贞洁烈女,“百般调戏也枉然”b,若是她稍有动摇,无法通过“试探”,那她的结局将是“一刀两断”——轻则被抛弃,重则惨遭杀身之祸。

此外,《奥德赛》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奥德修斯历经千难万险回到故乡,雅典娜提醒他家中正有一批求婚人盘踞,奥德修斯此时回答:“的确,要不是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一定会重蹈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覆辙而命丧宫廷之中。”c阿伽门农之死正是其妻子和情夫的杰作,这时奥德修斯已对妻子产生了怀疑。在与儿子相认时,他又嘱咐儿子:“如果你真是我的儿子,那么你将继承我的血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奥德修斯在宫中;连莱耳斯特也不能知道,也不能让养猪人及家里的人听说,包括裴奈罗珮,让我们二人独自去发现那个女人的意图。”d奥德修斯向妻子隐瞒真实身份,其意也在于试探她的忠贞。当然,像王宝钏一样,裴奈罗珮是一个贞洁的妇人,最后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但如果她不能通过考验,想必害怕重蹈阿伽门农覆辙的奥德修斯在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情况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结束妻子的性命。

通过文本对照,我们可以发现,鲍西娅的“试探”似乎和其他文本有所不同,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上:一是性别的互换,二是可能引起的结果的差異。“试探”母题往往是男性对女性的考验,因为男性对女性的贞洁有着特殊的严格要求;在《威尼斯商人》这里,莎翁将主动权交到了鲍西娅的手上,这个聪慧机敏的女孩施巧计“试探”未婚夫,已经代表着“新女性”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权力话语。然而,这种“试探”已经不具有原本母题中的“要么贞洁,要么死”的严酷性质了,面对未婚夫的“背叛”,鲍西娅只是一笑置之。

二、“试探”还是“玩笑”?——鲍西娅的形象分析

在对比其他文本之后,在第一部分中提出的疑问似乎更加令人疑惑了,我们应该怎样解释鲍西娅的“试探”的结局呢?

首先,我们不得不观照戏剧文本的结构。《威尼斯商人》最精彩的高潮部分是鲍西娅与夏洛克的庭辩,在此后设置一个“试探”的情节,只是为了增添一些喜剧效果,使鲍西娅等人的形象更加鲜活生动、多维立体,像是正式表演后的“余兴节目”一样。若是对“试探”的情节着墨太多,赋予它严肃的意义,那文本未免会显得枝蔓横生,整体结构会被破坏。莎翁进行这样的设置应该是出于结构的考虑,但与此同时,如此安排“试探”的结果也会对鲍西娅的形象产生很大的影响,这应该就是作者的无心之举了。

在对这一情节做出如上分析的前提下,我们便可以大胆地假设:“讨要指环”这带有些许闹剧意味的情节与其说是一种“试探”,不如说只是一个“玩笑”,它并不带有严肃的性质。然而,要证实这个假设,还要回到文本中去。

首先我们要回到鲍西娅和巴萨尼奥定情的时候,探寻指环的来历。当时,鲍西娅这样对巴萨尼奥说:“我这一身却是一无所有,我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没有教养、缺少见识的女子;幸亏她的年纪还不是顶大,来得及发愤学习;她的天资也不是顶笨,可以加以教导;尤其庆幸的,她有一颗柔顺的心灵,愿意把它奉献给您,听从您的指导,把您当作她的主人、她的统治者和她的君王。我自己以及我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变成您的所有了;刚才我还拥有着这一座华丽的大厦,我的仆人都听从我的指挥,我是支配我自己的女王,可是就在现在,这屋子、这些仆人和这一个我,都是属于您的了,我的夫君。凭着这一个指环,我把这一切完全呈现给您;要是您让这指环离开您的身边,或者把它丢了,或者把它送给别人,那就预示着您的爱情的毁灭,我可以因此责怪您的。”e从这一段引文可以得出两点结论,一是鲍西娅有很强烈的从属意识,认为在爱情中自己是作为巴萨尼奥的附属甚至所有物而存在的;二是这枚指环在鲍西娅眼中是两人爱情的象征,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巴萨尼奥也随后起誓道:“要是这指环有一天离开这手指,那么我的生命也一定已经终结,那时候您可以放心地说,巴萨尼奥已经死了。”那么,立下海誓山盟的巴萨尼奥在面对“律师”讨要指环时采取的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他后来见到鲍西娅,这样解释道:“人情和礼貌逼着我这样做,我不能让我的名誉沾上忘恩负义的污点。原谅我,好夫人,凭着天上的明灯起誓,要是那时候您也在那儿,我想您一定会恳求我把这指环送给这位贤能的博士的。”由此可见,巴萨尼奥认为为了朋友的情义和自己的“名誉”而将代表爱情与约定的指环送给别人似乎是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应当的,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将两者分出了高下,并且认为鲍西娅也该赞同他的观点。

那么,鲍西亚对未婚夫的这种“称量”有何感想?

尼莉莎:我要向您说句话儿。我要试一试我能不能把我丈夫的指环拿下来。我曾经叫他发誓永远不离手。

鲍西娅:你一定能够。我们回家以后,一定可以听听他们指天誓日,说他们是把指环送给男人的;可是我们要压倒他们,比他们发更厉害的誓。

鲍西娅十分清楚未婚夫绝对会为了答谢安东尼奥的恩人而摘下自己的指环,“试探”的结果早已确定,她却对此带着一种戏谑的态度,说要“比他们发更厉害的誓”。可见,她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试探”巴萨尼奥对爱情的忠诚,她的“试探”更像是一场捉弄未婚夫的玩笑。

巴萨尼奥回家后,鲍西娅故意追问指环的下落,并假意责怪未婚夫:“尼莉莎讲的话一点不错,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赌咒,一定是什么女人把这指环拿去了。”鲍西娅指责巴萨尼奥的落脚点在于“把指环送给了一个女人”,她认为,如果未婚夫将指环送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他算是背叛了与自己的爱情,但若是将指环送给了朋友的恩人呢?这里并未明言,但可以看出,不仅巴萨尼奥认为他的名誉和朋友情义比和未婚妻的约定更重要,连在鲍西娅自己的潜意识中,象征着爱情的指环也是可以送给代表着名誉的“律师”的,自己的爱情比不上巴萨尼奥的名誉和友谊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结合上述文本分析,我们得以重新观照鲍西亚的形象。她纵然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一面,但仍然难以摆脱当时的社会对女性的定义——男人的附庸。从定情开始,她将自我看作是依附于巴萨尼奥的存在;既然一切都属于巴萨尼奥,自身的主体性已然丧失,她的爱情自然也就不具有和作为主体的巴萨尼奥的自我名誉同等比较的地位。这样看来,戏剧的结局看似是欢乐的,鲍西娅似乎占据了主动地位,略施巧计就将未婚夫逗得团团转;但实际上,当时的社会对女性的限定和鲍西娅的自我认知决定了这场“试探”的“玩笑”性质,“闹剧”的圆满结局其实要以鲍西娅的退让为代价,喜剧背后蕴藏着一定的悲剧意味。莎翁虽然极力将鲍西娅塑造成一个接近于完美的“新女性”,但她光辉绚丽的形象仍然是男性视角下编织出来的合乎男性审美理想的产物,带有很大的局限性,她实质上是一个“不完全的”新女性。

ab 《戲考》(第五册),中华图书馆1925年版,第52页。

cd 〔古希腊〕荷马:《哈佛百年经典·奥德赛》,查尔斯·艾略特编,张春、张影莹译,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9页,第183页。

e 〔英〕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戏剧选》,朱生豪译,花城出版社2014年版,第136-137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作 者: 江梅祯,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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