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疏响梧桐雨
2020-02-28刘世河
刘世河
丰子恺先生有一篇专写梧桐树的散文,大意是,先生寓楼的窗前有几棵梧桐树,虽长在邻家院子里,却好像是专门种给他看的。因为要看清楚一棵树的全貌,必须隔着相当的距离,而他和那几棵梧桐之间恰好隔了这段相当的距离。唐人诗云:“山远始为容。”其实,树亦如此。这大概就是距离产生的美吧!
幸运的是,我书房的窗前正好也有几棵梧桐树,它们的主人是马路对面一家科研所的后院。马路很窄,我住的恰恰又是四楼,所以不仅能看清楚梧桐树的全貌,而且平视过去,就连树梢以及藏在叶片底下的果子亦可尽收眼底。几棵梧桐都长的高大魁梧,从干到枝,一片葱郁。笔直且光滑无节的树干,向上直升,高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气势昂扬。“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亭亭五丈馀,高意犹未已。”白居易的这几句诗,就把梧桐的碧叶青干,桐荫婆娑的景趣写得淋漓尽致。
戴叔伦也写过一首《梧桐》:“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阴,繁花连素色。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不但有广叶结青荫的葱郁,还可创造出无比美妙的“韶”“雅”和乐来。因为梧桐木材修长、通直、紧致,含有天然的香气,自古以来就是制造琴瑟、琵琶等乐器的优良材质。
我常常或经意或不经意地就会抬眼望向这一片翠绿青荫,感觉时光的脚步果然匆匆,前些日子还绿叶成荫且长得密密层层,望去不留一线空隙,转眼就有些稀疏了。可是叶片依然很顽强地绿着,全无秋的萧条。
在所有的庭院植物中,除了芭蕉以外,恐怕再无叶比梧桐叶大的了。但芭蕉叶虽大,却数目不多,全树的叶子也屈指可数。梧桐叶虽不及它大,但却多如繁星,数不胜数。那颇似猪耳朵一般的叶片,重重叠叠地挂着,一直从低枝挂到树顶。因为马路很窄,梧桐树的胳膊又伸得很长,而至于常有几枝摆到我的窗前来,阳光一照,顿觉满窗绿意。不由想到杨万里“梅子流酸濺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诗句。丰子恺说其意境虽美,但眼光未免太低,充其量只是阶前窗下的所见而已。我大有同感,因为若登楼眺望,芭蕉便随之落在眼底,此时我所见到的分明是“梧桐分绿上窗纱”了。
梧桐分绿上窗纱的景趣,还有两个时间更加美妙。一是有月亮的晚上,溶溶的如水的月光悠悠缓缓地将一片绿荫推到窗前,与室内台灯的柔光交相辉映,影影绰绰的,朦胧而诗意。而且,在这样的夜色里,梧桐树仿佛离我更近了,一伸手似乎就能触碰到它。
再就是下雨天。古人常以梧桐秋雨寄托愁思,如“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潇潇雨”,还有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都是。其实,秋雨落在梧桐树上还别有另一番情致。秋日的雨不急不缓,飘然而下,就像在给梧桐树轻柔地洗澡。雨停后,不管晴天与否,那满树的叶子都越发地干净,也越发地翠绿了,那种干净和翠绿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生命的美好。因此,我还是比较喜欢苏轼笔下的“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两句。试想,淡淡秋日,你静坐于书桌旁,或斜倚在床榻上,守着一杯清茶,听雨滴“啪啪”落在梧桐叶上,嗅着穿窗而来的缕缕凉风,嘬一口茶,再轻轻吟诵一段自己喜爱的文字,该是何等的清爽与惬意!
(元月摘自《临泉报》2019年10月11日)