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颓然离场，或死磕到底

王婉霞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连绵低沉的秋意并未彻底散去，成都却早已裹上了臃肿笨拙的棉袄。阴沉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昏沉的夜色。漆黑的夜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一口吞没天地似的，连交相辉映的灯光也黯然失色。

父亲突然推门而入，片刻，当他的目光聚集在我手中的手机上时，他的脸色一沉，压低了嗓子质问：“几点了还不睡觉？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

“才刚刚10点，我在写东西。”我看了一眼时间。

这时传来母亲的声音：“你让她写嘛，她喜欢写。说不定她写的东西还能发表在杂志上。”

父亲不再讲话，别过头轻轻带上门，却并没有将门关紧，以至于我将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她？”他的语气中带着轻蔑和不屑，还有嘲弄，就像是刚刚看了一场滑稽的杂耍表演，因表演者的失误而哂笑。

喜欢文字的人，大多内心敏感而孤独。也许父亲的那句话是对母亲说的，他只是想要反驳母亲，可在我看来，那句话却更像是对我说的。因为那句话显得如此刻意，也如此态度鲜明。我仿佛能够看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不耐烦和不屑一顾。

或许我应该能够理解父亲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因为他勤劳踏实地生活了几十年，依靠双手换取生活，在应该接触文字的时候被迫为生存奔波，所以他认为文字是高尚的、神圣的、遥不可及的。在他眼里，我对于文字的崇尚，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可是，他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啊，他是最不应该说出这句话的人。我没有奢望过他会拥抱我、鼓励我，但最起码他不会觉得我的挚爱是可笑而荒谬的。可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做了，这样恶狠狠地在我的心上插了一把尖刀。

文字的世界是一片圣洁的雪地，它是那样的一尘不染。我独自在雪地中行走，拼尽了全力，也曾遇见悬崖峭壁，也曾心酸难过并且怀疑自己。但我依旧倔强地咬着牙坚持，依旧读万卷书，依旧相信自己。然而父亲的那句话如同一场巨大的雪崩，让我对文字的滚烫热爱被彻底地淹没了，不见天日。

有时，倔强也好，坚强也罢，我们心灵筑起的城堡，根本抵挡不住那句直戳痛点的话。

要么颓然离场，要么死磕到底。这是在那个凄冷的夜里，我给自己的选择。

幸运的是，我选择了后者。我选择相信不停地看、不断地写，终会一点一点地进步;我选择相信越过高山、跨过大海，终会摘得玫瑰;我选择和那些嘲讽与轻蔑死磕到底。

在那晚委屈不服的眼泪里，我变得更加敏感而孤独。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仿佛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写那些文字的人是我，也就没有人知道我炽热地追求着文字，更没有人会因此而戏谑我。我将我对文字的滚烫热爱用车载斗量的大雪掩藏起来，缄默着，只在无人的时刻挖出来独自观赏。

可我绝对不会颓然离场，绝对不会。

读书，写字，不厌其烦地向杂志社投稿，和同样热爱文字的人沟通交流，一同进步。我虔诚地行走，像一個在佛前叩拜的信徒。

前几日，父亲偶然翻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样刊，他一言不发地将它们一本一本地收好，整齐地叠在一起。或许他回想起了三年前他说的那句话，又或许没有，这已无关紧要。因为在那一刻，我与父亲、还有我对文字的热爱，都已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