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锁》:开启心锁的金钥匙
2020-02-29陈志音图片提供山西省歌舞剧院
文:陈志音 图片提供:山西省歌舞剧院
OUTLINE / At the end of 2019, the operaThree Locks
received its world premiere.This new opera, supported by the China National Arts Fund, was also sponsored by the Ministry of Culture and Tourism’s China National Opera Heritage and Development Project.Its three-year process, from collecting folk songs to adapting materials and eventual stage production, was built on solid foundation, step by step.多久没听过山西的民族歌剧新作了?30年。2019年岁末,《三把锁》响亮初啼。新作入选国家艺术基金舞台艺术创作资助项目及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重点扶持剧目,历经三年,从基层采风到舞台呈现、从生活素材到艺术形象,一步一步走得很艰辛也很扎实。重点是自创自主、自在自为,山西演艺集团和山西省歌舞剧院,在没有特邀外聘的前提下,从文本到舞台全部依靠本地创演制作团队,一部新戏带着三晋大地泥土的芬芳开花结果,真是可喜可贺。
万事开头难
这是一部农村现实题材作品,全剧围绕一口水井“三把锁”,从多侧面反映精准扶贫的内容。山西省歌舞剧院刘波院长的“角色”不单是出品人,他还亲任编剧(与朱伊文合作)和导演。
全剧分为“进村”“送水”“入户”“交心”“问月”“开锁”,共六场,女一号刘梦洁到龙泉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这里是她父亲曾经下乡插队当知青的地方。但村民们对她却冷面冷眼,全村唯一一口水井被上了三把锁。谁上的锁?为何上锁?困惑难题摆在面前。两位编剧设计了一连串的“扣”,需要一个一个解开。有几个情节触动心弦给人印象很深,如,第一场的村民收雪、第五场的打井往事。大概朱伊文和刘波希望每一场都有戏剧性的冲突?相对符合逻辑也比较自然的是“交心”一场中王二蛋和阎彩彩的冲突,但,“入户”一场惊现“一地死鸡”,便显得有些“小题大做”、过于刻意了。
在人物设计上,女一号很独立很突出,她有思想、有情感、有作为,但感觉她的“色彩”略显单调,某些戏剧行动缺乏铺垫。如果让其形象更丰富更生动,一定会更真实可信、自然顺畅。村主任李有志作为男一号,开始以为是个类似《龙江颂》里黄国忠的反面人物,结果只是一个有问题的中间人物,一个原本有志向却一直无作为的基层干部,编剧描写李有志自私狭隘的一面还比较真实。而几个主要配角性格则更鲜明:王二蛋,开始像农村里的二赖子酗酒耍横,实则忠厚仗义懂得感恩;阎彩彩,一个精明干练、善良多情的村妇,因丈夫意外去世,希望和李有志再结连理;长者钱公道,敢做敢当敢出头,但他也有些局限性,遇事的处理方式比较简单直接。村口“卖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趁火打劫”的意味,这个人物的转变似乎有些突然,只是读了一封信,他心里郁结蓄积已久的不平、不满、不甘,便迎刃而解了?
最终,经过艰苦曲折的努力,刘梦洁打开了村里的三把井锁,解开了五百户村民的心锁,开启了龙泉村致富的金锁。龙泉村的乡亲们在脱贫致富的大道上走得更加坚实有力。“日头高照人心暖”“春风绿了树和山”,尾声合唱提点升华了全剧的主题。
总的说来,《三把锁》从故事情节到人物个性再到文辞语言,有一种天然本真的乡土本色。既有《小二黑结婚》式的质朴,又有当前这个时代的清新,无不充满山西本土风情的韵味。但这毕竟是一部歌剧,“去标语口号”很有必要,语言的提炼还需下些功夫,某些细节应更加使之合情合理便于自圆其说。
刘波和侯建军联合导演团队,舞台风格基本写实,那井台、那院落、那山那树,晋北山村风貌一目了然。幕间大幕上的木刻动画,流丽地勾勒出艺术化的景观,视觉上的代入感很亲切,引人入胜。“问月”一场的井口、井壁与纱幕比较特别,有意象化的审美取向。但我个人不太喜欢“入户”一场两个平行对峙的院落,似乎有些缺乏层次错落与对比纵深。舞美设计稍加调整,舞台效果就会更接近理想。
点燃那团火
曾获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写过大量音乐舞蹈影视曲艺作品的张伟担任歌剧《三把锁》作曲,山西省歌舞剧院民族乐团现场演奏,该团常任指挥郭明执棒。这是经年以来民族歌剧罕有的民族器乐编制,从序曲第一声滚雷般的鼓声开始,音乐即与大多数西方管弦乐队演奏声效大相径庭。鼓声引出全奏的主题,唢呐、笙管与弓弦、弹拨乐器穿游交织,相对规整带变奏的四句头重复变化,在民族调式的宫音即主音上结束。
“又是一年三月三/龙泉村遇上倒春寒”,第一场由村民叙事性的合唱开始,穿插着阎彩彩祈愿的歌声以及王二蛋、钱公道的独白。作曲家将村主任李有志设计为民族男高音,钱公道却是美声男中音,如此形成歌剧应有的多声部叠置。女一号刘梦洁和女二号阎彩彩虽同为民族女高音,但音乐主题仍有较大差异。前者更“城市化”,后者更“乡土风”。
第二场由弓弦乐器组的二度重复音营造一种不安的情绪,笙管与弹拨乐器与低音弦乐相互缠绕追逐,音乐情绪从沉闷渐次上扬。钱公道卖水、王二蛋放水、刘梦洁送水,形成这一场的戏剧矛盾。这段戏中的独唱、重唱与合唱比较集中,音乐也相对做了歌剧化的处理。但感觉音乐与文词的结合、具体字句的摆法,有时处理欠妥,还不够合理,听觉上多少有些生硬、别扭,这些问题势必影响文意的表达和语感语气。特别是刘梦洁的主要唱段,《连日来心事重重》写得明显好于第一场的《这情景让我的内心好忧伤》。
在听觉审美上,全剧的间奏曲或幕前曲,最美的当数第三场“入户”中,角色尚未登台亮相时。清幽的弹拨乐仿佛山村的晨曲一般安宁静谧,带给人一种心平气和的舒服感。前文提及的“一地死鸡”,音乐紧张急迫突出戏剧感。这段戏比较惊悚,令人提心吊胆,感觉要出大事情。结果是李有志的女儿口渴难耐,错把剧毒农药当成果汁,差点出了人命。本来惊魂未定,这场戏又转到钱家大院,作曲家为男中音谱写的唱段相对比较顺,歌声很入耳,音乐性也更丰富。
“交心”一场,王二蛋和阎彩彩起头的二重唱写得不错。两个人物的性格与心理都在音乐里。我个人很喜欢彩彩“咏叹调”中的女声伴唱,有意境、有情感,写得特别动人特别美。作曲家赋予这个角色更多地域色彩和民风情韵,山西地方戏曲和说唱音乐元素用得恰如其分。因此,全剧中彩彩的唱段带给听众的形象思维更清晰也更明确。
第五场“问月”,二道幕前基本就是男女一号的“二人转”对手戏,再加上幕后合唱交织而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段我一段回忆往事,刘梦洁之父当年在龙泉村同乡亲们一起,同心协力坚持不懈打井。在打了150口废井之后,终于第151口“井中出了清清水/村里有了水清清”。自此,我们也知道了李有志的父亲便是早年的老支书。梦洁成功打开了他的心锁,两个人表示决心要点燃龙泉人摆脱贫困昂扬向上的那团火。许多“谜底”到了第六场才一一揭晓。“开锁”,写得特别用心的是王二蛋的核心唱段。原来,这个经常酗酒撒疯的二赖子,曾经也是个好后生。这个角色适时冒出几句山西方言,很有意思也很有个性。
希望《三把锁》的音乐风格,应该更加统一才好,索性就坚持自己所熟悉并擅长的地方音乐特色,回归乡土更接地气,可能写起来、听上去更顺畅也更亲切。有些声乐唱段采用衬词的频率过高、词句过多重复,大概也是让音乐听上去不那么顺的缘故。是否可以考虑参考借鉴歌剧《小二黑结婚》中的某些声乐写作法与乐队配器法,那里面藏着很多经验和宝贝。如果总是以大鼓滚奏和重复节奏型催生戏剧性高潮,难免显得手法单一音响单调。希望《三把锁》在音乐语言和技术手段上能更丰富、更有效。
最美春烂漫
可以说,《三把锁》演员阵容相当齐整,高旭丽、乔佳、段佳灵、白雪剑、梁鹏等青年歌唱家,在角色塑造上多得益于声乐指导——山西省歌舞剧院著名歌唱家刘亚男,无论声音造型塑造与肢体语言运用上都比较精准到位,他们的二度创作尤为令人称道,用“人抬戏”形容并不过分。
全剧最先开声的是阎彩彩,“雪花飘飘飞满天……”段佳灵形象俏丽身段灵活,嗓音清甜脆亮,“号”比刘梦洁的饰演者高旭丽略微小一些、窄一些,正好合适这个角色。在“交心”一场,彩彩的内心独白,段佳灵的处理富于层次,将其幽怨、苦闷与矛盾、不甘一吐为快;听说白雪剑曾主演过音乐剧《火花》里的高君宇,看他在《三把锁》里演王二蛋很讶异,这两个角色反差实在太大了!他的声音造型很难界定为某种唱法,但他的所有演唱都在人物身上。满台演员数他最有“戏”,王二蛋本身是个矛盾体,因为不满村委主任李有志让阎彩彩当贫困户,他在井口上了第一把锁。而他和芳姨之间的感情不是母子胜似亲人,这层关系最后揭开,《三十年前的那一天》,白雪剑唱哭了多少人?真是个好角儿,一个酗酒耍横不讲理的二赖子,最后面向梦洁书记深鞠一躬:“我错了!”再次令人为之动容。
梁鹏饰演的钱公道给人印象深刻,他还那么年轻,在形体与气质上却活脱脱一个山乡老汉,有正义感、有倔脾气,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演得好极了、像极了!重点是他的演唱非常具有角色感和音乐性,冷嘲热讽阎彩彩的《净想好事》,心潮起伏明大义的《儿子的信让我醍醐灌顶》,无论插话式的几个字一两句,还是讲述、倾诉、叙述的大唱段,他的歌声都特别讲究,表达那些情绪、那些思绪的轻重音、长短音,他都掌控得当分寸合度。
编剧笔下的李有志是个好面子的男人,他对阎彩彩有感情无担当,自觉亏欠以为给个贫困户待遇就好,其实,这个角色没有大毛病。“阳春本该好风光……”乔佳一出场,歌声豁亮、敞亮、明亮,真是好嗓子!一个村干部对上级派来的第一书记毕恭毕敬,而对村民的态度差异明显,尤其是对王二蛋不胜其烦百般无奈。男高音唱功不错演得投入,如果人物性格能更突出一些,村主任的软懦纠结就会更加真实自然。
现在应该落笔于女主角刘梦洁,这个人物是一种基层干部的集合体。她有知识、有见识、有胆识,满怀热情和理想进了龙泉村,“冷不丁的这情景,让我鼓起的风帆落千丈”。毫无疑问,女一号的唱段量多且繁难,情绪起伏大、情感投入深,一句话,很有难度富于挑战。高旭丽形象端丽,举止大方得体。一个当年下乡知青的女儿,她对龙泉村有一份天然的亲近。全剧六场,场场都有刘书记要面对的矛盾、要解决的难题。演唱的分量很重,女高音都能胜任自如。她歌声清越圆润甜美,且有一定的宽度与厚度,是个大青衣的做派。她行腔婉转字正腔圆,无须字幕入耳悦然。“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艾青作品的这句诗文,经常被人引用。毫无疑问,放在《三把锁》高潮中作为刘梦洁的咏叹调主题词,既能表达主人公真挚的心声,也能引发观众强烈共鸣。
总体上说,民族歌剧《三把锁》已有坚实良好的基础,重要的是创作团队严肃认真投入情感,态度端正,这点难能可贵。接下来,如果深入细致地不断完善,相信这个戏不仅让山西老乡喜欢,更能让全国观众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